怀特察觉到了安清和他一样，对昕旦允许凡人使用灰烬账簿的态度都是格外地厌恶，悄悄舒出了一口气。
他想，那这下应该事情就好谈多了。此时，他完全忘记了询问安清真实的来意。
说到底怀特只是个年纪不大的混血食尸鬼，成为画廊代理人之前，也只是依靠着一些与生俱来的感知灵魂的能力混饭吃。
安清却没有忘记，他在怀特最兴高采烈的时候冷冷出声：“但是，我厌恶清算人组织以及昕旦这种滥用神权的行为，和我要问罪你借静默之子的名义犯事毫无关联吧。”
怀特哑口无声，半晌，他才有些崩溃地解释道：“我没有借静默之人的名义，不是，我犯什么事了？”
安清嗤笑了一声，说：“你不会还不知道我今天来做什么的吧？我是受防剿局局长之托，来调查你给防剿局的三名警探洗脑的事情。”
“你，你怎么帮防剿局做事啊？”怀特这才反应过来，语气逐渐愤慨，“明明没做些什么，那些警探就非要死咬着我不放。来来去去好多次，我实在受不了了，就直接给他们看了我们教会的秘传”
怀特在安清越发紧迫的盯视下声音越来越小，吞咽了两下口水后才将最后一句话说完：“我就是想让他们知道，我们骨白鸽的信徒，真的不干什么坏事的”
“你给他们看得哪一本？”
“呃，就是冬准则的秘传「失落司辰的吟诵」。”
安清揉了揉额角，他看过二阶到八阶的冬准则的秘传，但是未曾看过这本，要么是怀特说了慌，要么就是这本秘传等级更高。
“十阶秘传？”
怀特有些惊讶：“这你都知道，辉光之主的信徒果然厉害。”
“——你难道不知道凡人看了高阶的秘传会发疯？”
怀特又有些心虚了，他身为混血的食尸鬼，本来就在警探们的逮捕范围之内，因此才格外慌乱想着要想个法子将警探解决掉。
正是听说高阶的秘传凡人看了会发疯，所以才本着逼疯他们的念头给他们看了十阶的秘传，哪知不知道是不是挽歌儿小姐的歌声起了作用，他们居然没有疯，反而成了信徒。
此地对冬准则的教会追查地格外严苛，当地的静默之子教会分部本就不成气候，至于白鸽之塔，怀特很吃惊安清居然知道这个教会。
这是一个由食尸鬼建立的，且只允许信仰骨白鸽的信徒加入的小众教会。教会内部各种寻求庇护的异族混血的数量远远多于凡人的数量，因此并不成气候，比起静默之子这种世界各地都有信徒的教会，白鸽之塔并没有什么名声。
静默之子虽追随冬准则，但各个地方分部追随的司辰各不相同，而此地的静默之子分部，便是追随悼歌诗人。
因此和白鸽之塔私交甚广，彼此间会互换情报和交流秘史秘闻。
随后，怀特带着安清去看了那几个已经转变了信仰的警探，甚至怀特表示愿意带他去看那本十阶的秘传。
安清似笑非笑瞥了他一眼，没有应声。
那几个警探确实本该发疯，但或许真的是挽歌儿小姐出于怜悯之心，以悼歌诗人具名者的身份，拜请了冬之神力为之歌唱，这种施加的强大的冬准则影响力，使其虽然稳定了神智，但也转而追奉冬之准则。
他和怀特交谈后，答应愿意说服局长放松对他们的调查，——前提是这样的事情不能再次发生，至于他偷窃尸体进食的事情，他爱莫能助。
“我会和你一起对付清算人组织但首先，你得没有因为偷窃尸体而入狱。”安清这样说着，拿起了手杖，带上了镜片。
临走前，安清双手交叠拄在手杖上，他站在画廊门口，微侧过头，给身后送他出来的怀特先生留下了一句话，这让怀特立刻露出不可置信的神情，甚至全身都有些发抖——是对于漫宿司辰们位置重新洗牌而导致的动荡的恐惧。
那是对未知的将来的害怕，也是对早被预言过的漫宿大变革之日到来的兴奋。
他说的是：“秘史里也同样预言过，骄阳将于第二拂晓从血中再度升起。”
是的，第二拂晓。
或许，正如神之书记载的那样：“尖塔古钟连响七声第七响，黑暗重现世界，神迹再次降临，众神觉醒，世人齐呼祂的名——”
现在正是太阳纪第七世纪。
第二拂晓已经来临，谁将漫步其中？
安清去见了局长。
“漫宿司辰们的派系斗争，掌管冬准则的司辰里，骨白鸽已经被悄然遗忘，昕旦取代他的地位。新旧权柄交接难免会牵连一些无辜者，但是他们可不会在乎这些。”
他轻描淡写地这样说着，背后是凡人们的无可奈何。
局长摘下了警帽，无声地叹息。
他自然听说过这位盛名远扬的司辰，毕竟对于生命有限的凡人来说，最抵挡不住的就是长生的诱惑。
他未尝不知晓在街头巷尾，有无数莫名暴毙的可怜贫民，以及那些临死的苍老上位者们突然容光焕发的背后，藏着多少肮脏不可知的龌龊交易。
但他管不了。
普通的钱权交易之下，会有能够抵挡住金钱诱惑的上位者。但每个凡人都会有寿命结束的那天，在长生的诱惑下，有几个人能不心动？
就算换成他自己，也不敢说到了那一天，不会向他们妥协。
所以他只能叹息。
但安清有更大的野心，他向局长提出了一个新的可能：“既然司辰和凡人一样，都有私欲和贪念，那他们和凡人有什么区别？”
局长隐约猜到了他想要做什么，随着安清的话语，他胳膊上起了一片的鸡皮疙瘩。
眼前这个笑起来甚至能看到些许婴儿肥的男人，斯条慢理地说出了最杀气四溢的话：
“既然和凡人无异，那就也可以被杀死。”
“既然他们没办法做到公正，那就杀了。醒时世界的生生死死，本就不需要漫宿司辰来干涉。”
“人可杀人，神可杀神。既然都会死，那人为什么不能杀神？”
局长打了个磕绊：“人、人怎么杀神，司辰比人强大那么多，他们可是自然准则的化身！”
他隐约地看见安清的镜片反射出些许血色的光，他甚至开始怀疑是喝了致幻剂，才会听到一个神明的忠实信徒说要杀神虽然他要杀的不是自己信仰的神。
安清丝毫没有意识到自己说的有哪里不对，他甚至纠正了局长话里的错误：“司辰只是找到了利用自然准则的方式，他们的死了并不会影响到世界的运转。恰恰相反，他们活着才会肆意使用自然准则，这对世界来说，才是灾难。”
“要杀司辰太难了，做不到的，你别发疯了。”
“你说司辰比人强大，所以杀不了。那正是说明了，人和司辰并没有本质上的区别，只要人足够强大——”
安清留下意味深长的余音，局长已经神情恍惚。
“一个合格的神，绝不会干涉凡人的事。”
就像是吾主那样，无慈悲也无怜悯，太阳东升西落，辉光从不干涉。
他给局长下了最后一剂猛药：“您别忘了，上校可就是以凡人之身击杀七蟠，才进入漫宿，成为司辰的。”
局长被他说服了，他狠狠了心：“你说得对，人可杀人，亦可杀神！”
“——首先，我们得先清理门户，把活在人类中间的那些蛀虫杀死。”
“比如，清算人组织？”
两人对视一眼，达成共识。
这第二拂晓到来时的一声枪响，就从清算人开始吧。
杜弗尔，你准备好了吗？
皈宁被吵醒了，她的耳边充斥着各种各样的声音，嘈杂、喧闹，甚至还有一些打架、砸东西发出的沉闷响声。
她睁开了眼睛，发现自己身处一个全然陌生的地方。
一个窄小的屋子，只开了很小一块窗户，窗前还挂满了晾晒的衣服，遮盖了大半的光线，屋内阴暗潮湿，皈宁似乎能够闻到衣服阴干的怪味。
旁边一对撕打在一起的中年男女是嘈杂声的根源。
其中那位中年妇女虽然身材瘦弱，但打起架来却像是要拼命，中年男人则束手束脚，顾忌着身旁被砸坏的家具，男人嘴里还狠狠咒骂着女人是个疯婆子。
这是哪？
怪异的，皈宁思绪像是被蒙上一层雾，连思考都变得艰难，她想抬手揉一揉自己的额角，却碰到了一个柔软的身躯。
她迟钝地意识到她的身旁还有一个人，那是个瘦小的孩子，正躲在她的身后，死死地揪着她的衣角。
莫名地，皈宁想到了阿娜。
她不由地伸手将孩子护在了身后，那个孩子死死抱住她伸过来的胳膊，像是抱住了最后一根稻草。
眼前的闹剧逐渐歇了，女人被突然发狠的男人狠狠推在了一旁，好在脑袋没有磕到，女人只是一时间没能站起来。
中年男人伸手去扯皈宁身后的孩子，皈宁闷不做声，护着孩子的手却没有松开。
男人使了劲去扯，愣是没能扯动，气急败坏地指着皈宁吼道：“你这个死丫头，宁愿帮这个野种，我可是你亲爸爸！”
皈宁还没搞清楚情况，自然不知道说什么，但她听到自己张口回了话：“爸爸，虽然弟弟和我没什么亲缘关系，但是我还是知道轻重的，我不可能眼睁睁地看你送弟弟去死。”
是个听起来十五六岁的姑娘，这具身体的主人还在身体内？那她现在又是个什么状态？
中年男人对自己的老婆能狠的下手，对自己的女儿凶归凶，却还是有感情的，他一边继续拽身后的孩子，一边哄着女儿：“你看他还这么小，还有很长时间可以活呢，爸爸就带他去卖掉一点儿寿命。真的，就一点儿，不会死的，然后就可以换回来好多好多的钱，可以给宝贝买好吃的。”
身后的孩子反而被说动了，他探出脏兮兮的小脸，怯生生地说：“叔叔，你别扯了，好痛，我愿意和你去。”
前方倒在地上的中年女人像是被这一句刺激到了，尖叫了一声：“你这个丧尽天良的！你哄孩子去卖寿命换钱，和吃人肉喝人血有什么区别！”
被身体主人称作弟弟的小朋友被她吓得又往后缩了缩，但他还是鼓起勇气说：“姨姨，我没关系的，可以换钱给你还有姐姐买好吃的呢，我早死几天晚死几天没事的。”
女孩也倏地情绪爆发了，她一巴掌把男人拽小孩的手拍掉，转身将弟弟死死护在怀里。
皈宁这才看清男孩的样子，男孩像是天生缺少黑色素，雪白的头发，雪白的肌肤，除了瞳孔带了点淡蓝色，身上几乎看不到其他一点儿颜色。
——这是个天生的白化病患者。
怪不得她们都觉得男孩会死，白化病患者的寿命本就是未知数，若是再被卖出几年寿命，真的活不到成年也说不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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