花朝节。

    步重歌早早便起来,拿着做好的纸鸢先去寻了谢扶云。

    谢扶云正在打理药园,见了她,停下手头动作,笑着说:“起这么早?”

    步重歌问他:“谢扶云,你要不要同我一道出去玩?”

    谢扶云摇了摇头。

    步重歌十分够义气:“我去山下去买好吃的,回来带给你吃。”

    “好。”谢扶云一如既往的温和。

    步重歌哼着曲儿到了同赵若若约定的地点。赵若若几人已在那处,他们皆是年纪相仿的少年,穿着星朗色窄袖长袍,头发束起,手中都拿着一个纸鸢。

    见步重歌来了,赵若若跳到她身边,头上的蛾儿一晃一晃的,她笑得眉眼弯弯:“姐姐,你来了。”

    步重歌看着赵若若,老天,原谅她,在这一瞬,她觉得面前的人像一只摇着尾巴的快乐小狗。

    步重歌忍住了揉她头发的冲动,笑道:“走。”

    她被拥簇在一群少年人中间,一路上耳边叽叽喳喳声不绝于耳,时不时有人斗嘴几句,你追我赶。

    步重歌抿着唇笑。

    恍惚间,她好像又回到了在天心阁的日子。那时他们四人也是这般玩闹。只不过,如今江湖各自飘零,再也不相见。

    梧州城里可真热闹,街上卖各种吃食和小玩意儿的。还有小姑娘提着小篮子,街头巷尾叫卖杏花。

    他们几人走走停停,近中午时才至郊外。

    郊外原野空旷,浅草才冒头,远看像一层绿色的绒毛。此时,不似来时那般阳光明媚,风渐大,天开始阴沉沉的,但不妨碍他们的好兴致。

    几人先跑一阵,待纸鸢被风吹得扬起时,才慢慢将线放长,看着纸鸢越飞越高。

    步重歌一面往后倒,一面仰头看着纸鸢,忽觉脚踩在什么东西上,接着,身后撞到了一个人。

    她扭头去看,望见凌栖风。

    凌栖风倒是没甚么反应,他旁边的人却像是见了鬼般,大声惊呼:“步重歌?!”

    赵钧后退一步,再仔仔细细将步重歌打量一遍。

    步重歌见不得他这副表情,好像她是甚么洪水猛兽般。于是起了恶劣的心思,喊他:“四哥哥。”

    赵钧倒吸一口凉气,鸡皮疙瘩都要起来了。他转头看向旁边的人:“二哥?”

    凌栖风神色如常。

    这时,其余的小辈都聚拢过来,冲凌栖风和赵钧拱手行礼:“师父,赵前辈。”

    赵钧摆摆手:“去玩儿吧。我同你们师父正好也是出来走走。”

    小辈抱着纸鸢嬉笑着跑开。

    赵钧继续盯着步重歌,五味杂陈,想开口说话又不知从何说起。步重歌瞪他一眼,然后扭头看着那快要坠下的纸鸢,扯着线往后跑。

    赵钧和凌栖风向前走,半晌,赵钧开口问:“二哥,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凌栖风只简略说:“她是来寻谢扶云的。”

    赵钧知道,之前在天心阁时,步重歌和谢扶云有些交情。但他觉得,这事觉得不止这么简单。可凌栖风不肯多说,他也不便多问。

    他又问:“这段时间,一直住在府上?”

    “嗯。”

    赵钧心情复杂,又小心翼翼地问:“外祖母知道这件事么?”

    “不知。”

    “唔——”他沉思片刻。

    又听凌栖风说:“此事,你不必同祖母说。”

    赵钧抬头看他,脸上有分错愕。看来二哥是铁了心要将此事瞒下来。他一定是不想祖母再为此事动怒罢。

    白老太太其实十分疼爱她的孙儿。凌栖风的爹娘在一场意外中离世,白老太太白发人送黑发人,她独自一人撑起凌氏,将孙儿抚养长大。

    赵钧记得,那时凌栖风修为散尽大半,昏迷十余日。白老太太整日整夜守在他床前。

    凌栖风醒来时,问的第一句是:“步重歌呢?”

    白老太太看着乖孙儿的憔悴面容,几要落泪。

    赵钧说:“她是步玄龄的女儿,百越内乱,步玄龄身死。二哥,她使计暗算你,只为夺你修为修成灵体,回去夺权。”赵钧顿了顿,又说,“现今,她可是风光,一战成名,成了百越门门主!就是仙家,也都在暗中夸她年少有为呢。”

    凌霓是个火爆脾性,当场将茶杯摔碎:“这口气我梧州凌氏不会如此轻易咽下!势必教那妖女一一偿还!”

    白老太太没说话,但显然是默允。

    气势绷紧至极点,梧州同见空,已是剑拔弩张。

    凌栖风却开口,轻声说:“祖母,与她无关。”

    凌霓呵问:“怎么与她无关,二郎你不必担心——”白老太太扬起手,凌霓不再说话。

    白老太太看着自己的孙儿,眼角有细微褶皱,目光沉如水,平静问:“二郎,当真如此?”

    凌栖风默然。

    屋中其余三人也同样沉默,最后,白老太太长长叹一口气。

    其实怒火平息下来后,赵钧在心中考量一番,此时,梧州与见空,确实不能公开敌对。

    步重歌掌权,薛宏元有意同见空交好,中原各仙家也都有此倾向。二哥是凌氏未来的家主,他被设计失了修为一事,也不能为外人所知。若梧州此时同见空发生冲突,在旁人看来,必然师出无名,梧州势必会陷于不义之地。

    如此一想,赵钧看向榻上的凌栖风,觉得他周身佛光普照,不愧是二哥,如此为大局考虑。

    凌霓显然也深以为然,看向自己的好侄儿,又心疼又欣赏:“二郎,你受苦了。”

    赵钧跟着抹了一把泪:“二哥大义。”

    白老太太看了眼这母子俩,不置可否,只对凌栖风说:“这阵子,你好好修养。”说完,她拄着拐杖走出门。

    赵钧看向远处和赵若若聊得热火朝天的步重歌,又看了眼身旁的凌栖风。当年那股钦佩之情又再次升起,他二哥简直是宽宏大量。不愧是将来要当家主的人!

    阴沉沉的天开始飘起毛毛细雨,赵钧摸了摸头顶,对远处还在放纸鸢的人招招手:“该回去了!”

    远处没人回应。

    赵钧无奈叹口气,同凌栖风往亭下走。

    待到雨势渐大时,撒欢儿的少年人才将纸鸢放在头顶,微弯腰跑进亭来。

    赵钧见几人狼狈模样,有些讥讪:“瞧,淋成落汤鸡了吧。”

    赵若若边擦着身上的水,边回怼他:“阿爹,你话真多。”

    赵钧语塞。

    凌栖风施了个咒,地上凭空跃出一簇火。众人围拢上来,一面取暖,一面谢谢师父。

    赵若若抬头撇了眼赵钧,说:“还是师父疼我。”说完,她又给步重歌腾了个位置。

    几个少年人有说有笑,步重歌这时,不知为何沉默许多。

    雨还在下,在檐下垂成一道水帘。

    赵钧搓了搓手,靠在亭边的栏杆上。他看着步重歌和那几名小辈,觉得这真是天下奇闻。不过,步重歌和他二哥更是荒谬,他打死也想不到,他们会有相安无事地在亭下避雨这天。嚯,一个脸皮比城墙厚,一个,真是肚里能撑船。

    半晌,赵钧同凌栖风聊天:“二哥,听说薛宏元亲自写信过来,说薛氏小辈在梧州受了夜游子的欺辱,要你将那几名夜游子捉拿到洛城处置。”

    凌栖风哂笑:“这关梧州甚么事。”

    赵钧跟着笑,看来二哥是不打算理会薛宏元。他说:“薛宏元真是好大的脸面,他薛氏子弟窝囊,还想要梧州替他出头?”

    他又继续说:“夜游子最近在做甚么,萧烈那义子也不是个省油的灯。”

    步重歌抬头往这处看,赵钧似是早有意料,他看着她的眼睛,慢悠悠地说:“萧烈失踪后,他便四处寻他,闹了不少事。”

    步重歌不动声色地挪开眼,盯着面前的一团火。

    凌栖风看着她,眼神沉沉的。

    雨终于停。几人走出亭外,向梧州城里走。

    街上的青石砖泛着水光,坑坑洼洼处积起浅浅的小水潭。

    步重歌心中莫名其妙的烦,她踩着水坑,一步踩一个,水花溅起。

    赵若若和其余几名同她年纪相仿的弟子看在眼里,觉得十分好玩,学着她的样子,提起袍子,蹦蹦跳跳,一踩一个准。

    赵若若笑嘻嘻地蹦到步重歌面前,她知道她有些不开心,想要逗她:“步姐姐,真好玩儿。”

    步重歌莞尔一笑。

    赵钧在后面看得脑壳疼,他这女儿怎么就没随惜若的性子,瞧瞧,瞧瞧,溅起的水都将星郎色的袍子沾得脏兮兮的。

    赵钧出声:“赵若若,别蹦了,衣袍都脏了。”

    说完,他终究还是没忍住,吐槽一旁的步重歌:“多大年纪了,都是做长辈的人了。”

    步重歌一记眼刀杀来:“当然,你都是当爹的人了,自然老气许多。”说完,她又别有深意地看了眼凌栖风,分明是在赤裸裸地挑衅。

    赵钧捕捉到此事,同凌栖风告状:“二哥!”二哥,你说句话啊。

    凌栖风冷冰冰的,没有回应。

    步重歌和几名小辈依旧同来时一样,走走停停,手中拎的东西越来越多。

    回府后,步重歌同赵若若几人道别,往后山去。

    她将谢扶云从屋里捉出,两人坐在亭下,案前放着酒,步重歌将一提百花糕放到谢扶云面前:“专程给你带的。”

    谢扶云接过:“谢谢。”

    步重歌撑着脸,撑一会儿,喝口酒,又继续发呆。

    谢扶云问:“你不高兴。”

    “嗯。”

    半晌,步重歌问:“你知道夜游子么?”

    萧烈,她好久没听过这个名字了。久到她都要将他,将他们都忘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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