京城,朝堂上。

    “有本启奏,无事退朝。”

    “陛下,臣有本奏。”排列整齐的群臣中有一道声音响起,只见一个身穿绯色官袍,皓齿美髯,身形颀长的臣子上前躬身开口,此人正是与西南诸事扯上联系的户部侍郎张会明。

    “哦,张会明,你有何事启奏啊?”坐在上首的顺安帝身穿绛纱袍,头戴通天冠,听到张会明的话,微微侧身向前,缓缓开口,眉目间皆是威严霸气。

    下首的张会明心中微微一紧,不小心与皇帝视线交汇,他心中更是一颤,皇帝的眼睛好像能看穿人心。

    张会明深吸一口气,身子更加低了,“微臣要弹劾八王爷李瀚在黄河赈灾时贪墨赈灾款项,致使百姓流离失所,饿殍遍野,死伤无数。”

    “哦。”顺安帝语调上扬。

    内侍长佩接过张会明的折子,把它递到皇帝手里,皇帝翻看了起来,朝堂上此时落针可闻,人人屏息静气,张会明跪在大殿之上,他额头的汗珠顺着下巴滑落,一滴滴砸在他跪着的衣袍上。

    皇帝将折子合上,抬起头来,声音没有什么起伏:“张会明,你是不是觉得自己很聪明啊,或者,我可以说,李平如是不是觉得自己很聪明啊。”皇帝手上的折子飞了出去,直直砸在张会明面前。

    “陛下息怒。”一瞬间,群臣跪倒一片。

    张会明还在死撑:“陛下,臣奏折上写的句句属实啊,陛下明鉴。”

    皇帝眼里的怒气仿佛化作了实质,他垂眸盯着下方的张会明,说道:“朕只是老了,不是死了。李平如心里打的算盘我心里清楚的很。”

    “你们是不是以为瀚儿死了,就可以空口白牙泼脏水了?”

    跪着的张会明没有说话,但他心里的确是这么认为的。

    “长佩,宣褚玄景。”

    “宣忠武将军褚玄景觐见~”

    褚玄景一身黑色胡服,逆着光大踏步从大殿外走来,“臣褚玄景拜见陛下。”

    “起来说话。”

    “是。”

    褚玄景看向张会明,张会明不明所以,随后,他就听到褚玄景开口说话:“陛下,臣之前因为军营里有人投放尸蛊,导致士兵死伤无数,后来臣私离北地,去了西南苗疆找解蛊之人。找到后刚出西南地界,就撞见八王爷的侍从常德在被人追杀,那些杀手都训练有素,像是行伍之人。我们在救了常德之后,他拼死把一个包袱给我,之后就咽了气。而这包袱里的东西,就是豫章王的幕僚陈晨和户部侍郎张会明的来往信件。”

    张会明听到这,整个人就毫无形象地瘫坐在地上,面容灰败。

    原来那些信件里就交代了,户部在下发赈灾银两时,张会明动手脚,把银两调包成石头,然后陈晨会在黄河流域的灾民里安插人手,挑动其它灾民作乱,让八王爷把赈灾的事情搞砸,被皇帝怪罪。

    可是计划赶不上变化,八王爷在到达黄河前,就先一步向镇南王借兵,所以后来即使发现银两被掉包,也没有出现大规模的动乱。八王爷在黄河一边筹措粮草,一边暗中调查赈灾银两的下落,后来在黄河发现陈晨的踪迹,就知道此事和豫章王脱不了关系,于是他把搜集到的证据交给亲信常德,常德带着一百多人护卫这些书信,可是还是被豫章王一派知晓,他们直接在回京路上派人劫杀。常德被拦住去路,临时决定从西南方向绕路去京城,可是还没到西南地界,又有杀手追上来,最后只剩下常德留着一口气,护着那些信件,最后才遇到了褚玄景他们,,褚玄景仿造了一批假的信件,把它们重新放到常德身上,这些真的信件从西南绕到了北地,才回到的京城。

    豫章王的人在常德身上发现假的信件后,就放松了警惕,所以今天张会明才会愚蠢地按照原计划弹劾八王爷,这也是后来褚玄景能顺利把证据带到朝堂上的原因之一。

    张会明被侍卫拖了下去。

    皇帝在上首对着下面说道:“此事就交由大理寺督办,让大理寺少卿郁文成负责。”

    “陛下,大理寺少卿告假了。”

    “嗯,对,那就由……”刚说到这,皇帝突然想起来,郁文成去了西南,他问褚玄景,“大理寺少卿是否是去了西南啊?”

    褚玄景点头,“陛下,镇南王妃枉死,少卿滞留在西南就是为了查明真相。微臣从西南回来时,还得到一个消息,张会明的心腹许琦也曾出现在普定府,镇南王妃的死和暗楼有关,而许琦曾和暗楼有过联系。”

    “那就再拟一道旨,让大理寺少卿郁文成去彻查查清楚,豫章王到底在西南藏了什么猫腻。”

    “是。”

    “陛下英明。”群臣答道。

    “退朝。”皇帝说道,之后皇帝就向殿外走去,大臣们也鱼贯而出。

    西南,普定府。

    距离苗王解决了镇南王妃身上的娃娃蛊已经过去了三天,京城和北地都还没有消息传来。

    苗王一个人在房间里带了三天,他把给抓到的娃娃蛊喂了各种稀奇古怪的东西,等到他从房间里出来的时候,娃娃蛊就变成了一只灰色的飞蛾。

    “这是我用娃娃蛊孵出来的,跟着他就能找到母蛊,找到母蛊,就能抓到莫琼了。”

    众人闻言,都生了希望。

    苗王把娃娃蛊变的飞蛾从竹筒里放出来,然后吹着一种奇怪的调子。小飞蛾颤颤巍巍地震动翅膀,然后慢慢飞出了镇南王府。一群人什么都顾不上了,抬着步子就去追飞蛾。

    飞蛾飞到主街,不停地绕,然后停在一道高高的围墙上,侍卫们搬来梯子,一群人纷纷靠着梯子爬过围墙,之后就来到一个及其宽敞的花园里,花园里花团锦簇,蝶舞蜂飞,让众人愣了一瞬。蛾子继续飞,在一栋雕红小楼前停了下来。小楼上挂着一个牌匾,上面写着春风阁三个大字。

    “春风阁,这是怡红院的春风阁。”

    “怡红院?”郁应淮疑惑开口。

    “怡红院是水西安氏开的妓馆,怡红院里有十座小楼,是只有身份尊贵,或者出钱大方的贵客才能住的,而这春风阁就是这十座小楼之首。”一旁的侍卫甲给众人解释道。

    一行人心里都隐隐有了猜测,郁应淮开口:“之前我们在和乐楼听到许琦和莫琼密谋时,就听到了他们提到水西安氏和思州田氏,看来这两家确实和他们关系匪浅。”

    话刚说完,小飞蛾又振动翅膀往春风阁里去,其它人又跟上。进入楼里后,小飞蛾停在二楼一道门前不动了,苗王上前把小飞蛾重新装进竹筒里。

    侍卫用脚踢开门,一群人以郁文成为首都挤进了屋子。房间很大,却没有任何华贵精美的陈设,只有一排排木质的架子,架子上或摆着排列整齐的簸箕,或摆着大大小小的竹筒。众人一眼扫过,这时候,一个身着青色对襟短衣的年轻人从那一排排架子中走了出来,此人正是杨帆,也就是莫琼。

    莫琼看到这么多人,也不慌乱。他看着苗王惨然一笑,“从你入普定府那天起我就知道,我早晚会被你找到,只是没想到这么快。”

    苗王看着莫琼,眼里含着痛惜,“你为什么要假死离开苗疆,去助纣为虐?”

    “助纣为虐?这怎么是助纣为虐呢,我这是替天行道,我要为我阿爸报仇,是镇南王杀了他,是庆朝皇帝杀了他。”

    “你阿爸是自我了断的。”

    “那是你们逼他的。”莫琼有些癫狂地对着苗王吼道。

    “你阿爸当年领着苗族人叛乱,是因为受到拉达卢蛊惑,拉达卢告诉他,只要在军营下一点蛊,就会让朝廷惧怕屈服,苗疆就能独立出去,苗疆的子民就会过得更好,他也能成为真正的王。可是后来朝廷派镇南王来镇压叛乱,很多苗族的好儿郎都在战场上死去,你阿爸后悔了,我就去劝你阿爸,后来你阿爸想找镇南王议和。拉达卢知道了,就设计让我中了七步蛊,还背着你阿爸把我扔到悬崖下。你阿爸后面被拉达卢控制,逼着继续发动叛乱。”

    “过后不久,我被镇南王所救。然后就和他联手,解了军营里的尸蛊,平定了西南的叛乱。而你阿爸,在知道自己做了这么多错事后,畏罪自戕。后来镇南王抓捕拉达卢的时候,发现他居然是真腊人,他从小就被送到西南潜伏,等待时机让中原内乱,他那次接到的任务就是分裂刚平静不久的西南,意图以这样的方式削弱庆朝的实力,让他的国家占领中原。”

    “不然你以为你作为你阿爸的儿子,为什么朝廷会放你一马。”

    “你阿爸就是做错了事尚且能够知错能改,你现在这样是要一错再错吗?”

    “我错了,那我做的这些算什么,我这些年来的忍辱负重又算什么。我不信,我不信你说的任何一个字。”

    “你不信?”

    “你阿爸当年没死成,现在就被我关在幽兰堡的地牢,你不信,我到时候让你亲自去问问他。”

    “阿爸没死,我阿爸没死?”

    “没死,我给他用了幽幽蛊,只要他不离开幽兰堡,就死不了。”

    “你把你知道的都交代了,我带你回苗疆去见你阿爸,到时候你想知道的都可以问他。”

    听到这,莫琼终于不再抵抗了,他点了点头,侍卫们准备上前,把他绑起来。苗王拦住了他,侍卫们看向郁文成,郁文成微一点头,侍卫们不再上前。苗王亲自拿了麻绳,缓步走到莫琼面前,他粗糙的手掌爱怜的摸了摸他的头,才慢慢用绳子将人捆起来,整个过程莫琼都很是配合,完全没有刚开始时候的抗拒和鱼死网破的气势。

    莫琼被暂时关在了镇南王府的死牢中,是郁文成和苗王亲自去问话的,做记录的是刚刚到普定府的郁文成的亲信柳北。

    镇南王接过柳北手上的册子,上面详细记录了莫琼知道的所有事情。整个记录十分详尽,这段时间,西南事件的真相基本都在这上面了。

    比如镇南王妃郁文珍的死,郁文珍之所以会被中蛊,是因为去年二月二走亲节,她去水西安氏找周茗(土司夫人),不小心走错路,撞见豫章王和水西安氏的土司在谈论机要,当时虽然蒙混过去,但是豫章王疑心病重,就让土司配合莫琼给镇南王妃下了娃娃蛊。后来过了五个月没有任何镇南王妃薨逝的消息,豫章王这边以为娃娃蛊没起作用,就又派了暗楼的人潜入镇南王府,伪装成稳婆,要悄无声息地让镇南王妃死于“难产”。

    然而,他们哪里知道,郁文珍那天撞到豫章王等人密谋时,压根就听不懂他们说了什么,那些人在密谋时用的是彝语,而且豫章王当时蒙着面,郁文珍也没认出她来。

    还有那天去给郁应淮下蛊的人,是许琦吩咐的,下蛊的人就是当年跟着前苗王造反的积极拥护者,他叫阿拉如,也是他,找到十二岁的莫琼,把他带到豫章王麾下做事,还给他灌输前苗王是朝廷杀的的念头,并怂恿他去报仇。阿拉如还集结了许多其他的苗人,鼓动他们为豫章王做事。

    还有最最重要的,豫章王之所以在西南有这么多行动,是因为他要掩盖他在西南私采铁矿的勾当,在水西安氏的配合下,豫章王不仅私采铁矿,而且还把他们做成了兵器,这些兵器每隔一段时间,就会借沈家的商队打掩护送到豫章。所以莫琼一直猜测,豫章王在封地豢养了大量的部曲。

    读到这里,所有人都认同了莫琼的猜测。

    意识到问题的严重性,镇南王和郁文成相视一眼,彼此心中都有了决断。镇南王立即修书给西南各个州府,彻查豫章王的铁矿,又从军营里派出大量士兵进驻各个州府县衙。

    之后郁文成写了一封信,走的八百里加急,告诉郁文渊西南这里严重的局势,还有豫章王豢养私兵的可能,让他立即上书朝廷,加以防范。

    再说到褚玄景,他从朝堂上下来不久,就被顺安帝秘密召见。皇帝让他去到八王爷身边,协助他找到赈灾银两的下落,而且还要他跟着张会明这条线,揪出背后真正的大鱼来。

    褚玄景接了秘召之后,就轻装简行,秘密往黄河方向赶去,这时的路上无比顺利,没有刺客。想来是朝堂上的消息被封锁了,就连张会明夫人也以为丈夫有什么急事,被留下来夜值了,才没回家,更何况是豫章王一派人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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