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算是喜欢这本书，也应该喜欢福尔摩斯吧？
夏迟却振振有词。
“他是我看过的书里最崇拜的人了，我觉得他很帅。”
“呃，你是指哪部电视剧里面的演员吗？”
“不，我只看过书。”
“那你为什么喜欢华生？居然不是福尔摩斯？”银澈已经开始后悔自己问出这个问题……谈话已经开始完全背离他的初衷，而他还不得不继续进行下去。
他早该知道别指望能从夏迟嘴里得到自己想听的……可是面对夏迟，他的理智总是能精准欠费。
“我知道这本书是写福尔摩斯的，还是第一人称。”夏迟回答得很坚定，甚至仔细思考一番后，愈发觉得自己得到了答案，“但是银澈，你不觉得华生很棒吗？他对福尔摩斯的欣赏、感情……”
夏迟忽然觉得自己词穷了，但仍然绞尽脑汁地想表达自己的意思。
他是认真的。
其实他不是非常喜欢推理这类的书，因为很费脑子，但《福尔摩斯探案集》他却时不时都会重新再看一遍。
时至今日，他仍然不能完全复述出那些著名案件的手法。
吸引他的，是这本书里熠熠生辉的两名角色——福尔摩斯。这名睿智，沉静，身为在全球范围内最知名的小说人物之一，人格魅力无需多言，他也很喜欢。
但他更喜欢的是将这一切呈现给读者的那个人。小说的“摄像头”，也是这本书隐形的主角，华生。
“我，我觉得，如果福尔摩斯是钻石，大家都会喜欢钻石，但是，是华生照亮了他，让全世界都知道了他。银澈，你不觉得很厉害吗？他观察福尔摩斯，就像是用文字铸造了福尔摩斯第二次生命……我们大家都知道其实他不存在，但却很多人都愿意相信他真的存在，我很喜欢他。”
夏迟一字一句地对银澈表达自己的意思。
他说得非常认真，额头都因为高度集中开始渗出细汗。夏迟忽然有点不敢去看银澈。因为上次他这么认认真真地和认识的男同学讨论这种问题，只收获了不理解和嘲笑。
不过银澈同样极其认真地望着他。
“听你这么一说，华生的确很厉害，我完全理解你为什么喜欢他了。”
银澈忽然为自己刚刚试探的念头感到羞愧。
面前的男孩向他展示着一颗赤子之心，而他甚至没有勇气再面对下去。
银澈无奈地叹气。
好吧，他心甘情愿打败仗。
夏迟凝望着银澈，自己都没想到自己能说出这么长一段话，但银澈的回答让他颇受鼓舞，他忽然就问出这句话。
“银澈，你绝不觉得华生好像，好像真的很喜欢福尔摩斯？”
他的心跳忽然加快起来，很意外自己也自然而然地用了“喜欢”来描述福尔摩斯和华生的感情。
但是他们俩不都是男人吗？
夏迟忽然有点错乱。可是回想起这本书里无数次华生对福尔摩斯的称赞和描绘，他又找不出第二个词来描述。
但是他莫名有点害怕银澈误会自己的意思，期期艾艾补充了一句，“我是说，友情的那种喜欢。”
“那在你看来，友情和爱情的喜欢有什么不一样吗？”
银澈的语调格外温柔，提前抚平了夏迟心中提起这些话题的羞耻感。
“我……我不知道。”
夏迟懵逼了。他还从来没有想过这个问题。
对啊，朋友和恋人的区别在哪儿？和一个人做朋友，和一个人在一起，好像都是喜欢对方的。
当然，他不知道因为最大的区别在行为上，这完全涉及了他的知识盲区。
“那肯定不一样，难不成你还会和朋友接吻？”
银澈指关节敲了敲夏迟的额头。
夏迟闻言仿佛豁然开朗，“不会。”
银澈松了口气，从容一笑。
他觉得自己总算又找回了些许谈话的主导权。本来就该这样，他忽然觉得自己大概是被夏迟这种傻里傻气的二货影响了，导致他也开始变得幼稚，任凭自己毫无缺漏的日常生活开始脱离原本的轨道，向着未知的方向一去不返……
夏迟用闪闪放光的眼神望着他，忽然笑起来。
“那我对你，也是华生对福尔摩斯一样的喜欢。”
砰。
银澈感觉自己好像行走在高山上的旅者，刚要眺望远方的风景，就毫无防备地被无形的子弹击中了眉心。
心跳瞬间加速到不可思议的频率，浑身的器官都随之不受控制。
他捂着脸，无法再和夏迟清澈的眼睛对视，耳根烧得滚烫，烧得不像话，好像整个人都要原地蒸发一样。
“喂。”
银澈死死盯着夏迟，发现夏迟仍然毫无所觉，只是坦然地望着他。前一秒才好不容易建立起来的冷静在这一刻又见鬼地溃不成军，让他的理智几乎要蹦出了身体。
“你故意的吗？”
银澈咬着牙，很想抓过夏迟的脑子，打开看看里面到底装的都是什么东西，怎么可以随随便便就说出这种让人误会的话。
“什么？”
夏迟担忧地看着他，忽然起身伸出手，仿佛要摸他的脸。
“银澈，你的脸好红啊？到底怎么回事？”
银澈吓了一跳，立刻朝后仰倒，想躲开。
但这一下，他没控制好力度，竟然直接连人带椅子栽倒在了地上……
夏迟眼睁睁看着银澈摔下去，吓得张大嘴。
“银澈！”
至于吗？他就是想摸一下他的额头看看发烧没有！
夏迟顾不上别的，连忙蹲下去扶他，虽然不知道银澈为什么这么激动，但还是主动道歉：“对不起……你没事吧？”
银澈是真的摔得浑身骨头都震得疼，但死死咬着牙没让自己从牙缝里漏出一点声音来。
不然他这张脸真就别要了！
他努力忍着不适，装作没事人一样爬起来，扶起椅子，本来想避开夏迟的手，但感受到夏迟的触碰，又不争气地默许了。
缓了几秒，疼痛感终于消退了大半，银澈不着痕迹地揉了揉胳膊，黑着脸看向夏迟：“你非得招惹我吗？”
他知道夏迟听不懂，但不说这话他又憋得慌。
夏迟解释：“银澈，我就是想摸一下你的额头，看你是不是发烧了。”
夏迟一脸委屈。
他觉得银澈是因为摔倒在向他发脾气。
银澈只看了一眼就猜到了夏迟在想什么，自己瞬间没脾气了。
……说到底还不是他太没用。夏迟随便哄他两句，他就跟打了鸡血一样！
银澈下意识看了自己裤子一眼，然后长长呼出一口气。
还好还好。
没丢人丢到姥姥家。
“很痛吗？银澈，我可以给你吹一吹。”
夏迟决定不和摔倒的人计较，他自己也才摔过，知道摔跤确实很难熬。
银澈隔着一张课桌和夏迟对望，喉结上下翻滚。
答应的话到了嘴边，最终被努力蹦跶起来的理智按住。
“不要。”
他心想，再吹下去，真的要名节不保了。
夏迟皱眉，觉得银澈最近真的很奇怪。
他难道又有什么地方做得不对，但自己没有意识到？他忽然想到了初中那个和他分道扬镳的“朋友”。
印象中，也是他们两个坐在教室里聊了几句，他问那个男生要不要吃妈妈给他做的蛋糕，喂了他一个……好像没什么地方惹到他，结果就翻脸了。
“银澈，如果我有什么地方做得不对，你要告诉我。”
夏迟认真地拍了拍银澈的课桌。
银澈深呼吸。
他还能说什么？
脑子里光怪陆离，乱七八糟，根本没法集中注意力。
“跟你没关系。别多想。”
夏迟明显不相信：“那你这么大反应，是怎么回事？”
银澈用力咳嗽了一声。
“其实……我有神经功能紊乱的毛病，天生的，不过吃药控制得比较好，很少发作。”
夏迟惊呆了。
这校草看着挺结实，实则非常脆皮啊！继夜盲症之后，又发现了新的毛病！
“银澈，你好惨。”夏迟真心实意地评价，“你快坐下来，别再摔了，我不会再刺激你了。”
银澈心中冷笑。
你他妈还知道刺激了老子？
不过他面上没表露出什么情绪，顺势重新坐下。
“还好，不严重。”
银澈转念一想，还是补充。
“不过你确实有个地方要注意。”
夏迟连忙竖起耳朵：“你说吧，我在听。”
银澈用冷淡的语调开口：“你今天对我说的这些话，不能和别的人讲，明白吗？”
夏迟眨巴着双眼：“为什么？”
银澈霸道地选择不解释：“没有为什么。”
夏迟想了想，倒也乖乖点头答应：“好吧。”
银澈余光瞥了一眼教室门外。
“那我们继续学习。”
＊
夏迟和银澈一起学习，直到中午的午休铃打响。
他听见铃声，他抬头望了一眼银澈，见银澈没反应，又看了一眼。
长住的学生是可以去食堂吃饭的，不过因为全校就几个人，没有大锅饭，都是学校统一给点的盒饭。
他可以吃盒饭，但银澈呢？
其实他还有个问题想问银澈。
那就是到底哪句话不能跟外人讲？所有吗？
但不知道为什么，看着面无表情学习的银澈，他有点问不出口这个问题。
算了，反正限定词是今天，那今天所有的话，他都不会告诉别人就行了。
银澈忽然起身，伸了个懒腰。
“你去哪儿吃饭？”
像是随口一问。
夏迟老老实实说了自己要去食堂。
“不去食堂，我们去外面吃。”
银澈却抓住他的手腕，大步往外走。
“啊？可是……”
夏迟呆呆的，“我，这不合规定……”
银澈却拿出手机看，一边打字，一边死死抓住他不撒手。
“我打听过了，我们学校长住的也可以外出，不过要给宿管打报告，有成年人陪同。我有办法，走不走？”
银澈问得理所当然，而且身上带着一股他不容拒绝的气场。
能出去……夏迟马上心动了。
“好，听你的！”
二人开始一前一后跑向宿舍楼。
夏迟看着天空中飞过的麻雀，心情前所未有的愉快。忽然觉得上高中，能交到朋友，也很好。
“夏迟，你抬头，天上有ufo。”银澈开口。
夏迟偏偏不抬头，很得意地想回头去看银澈：“你这种方法太老土了，我不会上当的！”
结果扭头就撞在了前面的护栏上。
“我这是全新版本，谢谢。”银澈笑起来。
那枚子弹也许还会在现在、将来，继续不间断地贯穿他。
然后，他会向下坠落。
落入了……没有尽头的湖泊。
正午的烈阳下，两个高中生打闹着，从教学楼外的自行车棚跑过。车棚内，李玉臣抽着烟看着二人远去，挑挑眉。
夏迟没有注意到，也许银澈也没有注意到。
他看他的目光是那么温柔，如同阳光落在初生幼苗上。
李玉臣吐出一口烟，扯了扯嘴角，看向手机。
手机上是李玉秀发来的消息。
“哥哥，你一定要帮帮我，我怀孕了！”
李玉臣只当没看见，思索着刚刚看见的一幕。
前些天，夏迟这小子好像被欺负了，甚至下巴破的口子都去医院缝了几针……但这都不是重点。
重点是他听说那个欺负夏迟的不良少年厉骋在被请家长当天就在校外被混混打了一顿，似乎很惨的样子，而且吓破了胆，说什么都不肯在二十中读书，哪怕挨打也不肯离开家门一步。
厉骋的父母拿这厮没办法，只能同意让他转学。也就这两天，手续已经办好了，临走前他还在走廊上碰见了厉骋，整个人都显得蔫蔫的。
老师们间谈及厉骋都是当笑话，没把问题学生的迎来送往当回事。
但他知道事情没有那么简单。
有人威胁了厉骋，而且手段相当得了。
不着痕迹，不踩线，风卷残云般解决了厉骋。
能把事情干得这么漂亮的人，他想不出第二个。
“这小子。”
李玉臣摇头。
他要坐视不管吗？
其实是没什么大不了的。毕竟他从来都不是个为人师表的好老师，窝在这所二十中年复一年地熬着，只是因为他已经心死。
可看着那些年轻人，还是会想到当年的自己。
李玉臣掐了烟，看向遥远的天际。
天空雾蒙蒙的，但仍然在和地平线的交界处泄露出淡淡的群青。
很多年过去了，只有这一抹亮色，和记忆中没什么不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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