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迟在走了三圈之后，就有点累了。
但是银澈完全没有走人的意思，他也就没提。
他有一搭没一搭地和银澈聊起了自己家。
“我妈妈很漂亮，她在纺织厂当会计。”
“那你爸爸呢？”
夏迟提起自己的亲爹，语气变得嫌弃：“他早就和妈妈离婚了，在我出生的时候，就已经离了，他出轨了，我都当他死了。”
银澈轻轻“哦”了一声，“没事，我爸也爱出轨……不过没有离婚。”
夏迟倒是没想到银澈爸爸居然也出轨，他本来以为自己和银澈完全不是一路人，没想到在爸爸出轨这方面竟然奇迹般地找到了共同点。
“我妈妈那么好，我真的不知道为什么他要喜欢上别人。银澈，你觉得为什么这些当爸爸的都喜欢出轨呢？”夏迟单纯地对此感到好奇。
银澈咳嗽了一声，“因为他们容易被下半身控制脑子……”
夏迟完全听不明白。
“这是什么意思？”夏迟望着银澈，俩人不知不觉已经又走了一圈。
“嗯，你现在还不懂，人，尤其是男性，很容易把爱情和其他东西混为一谈。为了一时的快感，伤害别人。”银澈斟酌着措辞，“等明年我们上完生理卫生课你可能就明白了。”
夏迟点点头，似懂非懂，接着叹气，“我不想成为爸爸那样的坏人，可是我很怕等我长大了，还是会变成那样……”
夏迟说起这话时，想到了邻居家的姐姐。
他在读小学时，她已经是大学生，寒暑假时，她会叫他去家里玩，给他吃冰镇的西瓜，经常和他说笑。姐姐已经不记得了，可他却记得她说过的每一句话。
姐姐说想去大城市，不想嫁人，男人没一个好东西，她要找份年薪五十万的工作养活自己，在大城市买房子定居……
他觉得姐姐很厉害。姐姐也的确去了大城市。
可是等他再见她的时候，她正抱着孩子在楼道里和老公吵架，神色疲惫，完全没有了当年的神采飞扬。
长大在他眼里逐渐成为了一件可怕的事情。他渐渐懂得，绝大部分人根本没法成为自己想象中的那种人，虽然他尚且不清楚到底是什么力量在阻碍他们，但不行就是不行。
在他眼里，长大好像是一个按键，一按下去，人就会变得面目全非，变得陌生而可怕。
他不想长大。
“不会的。”
黑暗中，他看不到银澈的表情，但能听出他的语气格外轻快。
“你有一个很厉害的妈妈，有她栽培，你一定可以成为你想成为的人。”
夏迟不知不觉已经开始对银澈产生自己都没察觉的深深信服，听见他这么说，非常高兴：“真的吗？”
“真的。”
二人继续绕着操场走。
走到第五圈的时候，夏迟感觉自己是真的有点累了，提议：“银澈，你是不是该回去了？”
银澈靠近他的身旁。
“我无所谓，你要回宿舍吗？宵禁是几点？”
夏迟没明白为什么银澈喜欢靠得那么近，走路都有点挤，明明跑道挺宽敞的，他被一路挤得，都快出跑道了。
“七点半。”夏迟报出答案，然后想起来自己没看时间，连忙问：“银澈，现在几点了？”
银澈拿出手机看了一眼，“七点啊，还早。”
夏迟莫名其妙又跟着银澈走了一圈。
“银澈，你能不能别挤我？”夏迟实在没忍住，开口问。
“不好意思，我这人走夜路有点夜盲。”银澈从善如流道歉。
夏迟吓了一跳，没想到银澈居然有夜盲症。
“你怎么不早说？夜盲症很吓人的！”
夏迟停下脚步，伸出手在银澈面前晃，“你真的什么都看不见吗？”
“没有特别严重，就是眼睛有点花，可能最近缺维生素a。”银澈也停下来，“夏迟。”
夏迟愣了一下，“怎么了？”
“你，你……你能不能牵我一下？”银澈解释，“是太晚了，我们该回去了。但我就是有点看不清路，可能得麻烦你……送我到校门口。”
夏迟是头一次听见银澈说话居然也会结巴，不过他完全没有怀疑银澈这话的真实性，非常热心地一把握住了银澈的胳膊，“走吧！”
银澈帮了他那么多忙，总算他也有能帮上银澈的地方了。
他带着银澈走到了操场边上，像带小孩那样提醒，“小心点，这里有台阶。”
银澈跟着他走下去，“你这么抓着我方便吗？”
夏迟困惑：“方便啊，为什么不方便？”
银澈没有做声了，跟他走了一截．
两个人走到弯道时，银澈状似不经意地开口，“要不你换一边拉着我吧，我走外圈速度快一点。”
夏迟没想到银澈还会考虑这种事，不过他没觉得有什么，直接松手，绕到了银澈另一侧，打算抓住他的胳膊——
但银澈却主动握住了他的手，和他十指相扣。
夏迟愣了一下，银澈马上开口：“我感觉这么牵着比较有安全感，可以吗？”
“你想怎么牵就怎么牵呗。”夏迟完全不在意，“我们走快点，我怕保安叔叔巡逻去了，没人给你开伸缩门。”
银澈却很机敏地回答：“不会的，他们轮流值班，门卫室肯定有人。”
夏迟倒是不知道这些，“哦……”
不到一公里的路，银澈和夏迟走了十五分钟才到。
总算看见校门，夏迟松了口气，牵着银澈走到门卫室，“叔叔，开一下门！”
伸缩门打开，夏迟看着外面路灯下昏黄的道路，有点不放心地问银澈：“这种程度你能看清楚吗？”
银澈点头：“可以，你回去吧。”
夏迟提议：“要不，你让家里人来接你吧？”
银澈转头看他，目光幽幽。
“如果我叫他们来，你能陪着我吗？”
夏迟一愣，没想到银澈会提这种要求，不过还是点头。
“没问题。”
银澈笑了笑，拿出手机打电话。
“喂，老王，来接我一下。我在学校门口。”
于是两个人又手牵手在门口站了一刻钟。
夏迟期间倒是想松开银澈，反正站在门口不走，也不至于摔跤吧？
但银澈不松开，他也不好难为一个病人。
唉，真是没想到，平时做什么事都非常有分寸的校草也有这么脆弱的一面。
夏迟对银澈充满了同情。
一刻钟后，一辆低调的黑色宝马驶到校门口，朝着银澈鸣笛。
“少爷，我来了。”开车的师傅喊。
夏迟瞪大眼。
少爷？
他知道银澈家里有钱，但没想到这么有钱。在夏迟的印象中，只有电视剧里的大富大贵人家会用到这种称呼，不过他接受良好，还感觉这种称呼很酷，打算也趁机体会一下。
银澈咳了一声。
“谢谢你，夏迟，那我先走了。”
银澈终于松开他，朝着宝马走去。
夏迟决定帮人帮到底，送佛送到西，跟着走过去，对着司机师傅说明：“你好叔叔，我是你们家少爷的同学，他有夜盲症，你要小心点。”
司机老王一愣，看着银澈：“夜盲症？！”
他印象中的银澈那可是浪里白条，人中龙凤，体能好得能一蹦八尺高，什么时候有夜盲症了？！
银澈：“开你的车。”
然后转头对夏迟笑眯眯：“我走了，再见，夏迟。”
夏迟冲银澈摆手。
“再见。”
夏迟目送宝马缓缓离开，转身回宿舍。
和银澈做朋友真好啊，每天都有新鲜事。
x
夏迟万万没想到，第二天他又在教室里见到了银澈。
周六不是休息日吗？
看着银澈在教室里奋笔疾书的模样，夏迟都怀疑自己是不是记错了时间。
倒是银澈看见他，主动打招呼。
“夏迟，昨天谢谢你送我到校门口。”
既然碰见了，夏迟也直接在银澈旁边的空位坐下，把本子摆在课桌上，“银澈，你为什么来学校啊？”
银澈一脸严肃地翻动着课本：“最近感觉有个知识点没记牢，打算来温书。”
夏迟震惊。
好刻苦啊。
怪不得银澈学习这么好。
夏迟起身：“那我不打扰你了，我去其他教室看书。”
夏迟没好意思说其实他平时来教室根本不是为了学习，而是想看看课外书。虽然最近意识到了高考成绩的重要性，但脑子不停转动还是受不了，他试过连轴转，反而发现学习效率变差了。
银澈一下拉住了他。
“不用，我们不是好朋友吗？你怎么能丢下我一个人学习呢？”
银澈埋怨。
夏迟一愣，“好，好吧。”
总觉得这种说法哪里怪怪的。
银澈趴在桌上看他，笑着转动手里的笔，“你有什么不懂的问题，现在可以问我。”
夏迟对讲题倒是很有兴致，马上去座位上翻出了自己的错题本，拿过来询问银澈。
已经不是第一次讲题了，但夏迟发现银澈这次在开始讲题前居然不知从哪儿摸出来一副无框眼镜戴上，给他讲题时，时不时推一推鼻梁上的镜架，浑身弥漫着远胜从前的学霸气息。
严肃，精英，好像摆在他面前的不是一张高一理综卷子，而是能攻破五角大楼的财富密码。
夏迟虽然不是很懂，但觉得很厉害。
其实有个很具象化的词汇可以形容银澈的状态，那就是耍帅。
但夏迟完全不清楚银澈的动机，所以没能领悟到此中奥秘，仅仅只是觉得银澈好像特别认真，搞得他不得不提起一百二十分的注意力听银澈讲话。
耗时半小时，把能讲的题都讲了一遍以后，夏迟终于问：“银澈，你近视了吗？还是夜盲症没好啊？”
银澈闻言摩挲着笔记本，耳根开始缓慢充血，攀爬上惹眼的红。
“……你觉得我戴眼镜不好看吗？”
夏迟摇头：“没有啊。”
银澈淡淡道：“我视力很好，就是偶尔也想换换风格。”
夏迟没察觉银澈的千般情绪，万种纠结，只当是银澈讲完题打算闲聊一会儿再学习。
闻言，他认真审视银澈，银澈被看了几秒便握拳，用手背挡着脸掩饰自己的不自在。
“怎么了？”
夏迟感叹：“银澈，大家都说你是校草，说你很好看，但其实我不太懂长相这方面的事情，可能给不了你建议。”
夏迟是实话实说，但银澈却难得有点维持不住脸上的笑。
“那你觉得谁好看？”
夏迟一脸犯难的表情。
“我感觉大家都挺好看的……”
银澈皱眉，不想听见这种回答。
其实他知道自己不该继续问——夏迟根本还不懂得这种事，他压根就没开窍。
但那股压抑已久的冲动却愈发躁动不安。
他笑着，听见自己用慢悠悠的语调问：“难道你长这么大，没有喜欢过谁吗？这不可能啊。”
夏迟呆住了，又瞬间警惕。
怎么话题忽然就限制级起来了？
夏迟毫不犹豫又搬出他认为的理论：“银澈，我们是学生，不应该在乎外貌这些没用的，也不应该早恋……”
银澈却打断他。
“我知道，我没让你早恋，我就是问问，不行吗？你可是我最好的朋友，这也不能算什么惊天大秘密吧？”
银澈循循善诱。
其实他只想到那听两个字。
没有。
好像这场没有硝烟的战斗，自己就能打赢了似地。
虽然……只是他和自己赌气。
幼稚得要死。
他知道，可就是忍不住。
夏迟又愣住了。
他觉得谁好看？他喜欢谁？
其实夏迟这辈子还真就从来没有思考过这个问题。
男人，女人，小孩，在他看来长得都不一样，但又都一样，因为他可以看一眼分辨出他们的年龄和性别，但也仅限于此。
他没有因为长相讨厌过一个人，更没有因为长相喜欢过一个人。
但银澈显然需要他给出一个具体的答案……
夏迟绞尽脑汁，余光瞥见自己桌上的书，终于灵光一闪。
他松了口气，“约翰·华生。”
银澈：“啊？”
他在脑子里像机器筛残次品一样把整个年级的男男女女全筛选了一遍，甚至已经做好了听见完全不想承认的那种名字的打算，却没想到夏迟报出了……一个人纸片人的名字。
甚至这个纸片人还是这部著名推理作品里的配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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