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迟老老实实用了一整节课练习走位。
整个过程中，他也没怎么注意银澈，直到有个眼熟的男孩走到跟前。
“银澈，你们班排练完了吗？”
夏迟看着男孩思索了片刻，总算想起来。
应该是叫裴一一吧？
夏迟没多想，打算走人，手腕却被银澈抓住。
“你上哪去？”
夏迟狐疑地盯着银澈，又看了还在等着银澈回应的裴一一，不确定地来回扫视，忽然盯着银澈问：“一加一等于几？”
银澈更加懵逼，还是下意识回答：“如果你没在考我脑筋急转弯，那就等于二。”
夏迟甩开他的手。
“你不是能听见吗？他在叫你。”
夏迟指了指裴一一。
银澈这下不得不看向裴一一，他皮笑肉不笑地开口：“有事啊？”
裴一一瑟缩了一下，感觉到银澈心情因为他的出现一下子变得很差。
心中更加酸涩。
“银澈，我就是想和你说说话，不行吗？”
夏迟觉得既然银澈搭理了，那就是他们之间的事了，很快乐地打算抽身离开。他不是没看出这两个人之间有点不对劲……但那和他又有什么关系？
“不行。”
银澈断然拒绝，“我跟你又不熟，有什么好说的？”
银澈说完，强行揽住夏迟的肩膀，“我请你吃冰淇淋，走。”
裴一一的眼眶一下子就红了。
眼泪啪嗒啪嗒往下落，周围吃瓜的女生们瞬间开始倒吸气。
哭了！真的哭了！
银澈却眉毛都没抬一下。
“我说你，”
银澈盯着裴一一，眼神冰冷，“有完没完？我又不是你爹妈，说话还要照顾你心情。”
银澈真的快要被烦死了。
这个裴一一在他眼里就是个问题集合体。
自从初见过后，便像看不懂眼色一样，一个劲往他身边钻。一开始，银澈还能秉持着维持人设的态度应付两下，可次数多了，他也彻底失去了耐性。
被人喜欢这件事银澈很有经验。从小到大，追过他、向他告白的人不计其数，他也不怎么在意。
因为他发现这些爱意就像是闪烁着光泽的装饰品，吊在他周围环绕着他，很漂亮，但却易碎。即使不理会，超出保质期，也会自己变质。
裴一一不是第一个向他流露出这方面感情的同性。但从没有一个人像裴一一这么不知好歹。
万幸，裴一一还没有傻到彻底捅破那层窗户纸。
而银澈也就不厌其烦地装傻。
他可不想沾上什么奇怪的谣言，让自己顺遂的校园生活加大难度。
在这方面他倒是和夏迟不谋而合。
他不打算早恋，哪怕九天仙女下凡尘脱光了在他面前跳艳舞，他也会马上给精神病院打电话说你们院恐怕跑出来了个女疯子。
他的目标很明确，他的人生才刚开始，感情被他归结为百害无一利的低级生理冲动。
“我今天不想吃冰棍……”
夏迟不想欠银澈人情，毫不犹豫拒绝。
可发现裴一一哭泣起来以后，他整个人都傻了。
为什么哭了？
是他和银澈做了什么吗？
夏迟百思不得其解，但却又觉得好像不能放着一个痛哭的男生不管。
“你别哭了，是身上哪里痛吗？”
夏迟左思右想也觉得他和银澈没干什么，便想当然地以为是裴一一不舒服。
裴一一脸色发白，却没搭理他。
转身就跑。
银澈冷笑一声，毫不在意。
夏迟却更加傻眼了，但他看裴一一跑得快，腿脚这么利索，便排除了是因为不舒服的原因，然后看着脸色阴沉的银澈，琢磨半天，竟然奇迹般地悟出了症结所在。
感觉是因为银澈。
他迅速梳理了一遍前因后果：裴一一叫了银澈，银澈不搭理，他让银澈搭理，银澈搭理了，但态度不好，裴一一顿时吓哭了。
明白了。
夏迟犹豫着问：“银澈，裴一一是不是……是不是……”
银澈站住脚，心里咯噔一下，本能地感觉接触到夏迟的那条胳膊都开始发烫。
裴一一表现得太明显了，夏迟再迟钝也该看出来了。
银澈也不知道自己在没底什么，但已经有种后悔的感觉。自己不应该这么急着把人赶走，起码在夏迟面前，应该表现得更耐心一点？
只听夏迟继续问：“裴一一是不是也欠了你的钱？”
银澈：。
不，他根本没明白。
“不是！你瞎想什么呢？！”银澈没好气。
夏迟见银澈否认，非常震惊，“那他为什么要哭？”
不是因为还不上钱吗？！
银澈咬牙，“裴一一那是因为……”
他下意识就要脱口而出“裴一一喜欢我”，可看着两只眼睛都写满了困惑的夏迟，后半句硬生生卡在了嗓子里。
不知道为什么，就是说不出口。
“没有为什么。”
银澈最终敛去神色，淡淡道，“可能我们八字不和吧。”
夏迟一呆。
还有这种说法吗？！
银澈却不等他仔细琢磨，忽然向前飞奔。
“我有点事，改天再请你。”
夏迟感觉他的背影透着一点仓皇。
不过他也没在意。裴一一和他不熟，如果真欠了钱，也是他和银澈之间的事情。不过他没想到刚走了没几步，余秋主动走到了他身旁。
“今天辛苦你了哦，夏迟。”
夏迟摇头：“没什么，是我该做的。”
他不讨厌余秋，虽然说话很严厉，但是感觉是个很可靠的女孩子。
余秋很自然地和他肩并肩，结伴回教室。
“你觉得，银澈人怎么样？”
余秋笑着问。
“还好吧。”
夏迟实话实说，“他有点变化无常。”
余秋笑出了声，虽然夏迟没明白她为什么笑。
“他完了。”
余秋神秘兮兮地叹气。
夏迟却一直在想刚刚的事情，他始终想不通，又感觉银澈在耍他，于是鼓起勇气问余秋：“刚才裴一一哭着跑了，为什么啊？”
其实他从前不会有这么强的好奇心，但银澈的解释太鬼畜，反而让他很想真的知道答案。
余秋看了看夏迟，忽然笑起来。
“因为裴一一喜欢银澈，但银澈不喜欢他啊。”
她倒是不想逗夏迟，直接给出了其实众所周知的标准答案。
“裴一一喜欢银澈？”
夏迟震惊。
这个消息对他的冲击程度不亚于得知了隔壁的被老伴抽二手送走的老婆婆其实没死。
每个字他都理解，但组合到一起，怎么就那么荒谬呢？
夏迟盯着余秋看了好半天，余秋也耐心地等着他下一句。
夏迟最终小心翼翼地试探道：“原来裴一一是女生吗？”
余秋：“……没有的事。咳咳，你不知道吗？裴一一他，就，喜欢银澈那样的。”
夏迟还是没听明白。
“男生和男生怎么会互相喜欢？”
银澈也曾经说过类似的话，那时候他还不觉得有什么——但经过这些天在教务处的熏陶，他发现这事儿比想象中邪门。
余秋想说什么，可看见夏迟清澈又愚蠢的双眼，顿时又选择闭嘴。
……总觉得让她来解释只能越描越黑呢。
“反正银澈不喜欢裴一一，裴一一老缠着他，银澈当然会生气。”余秋叹气，“你也别纠结他是男的女的了，总之，裴一一这个人确实有点不正常，你绕着他走吧。”
夏迟点点头，记住了余秋的忠告。同时在心里仔细琢磨余秋的话。
好像很有道理。比如他不喜欢那个李薇薇，如果李薇薇天天来找他，他也会很烦恼。这一想，就完全理解了。
至于裴一一和李薇薇的的区别……好像也只有性别上。
夏迟想象了一下裴一一和银澈像电视剧里男女主主人公那样手牵手卿卿我我的画面，忽然又接受良好了。
无非就是从女人和男人亲嘴，换成了男人和男人亲嘛。
反正在他眼里都一样讨厌。
就在夏迟已经快要把裴一一和银澈那点弯弯绕抛到脑后时，裴一一又一次出现在了他面前。
在上选修课的路上。
夏迟一个人，发现裴一一抱着本子出现在他身旁。
夏迟犹豫了片刻，没有打招呼。
他们不熟，他甚至不确定裴一一知不知道自己叫什么。
但他没想到，裴一一却主动和他打招呼：“你好，夏迟。”
夏迟万万没想到裴一一叫他，左看看，右看看，确定银澈不在以后，提醒他：“银澈不在。”
裴一一的脸瞬间红了。
“我又没瞎！我知道！我是来找你的！”
夏迟不明白他为什么那么激动，“好吧，你有什么事？”
他更加不理解为什么裴一一还有事找他。
裴一一深呼吸，站在了他前面，一副不把话说完，不让他走人的架势。
“你知道了吧，我喜欢银澈。”
裴一一声音小下去。
夏迟有点吃惊，没想到裴一一本人也这么不避讳，还当面告诉他！但是这种事原来是可以到处说的吗？他不怕教务主任躲在暗中偷听吗？
夏迟紧张起来，很怕自己被他牵连。
“我，我知道，有人告诉我了……”
裴一一一抬下巴：“你呢？”
夏迟不知所措：“啊？”
什么你呢我呢？这种事本来就没必要特地跑来告诉他吧？
夏迟完全没对上裴一一的波段，更不可能猜到他此刻在银澈眼中已经打上了“情敌”的标签。
裴一一也懵了。
他想了很多种开场，想过会被骂，想过被嘲讽，但唯独没想到夏迟会跟他打哑谜。
“你，你，你啊什么啊？”裴一一有点生气。
“我没听懂你想问什么。”夏迟实话实说。
“你装什么！我，我就是想问，问你……你喜欢不喜欢……银澈。”裴一一愈发暴躁，感觉夏迟在耍他，但提起银澈，还是有点不好意思，最终还是嗫嚅着问出口。
夏迟这下终于听明白了，光速给出答案：“不喜欢。我为什么要喜欢他？”
裴一一得到了想要的答案，却莫名感觉还是很不对劲。怎么听着好像在夏迟嘴里，他喜欢银澈就低人一等一样？！
“我知道银澈不喜欢我！”裴一一恼羞成怒，把手里的本子往地上摔，“但我对他的感情和那些女生对他都是一样的，凭什么就看不起我呢？”
夏迟目瞪口呆。
怎么感觉这个裴一一比银澈还要癫？他还什么都没干呢，就生气了。不过他还是努力去理解裴一一的意思。
“我没有看不起你，我只是觉得呃，早恋是不对的……我们来学校是来读书的。”
裴一一也很震撼。
靠，你是教务主任吗？怎么一本正经地讲出了同款发言？！银澈真的会喜欢这种人吗？假的吧？！
脑补出银澈柔情似海望着地中海教务主任的画面，裴一一一阵恶寒。
“你懂什么？感情是根本没法控制的。”裴一一敌对情绪愈发严重。
夏迟尝试理解了一番，还是不懂裴一一为什么突然爆发。不过他没有因为裴一一的态度感到不高兴，他从来不因为不在乎的人的人产生情绪波动。
相反，他还觉得裴一一说出来的话挺有道理的。
他点点头，承认了裴一一的话，“我确实不太懂，你说的也是。”
裴一一还想继续发火，可夏迟这种回应让他感觉一拳打在了棉花上，愣了一下，火气上不去，稍微冷静了些。
其实他自己也知道。
他来找夏迟只是出于某种执念，就像濒临决堤的洪水想寻找发泄的出口。他……没办法让银澈喜欢上自己。
感情是世界上最不讲道理的东西。不论付出多少，也求不得回报。
裴一一的眼眶又开始发酸。
他不想在夏迟面前哭，但夏迟看到他眼眶红了，便自然地递了张纸给他。
“为什么你会喜欢银澈呢？”夏迟是真的想不通，便问出来了。
裴一一愣了一下，随即脸红了：“这，还有什么理由？他长得那么帅，成绩也好，大家都喜欢……我不喜欢他，难道去喜欢那些整天就知道鬼叫的猴孙吗？”
夏迟听完裴一一的理由，开始逐个分析。
他先是仔细想了想银澈的脸。
还是不太理解帅在哪儿，不过仿佛是比鬼叫的猴孙顺眼很多。
成绩好？成绩好能通过谈恋爱传染吗？
大家都喜欢？大家都喜欢就要喜欢吗？
“我知道银澈不会喜欢我，可是我控制不了……”裴一一低落地呢喃。
“我觉得，这很好解决。”夏迟真诚地建议，“你可以努力成为比他更好看，学习更好，更受欢迎的人。这样，你就看不上他了。”
他思来想去也理解不了裴一一的崩溃，但他的思路很清晰。一切都是因为裴一一喜欢银澈导致的，如果不喜欢了，一切问题就解决了。
裴一一语气里对银澈的向往让他想到了曾经的自己。
小的时候，幼儿园要自己带水果，他只有一个，也会羡慕别的小朋友有两个苹果，可第二天，他就不再羡慕了。
因为妈妈知道以后毫不犹豫带着他去水果店买了三个苹果，还挑了三种不同的颜色：青苹果、红苹果、黄苹果。
有了第三个苹果以后，他便没有再惦记过别人的那两个，甚至过后还是每天只带一个苹果，因为他发现自己其实只能吃一个。
裴一一傻愣愣地看着夏迟。
宛如被一记重锤狠狠砸在了心口上——那些找不到出口的情绪彻底决堤，可却奔流不息，奔向了全新的天地。
喜欢银澈让他一直都是自卑的，因为知道无望，因为时常心存妄想……
内心深处，他从来都觉得自己“不配得”。
但他从没想过，他可以不再做仰望星星的人，而是成为奔袭的，耀眼的群星。
“我真的能变成那样的人吗？”
裴一一颤声问。
“他们都说我是矮子，我也没有他那么好看……”
夏迟很真诚地继续建议：“你可以多喝牛奶，现在是长身体的时候，肯定还能再长高的。何况我觉得你比他好看，他看起来太凶了。”
裴一一眼泪一下子砸在了夏迟肩膀上。
因为他抱住了他。
“我……我……”
裴一一觉得自己有很多话想说。但又不知道从何说起。
夏迟有点诧异，但还是轻轻拍了拍他的背，学着当年妈妈带他去买苹果时那样，温柔地安抚，
“我妈妈说过，人一辈子都在长大……所以别害怕，我们会越来越强大，强大到可以战胜一切困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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