袁三娘拉着阿婵的手，不胜欢喜，她对公孙弘说：“从今以后，阿婵就是我的干女儿，云儿有的，阿婵都要有。以后，我还得欢欢喜喜送阿婵出嫁，看她相夫教子，和睦一生。”
阿婵愣住，这不是她想要的人生。
她不想成为袁三娘的干女儿，她只想成为公孙弘的徒弟。
“多些夫人好意。”阿婵笑了笑，不着痕迹地将手从袁三娘手里抽出来，慢慢吞吞挪到公孙弘身边，向他表忠心。
袁三娘看着空荡荡的手，眸中闪过一丝失落，她如此喜欢阿婵，可阿婵却不那么喜欢她。
“阿嫂不必为她感到难过，她是个心肠极冷的人。”公孙弘说：“像她这样的人，不适合养成贤妻良母。她将来要么成为男人的玩物，要么将所有男人玩弄于手掌。”
阿婵仰望着公孙弘，看着他眼中的恶意，止不住的害怕起来，她眼中的泪不受控地滑落下来，“你就是个疯子！我后悔了，不要跟你学本事了。我是正经人家的女儿，我有礼仪廉耻，我不会为了钱，成为妓-女。”
阿婵说完，拔腿就往门外跑，生怕跑的速度慢了，会被公孙弘强行拖住脚步。
公孙弘被袁三娘瞪了一眼后，大声喊给门外的阿婵听：“行啊！你继续回去当乞丐，我绝不拦着。”
袁三娘追了出去，在院中追到阿婵，牵着她的手，把她带回来。
袁三娘当着公孙弘的面，告诉阿婵：“别怕他，他不是个坏人，我也不会让他逼你当妓-女。你若不愿意当我的干女儿，我可以把你送去我兄长家，让我阿嫂照顾你。总之，我绝不会让你再回山神庙里当乞丐。”
阿婵望着袁三娘，满腹苦衷，说不出来。
她不想被人照顾，她只想学本事，过自食其力的生活。
公孙弘冷笑了一声，将阿婵拉到自己身边来，望着她的眼睛，问：“你还是想跟着我，对吗？”
阿婵不敢点头，也不敢摇头。
她现在对公孙弘充满了畏惧。
袁三娘见阿婵如此纠结，贴心地帮她问：“你一个大男人，将阿婵留在身边，打算怎么教她呢？你是想让她当女儿？当丫鬟？还是当你的弟子？”
公孙弘回答：“如果她没有改变主意，打算跟着我学本事，我会将毕生所学倾囊而授。她日后或许可以成为皇后，成为侯爵夫人，或是成为妇好那样的女将军。总之，她不应是宅院里相夫教子的乖顺女子。”
公孙弘这一席话说完，阿婵眼睛里重新燃起希望的光泽。
袁三娘皱眉，“你来教她，也可以。但她是个女孩子，你说话客气些，千万莫要伤了她的心。”
“她的心早已千疮百孔，还轮不到我来伤害！”公孙弘问阿婵：“你在乞讨时，被人拒绝羞辱，你会难过吗？你在金珠歌舞坊做杂活，别人欺负了你，你会难过吗？我不过说你几句，你就会被我伤害了？连杀人都敢，你的心并没有那么脆弱吧！”
阿婵忍住眼泪，心酸的说：“大人，我是个活生生的人，又不是一块石头，别人骂我、欺负我，我当然会难过，会伤心。只是从前的我，没有遇到像夫人一样在乎我的人。”
袁三娘走到阿婵面前，蹲下来，搂着阿婵的头，忍不住鼻子发酸，眼睛发热。她抱着阿婵，眼睛却看着公孙弘，威胁道：“小叔，你若不对她好一点，我就不允许你收留她。我宁可把她送到兄长家，让我嫂子教她。”
公孙弘冷笑：“阿嫂怎敢保证，你兄长家一定会善待她？就凭她现在这张脸，长大以后还不知会惹出什么祸事，若将来你的侄子们为了她而争执不睦，你兄长嫂子会不会杀了她？
袁三娘被堵得说不出话，她口舌不利索，脑子也转得不快，尽管心里不舒服，却也想不出任何一句话来反驳公孙弘。
阿婵却生气了，她安抚地拍了拍袁三娘的后背，然后扶着她坐在椅子上，这才对公孙弘怒道：“大人，您能不能别总将我形容成祸国妖姬？难道我天生就是来迷惑男人的吗？难道我长得好看是一种罪过？我不过是想跟您学点本事，将来不靠乞讨生活，不看别人眼色，仅此而已。如果您认为，您收留了我，就可以践踏我，那么对不住，我不跟您学了。因为您和其他欺负我的人，也没什么不同。”
公孙弘笑了笑，没头没尾地问了一句：“阿婵，金珠歌舞坊最好看的一场戏是《荆轲刺秦》，你看过吗？”
阿婵愣住，不解他话中之意。
公孙弘又问：“你想不想成为荆轲那样的侠士？被记录在史书上，被后世之人扮演传唱，歌颂铭记。”
阿婵不相信，反问：“女人也可以在写进史书？”
公孙弘答道：“当然可以！比如史书上的第一位女将军妇好，还有前朝领兵四十万击退匈奴蛮夷的窦太后；以及今朝敢与阉党争斗以致郑氏满门被灭族的郑太后，她们都会被史书铭记。”
阿婵羞涩，双手交叠，拇指掐着食指，提醒自己不要做白日梦，“我、我没有那么大的野心。能不能进入史册，我无所谓，我只想凭着自己的本事，得到别人的尊重。而不是双手朝上，等着别人来施舍。”
“好孩子，你是对的！”公孙弘斩展手，示意阿婵坐下，坐在袁三娘旁边，他将马仲文送来的点心拆开，拿了一块，递到阿婵手心里，“你要跟我学本事，就要学好，学精，学到比我更强。等你学会了我所有本事，将来想不被史册记载都难。人这一辈子，若是做了一件了不得的大事，别人总会想法设法提起你的名字，唯恐你被后人忘记！”
阿婵看着手中的点心，总觉得这块点心里裹着毒药，就像她担心公孙弘的话语中藏着某种陷阱：“大人，我想清楚了，我可以当你的奴婢，我可以被你被你践踏辱骂，只要我能跟你学到本事。但我不想当妓-女，也请您别再说什么，我将来会迷惑多少男人这种话，我讨厌听这样的话！”
袁三娘看向一旁笑得嘴角止不住的马仲文，蹙眉问：“你们两个，是不是有事瞒着我？阿弘说的话，我怎么一句都听不懂？你们打算利用阿婵做坏事？不行，你们必须说清楚这是怎么回事，否则我绝不放心将阿婵交给你们。”
公孙弘眼神哀伤至极，他跪在袁三娘面前，仓皇道：“我已查清楚兄长的死因，他的确如阿嫂所料，死在了申屠越手里。当初阿嫂劝我的那些话，我没有听进去，反将兄长留下的亲信全部交给了申屠越。”
“你起来吧，我不怪你，你还年轻，受他蒙蔽也正常。就连你哥哥，当年也不肯听我的，执意要救申屠越。”
她声音里已经听不出任何破碎感，仿佛丈夫的死已经是上辈子的事。
“你刚才说，郑家被灭族了，是真的吗？婉娘还说，等她在云梦泽安顿好了，会派人来接我去住几个月。”
齐婉娘是郑国舅的正妻，也是袁三娘的手帕交，她们从小一起玩耍。
齐府和袁府就在隔壁，两家内院的花园相通。
两个女孩出嫁前，常常吃在一处，住在一处，玩在一处，比亲姊妹还亲。
袁三娘这才明白，公孙弘今日为何脾气如此败坏，像极了恶人。
她声音里充满了疲惫，“阿弘，我只有最后一个要求，你必须让阿婵明白，她将来会经历什么事，她会为此付出什么代价。若她不愿意，你就放她自由吧。”
公孙弘点点头，收敛了情绪，郑重其事的对阿婵说：“若你决定拜我为师，我会教你琴棋书画、兵法谋略；会聘请老师教你舞蹈、歌艺；如果你犯错，学不好，我会惩罚你，不给你饭吃，打你手心。”
阿婵被公孙弘严肃的语气吓到了，她不怕痛，也不怕挨饿，是公孙弘此时的阴冷冰凉的眼神，让她肌肤发寒。
阿婵立即站起来，躲到袁三娘身后，低下头，眼神避开，不与公孙弘对视。
公孙弘不急着逼迫她，只将视线挪到袁三娘身后，看着阿婵的脸，继续说：“我会告诉所有人，你是我的养女。在我府邸，所有人都会叫你小姐，会有仆从伺候你的起居和饮食。我教你本事，是为了让你帮我杀申屠越，这是我们在廷尉府时就说好的，你还记得吗？”
阿婵这才抬起头，怯生生地问：“只是杀他吗？不用我妓-女吧。”
“不是妓-女。”公孙弘语气平静，“当你满了十六岁，我会将你送给申屠越做妾，你只有待在他身边，和他同起同食，才有机会杀死他。如果你没能将他杀死，我们公孙氏全族，还有马氏全族都会给你陪葬。我们的下场将与郑国舅家人一样：男人被活蒸，女人被砍头，小孩被活埋。”
阿婵被吓得瑟缩的蹲在地上。
公孙弘走到袁三娘身后，将阿婵拉起来，牵着她小小的手，和颜悦色地说：“如果你成功了，我会把你从申屠越身边接回来，你依旧是我的养女。但是从此以后，你有了名声，有了身份，有了金钱和自由，你想做什么就做什么，没人拦着你。但是在得到这些之前，你只是一颗棋子、一把刀，你必须接受磨炼，必须接受践踏和侮辱。阿婵，每颗种子在成为大树之前，都会经历无数风雨的摧残。有时候，别人的践踏和侮辱，都是滋养你的阳光和雨露。”
阿婵听着公孙弘的话，仰望他如月光一般清冷高洁的脸，甜甜笑道：“大人，我愿意成为您的棋子，成为您的武器，接受您的践踏。我一定好好学本事，想办法帮你杀了申屠越。”
“你要记住，你不是妓-女，你做的事情和荆轲一样，都是值得写进史书的荣耀。”公孙弘：“只是，从此你需断情绝爱，周旋于不同的男人中，让他们为你迷乱心智。”
阿婵还小，不太懂这句话的分量，但她听明白了，公孙弘不是让她当低贱廉价的妓-女，不是将她当成任人宰割的玩物，而是要将她培养成利刃，去宰割玩弄那些有权有势的男人！
公孙弘见她眼神里已经没有抵触，才接着说：“阿婵，身在乱世，无论男女，我们都不应有廉耻，不应执着于情爱。对你我来说，活下去才是最要紧的，你明白吗？”
阿婵跪在地上，重重磕头：“大人，你且看着吧，我定不会教你失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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