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婵不知自己所说的话,有何分量,她站在门边上,紧张地看着公孙弘。她不想再回金珠歌舞坊,她也不想去白鹭书院当洒扫女仆,她更不想回到山神庙成为乞丐。
她为什么不卖身去别处,非要卖身到金珠歌舞坊?因为她知道公孙弘会去那里。公孙弘对她不好,数次责骂她,数落她,可阿婵知道他是个好人。这是一种与生俱来的本能,她天生就会察言观色,知道谁会对她心软,谁是真正的好人。
阿婵屏住呼吸,小心翼翼看着公孙弘。
公孙弘却皱眉看向了马仲文。
“阿弘,她今年多大?十岁了吧。”
马仲文走到阿婵面前,将阿婵带到窗边,他先上上下下、左左右右地打量了阿婵一番,然后握着阿婵的下巴,掰开她的嘴巴看她的牙齿。
“你再养她四五年,教她读书认字、舞乐歌艺,再将她送到申屠越身旁。申屠越这个人,最大的缺点就是好色,这个女孩如此美貌,一定能迷得他三魂七魄丢失。到那时,申屠越不也是你砧板上的一块肉?”
马仲文看阿婵的眼神,充满了欣赏,像是在赏一朵花、一场雨、一幅画,或是天边五彩斑斓的晚霞。
不像是张侍卫,眼睛里充满了吞噬人的恶意。
阿婵不讨厌马仲文。
公孙弘上前一步,将马仲文的手从阿婵身上重重拍开,用警告的眼神说:“她才七岁!”
马仲文惊讶得张大了嘴,正想大声说句什么,来表达自己的惊讶,却被公孙弘嫌弃的眼神制止。
阿婵说:“我马上就八岁了,我是二月二十九生的,今年的二月没有二十九天,那我的生辰算是三月初一。所以,我马上就八岁了。”
马仲文后退几步,与阿婵拉开一段距离,想藉此向公孙弘证明,他对即将满八岁的阿婵并没有男人对女人的非分之想。
他是个正常的男人!
马仲文说:“才八岁就如此美貌,等她长到十五岁,还不知得让多少男人为她要生要死!阿弘,申屠越这人,看着好说话,实则冷心冷血,刀枪不入。他将人心玩弄于鼓掌,是天生的权谋家。除了好女色,他可就没有什么别的缺点了!”
公孙弘没有立即反驳马仲文的话,他盯着阿婵看了许久,看着她纯净无暇的眼神,内心纠结,天人交战。
他真的要为了报仇,将一个无辜的小女娘拉入局中?
可他不单单只是为了报仇。
申屠越为了夺权,无视十兄弟的情谊,这样的人一旦当权,对天下人是怎样的灾难?
马仲文见公孙弘踌躇不安,犹豫不决,狠了心,说:“你知道郑国舅死后,申屠越是怎么对付他的家人吗?郑太后被何太监灌了毒酒这事,你是早已知道的。郑国舅府上的人,男人都被砍了头,女人被灌了毒酒,小孩都被活埋,连鸡狗牲畜都没有留下活口。”
公孙弘愣住,无意识的反驳道:“他们不是……”
马仲文道:“你想说,他们不是被陛下流放去云梦泽了吗?不,他们连京城都没有离开。郑国舅的马夫告诉我,郑国舅在死前就预先得知自己全家都保不住,只让一个马夫带着遗书偷偷从密道溜走。最后,连那个马夫都被申屠越杀了!阿弘,天下已大乱,我们谁都无法置身事外。”
马仲文走到阿婵身边,轻轻推着阿婵的肩膀走到公孙弘面前,说:“你觉得她可以逃脱劫难?她无父母庇佑,空有一张好看的脸,活在这样的乱世,她能平安活到长大吗?她能得到真正的自由和尊重吗?阿弘,清醒一点,别再有妇人之仁!”
阿婵拉住公孙弘的衣袖,眼含期待:“我愿意!”
公孙弘看着阿婵这张好看的脸,所有所思,他想起了张侍卫的死,想起阿婵被捆得像个畜牲一样丢在库房的角落里。
马仲文说得没错,阿婵这样的小女娘,没有父母庇护,她会活得很凄惨。
他又想起来去岁除夕日,他听见嫂嫂说阿婵死了时,心里难道就不曾有过一丝遗憾?
公孙弘捂着突突跳动的脑仁,轻声对马仲文说:“我现在脑子有点乱,不能即刻回答你,你容我想想,我明日再给你答复。”
马仲文满意的笑了笑,以他对公孙弘的了解,这事儿算是成了!
公孙弘将阿婵和马仲文带回了府邸,袁三娘见到阿婵,开心得将阿婵搂在怀里,“太好了,你居然还活着!”
阿婵忽然被袁三娘搂住,心里有点抵触。
她心里喜欢袁三娘,却不喜欢跟她有身体上的碰触,阿娘死后,她独来独往惯了,不太习惯接受别人的热情。
对阿婵而言,公孙弘这样带着冷淡的好意,才是正常的。
公孙弘见阿婵一直盯着自己瞧,顿觉心烦,他下定决心给阿婵立规矩,好叫她知道,他不是个随意能拿捏的人。
公孙弘将阿婵从袁三娘怀中扯出,眼神阴郁:“阿嫂,你别跟她挨太近,谁知道她身上有没有跳蚤?”
阿婵扁扁嘴,委屈地反驳:“我身上没有跳蚤,我很爱干净,我会拿银子给厨娘买热水洗澡、洗头,我身上没有臭味。”
公孙弘讨厌阿婵犟嘴,认为她是在挑衅自己,他举着阿婵的手,看向她指甲缝里的脏污,道:“这就是你说的爱干净?”
阿婵皱眉,她已经意识到了公孙弘在发脾气。
她不想勾起公孙弘的怒火,却也不想被他误会,只好将眼眸下垂,看着地面,小小声反驳:“我天不亮就要起来擦洗厨房和库房,在干活时,指甲缝里难免会有灰尘,但我晚上睡前会将自己洗得干干净净。”
阿婵为什么坚持反驳?
她想起了公孙弘见到她用衣袖擦眼泪时,眼中的鄙夷和不屑。
公孙弘是个爱干净的人,如果她要留在公孙弘身边,就必须让公孙弘相信,她也是个爱干净的人。
就在此时,袁三娘已经让侍女把热水和帕子端了过来。
这盆热水原本是给公孙弘净手洗脸的,公孙弘爱干净,他回府的第一件事,便是洗脸净手。
但现在,袁三娘将这盆热水给了阿婵。
袁三娘牵着阿婵的手,来到洗脸架前,先用干净的棉布为她擦拭脸颊、再用胰子给她擦手,将她指甲缝里仔仔细细地搓个干净,然后才将她带到公孙弘身边。
“来,看看她,你还能挑出什么毛病吗?”
阿婵得到袁三娘的维护,心里暖暖的,嘴角勾出一个浅浅的笑。
公孙弘见到阿婵嘴角的笑,更加生气,他坚持认为阿婵就是在挑衅自己!
“如果你要留在我身边,就不能犟嘴。我说话的时候,你听着就好。我压根就不想知道你心里是怎么想的!”
刚才,公孙弘带着阿婵先进门,马仲文在街角下了马车,这是他年后第一次来公孙府,按规矩,他要买一斤点心送给袁三娘。
此时,马仲文刚好提着点心走近大厅,听到公孙弘这些话,皱起眉头:“阿弘,你今日脾气太大,可别吓着阿婵。”
马仲文将点心交给袁三娘,拱手俯身给她行礼,“阿嫂,春祺夏安,秋绥冬禧。”
“新年大吉,岁岁平安。”袁三娘侧身回礼后,接过点心,“待出了节,再来我们家时,空手就行。你跟阿弘从小一起长大,这是多么难得的情谊。如今他兄长没了,身边能说上话的故人,也只有你了!”
袁三娘不喜欢申屠越,总觉得他脾气好得有些过分,像个假人,她总劝公孙弘和申屠越少来往。
但她很喜欢马仲文,因为马仲文看着没正形,内心却是个有情有义的人。
事实也如此!
马仲文送来的点心虽不值钱,但那是他身上所有的钱。
马家败落了,马侯爷怕儿子养成大手大脚的习惯,每个月只给他极少的月钱,想以此激励儿子去官府求个一官半职,早日自力更生。
公孙弘还要继续教训阿婵,却被袁三娘阻止!
她是个温柔的人,很少发脾气,但她发脾气的时候,会让公孙弘都觉得害怕。
公孙弘小时候淘气不学好,也曾被嫂嫂用棍子打过!
袁三娘将阿婵护在身后,绷着一张脸,“你要收留她,就对她好一点,别总这么作践她!哪怕是路边捡来的小猫小狗,我们也得客客气气的跟它说话,给予它应有的尊重。阿弘,我让你跟申屠越走远一点,你总是不信。如今倒好,你从他那里学了坏习惯,竟用来欺负一个小女娘,还成个什么体统?”
公孙弘被嫂子骂了,心里有了委屈,眼角眉梢的冷峻稍减,语气中增添了几分少年应有的稚气,他指着阿婵,怒道:“我要是作践她,我就该让她继续留在金珠歌舞坊。今日,张岱岩意图侮辱她,反被她杀死,若不是我救了她,她现在已经被张家人活剐了一层皮!”
“你好好说话,别吓她!”袁三娘吓一跳,立即捂住阿婵的耳朵,不许她听这些话。
阿婵却笑着对袁三娘摇摇头,“夫人,我没事,我胆子很大,不会被吓到。”
“阿嫂听到了吧。”公孙弘冷哼一声:“她还不到八岁,就敢杀人!怎么会连这点话都听不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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