鬼男人看看杜丽娘一行人，声音变得悲愤激昂起来。
你们不知道，身为一个士兵，死在敌人手里，无论死得多惨，都尚且有几分壮烈和荣光。
可是，若死在自己人的背叛和算计里——
窝囊！
憋屈！
死不瞑目！
所以，我要为枉死的同袍们报仇。
我的余生，也只剩下报仇。
看着眼前的一百多座坟墓，最早的，距离当下已经快一百年。这么多年过去，自己没能报仇，甚至连开棺鞭尸，也少了一座坟地。
鬼男人早已泪流满面。
这些年，他被钉死在竹林之下，忍受着百竹穿身的痛苦，也要吊着一口气，不肯去地府投胎还阳，为的就是报仇。他活着没能手刃仇敌，做了鬼也要完成生前的事业。
杜丽娘她们虽然没上过战场，毕竟是官家女眷、家仆，受着家父、家主的身教言传，也多少有几分家国情怀在，因此十分能理解这鬼男人心里的仇恨和遗憾。
翠微：“后来呢？你是怎么报仇的？”
鬼男人：“我不敢再回营地，怕被灭口，只得东躲西藏，跑回了老家。”
翠微：“可是，你怎么就能确定，你知道内情的事会被发现？若你只是一个小兵，空口无凭，对他们毫无威胁，甚至你还会因为诬陷同袍、扰乱军心被处罚啊。”
杜丽娘：“对，我也有此一问。你毕竟只是个小兵，谁会发现你还活着，谁又会发现你不见了？”
鬼男人沉默着。
几个人对视一眼，心下已经明白了。
“所以，你其实是故事里那个将军，对吗？”
鬼男人闻言，放声大哭，声音扭曲变形，直哭得失了声。
“为何要瞒着我们？”
“因为我不配！我不配做将军！我、我误判了情报，相信了那个探子老乡，害得一万多好男儿枉死！我——我对不住他们……”
众人一片沉默。
惟有远处流水淙淙声，和山谷的风吹过柏树林的微响。
“后来呢？你既然是将军，在朝堂总算有几分地位，应是可以联合自己人，揭露真相，惩处奸邪，还那一万热血战士以公道。”
“没那么容易。”
鬼男人脸上泪痕很快被风吹干，他的神色愤懑不甘，还带着几分痛苦。
以防奸人灭口，我不敢再以将军的身份出现。
在营地，我只是从探子叛徒和一些手下的只言片语，知道我们被出卖，却不知道背后真正的黑手。等我回到京中，隐姓埋名，暗地打听，才得知此事牵连甚广。
简单来说，高层有内奸。
一万多将士葬身边境，原本可以打赢的战争勉强打了个平手，最后，地是没割出去，可那赔款的数额，又是在我们亿万百姓身上重重割了一刀啊……
而且，边境的百姓再也不能指望过安宁日子，要么迁回内地，要么继续提心吊胆，不定哪天西贼又来烧杀抢掠，毕竟，我们只是勉强打平，没把外贼打服。
而那次战争，最关键的一役，输在我手里。
我要为一万多将士讨说法。
也为自己讨一个公道。
我悄悄回了将军府，遣几个亲信家人，暗地里联络我信得过的几个旧同僚。为防他们有疑惑，我还拿出了一些物证，有毒的食水，中毒死掉的虫子。
嗯？你们问我为何这么信任那些旧同僚？
我带兵打仗二十年，深知打仗最要紧的是粮草，是后方支援。因此，这么多年，我虽然人极少在京中，多少也有些知交旧友，否则，这杖是打不下去的。他们在后方力排众议支持我，也要受到上面官家和下面百姓的压力。
我对他们的信任并不盲目，我们是同心合作了二十年的同僚、旧友。
只是没想到，将军府一直被监视着。
那些叛徒，对上面报了我战死，朝廷因此抚恤我家人，这些表象让我误以为杀戮已经结束。
当天夜里，我将军府满门被屠杀，全家老小七八十口人，皆被毒死。
除了我。
为了防止漏掉一人，他们除了在水里下毒，还在空气里下毒。手段和在敌城一样。
只是……
叛徒们在战场上没能找到我的尸体，有些后怕，怕我这次也死不透，便把我带出来，埋在荒郊野外，还种上竹子，让它们穿身而过，令我尸骨不全，被钉死在地下。
他们这是想让我不得好死，更想让我生生世世不得翻身。
老车夫眼角有泪光闪过：“这些人何其歹毒！他们……他们难道会有好下场吗！”
鬼男人冷笑：“我们一万多兄弟横死沙场，黄土埋尸，连个姓名也没留下！这些人，却在这山水之间，有坟有碑，你们说，他们的下场还不够好吗？”
翠微好奇道：“既然如此，他们怎么会一起被埋在这里，而不是埋进各自的祖坟呢？”
杜丽娘点头：“这是其一，其二，你那些在朝中支持你二十年的同僚旧友，得知你将军府满门被杀，就没有什么动作吗？”
鬼男人愣住了。
他被钉死在竹林近百年，一直没有回去过，加上失忆，实在不知后来发生的事。
柳梦梅想到一个关节：“这里离你京城的将军府少说有半个月路程，他们为何大老远把你埋在此地？”
鬼男人想了想：“这里离我老家很近。”
老家？！
众人心里暗道不好。那些人恐怕是要斩草除根。他们不仅杀光老将军京中的家人，连他老家的族人也不肯放过啊……
杜丽娘从马车上找出地图。
“这里已经是江州地界，虽说离江州府衙有两日路程，也不算太远，咱们一起去问问。事情虽然过去近百年，毕竟，一个将军战功赫赫，死在边境，他又满门被屠，作为他故乡的府衙，多少也该有些文书或是卷册记录。”
老车夫也赞成：“杜千金这主意靠得住。退一步说，就算官方没有信息，民间总有些传说，毕竟，一个地方出了个将军，够当地百姓念叨几十年哩！”
鬼男人略一思索，便答应了。
杜丽娘指指马车：“去江州府衙之前，还有一件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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