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籁小说网 > 言情小说 > 天上月人间雪 > 第32章 朱雀街争执
    一场霜降之后,天气逐渐转寒,秋风也变得冷冽,肃杀之意独浓。一层秋雨一层凉,如今已然步入深秋时节。

    钟灵儿因钟离权每日一封家书催促归家,无奈之下,依依不舍的离开上官府返回了明月山庄。而江邵则因数日前需要处理江湖事务,早已动身离开京城。一时间,一下子少了几人,原本热闹的上官府也冷清下来。

    好在江心月及时调整好自己的心态,时常陪伴着婉儿四处游逛散心,才不至于让她觉得江邵离开寂寞了。

    这一日,婉儿应皇后娘娘之召入宫觐见,江心月左右闲来无事,是便带着云苓一同前去探望卓克和希娜。

    正在小院练功的卓克见江心月和云苓突然到访,忙施礼。江心月笑道:“今日正好得空,来看看你们,不必多礼。”

    卓克急忙引领着江心月进屋就坐,正准备嘱咐希娜备茶。

    话还没说出口,就听到希娜从侧屋挑帘出来,手里端着托盘,笑吟吟道:“刚才就听见公主声音了,奴婢就赶忙先把茶水备下了,这是公主爱喝的雨前龙井。”

    江心月心下感动不已,他两人身处他乡,却为了她努力学会了汉人的许多规矩习惯,尤其每次来这里,从小院再到屋子,虽是一座小小的庭院,却被两人收拾得十分干净整洁、井井有条。

    江心月歉然一笑,眼中有着感激和赞许的神色:“真是难为你们了,如此辛苦。”

    希娜轻快说道:“您时常来看望我们,即使有事不能来也常常派人送银子送东西过来,把我们的生活照顾的妥妥帖帖的,我们并不辛苦。”

    卓克双手一揖,忙道:“正是,正是,前日您还让上官府的兄弟给咱们送了一百两银票,并送了一些上好银炭以备过冬用,公主这样时时刻刻想着咱们,我和希娜该感谢您才是。”

    希娜用力点点头。

    江心月一怔,脑中如电光火石一般闪亮而过。她这才想起,自己之前确实派人送过东西,不过这段时间因着师小小的事情,并未派人来过。一定是无忌深知她无暇自顾,才特意安排人过来的。心下不觉感动,也不吭声,只是暗自享受他这样的贴心。

    卓克沉着道:“属下已经辗转多方,打听到当日前往银楼取‘金玉良缘龙凤梳’的人,乃是先帝时期曾在宫中担任禁军首领的李聪。只可惜,新皇登基后,这位禁军首领便主动请命去守护先帝皇陵了,如今并不在京城。”

    卓克言罢,请示道:“那么,属下是否要前往皇陵探听情况呢?”

    江心月心中隐隐有一种疑问,仿佛即将破土而出的嫩芽。这或许就是外公和母亲不愿让她上京寻父的缘由。那个人难道是……她努力压抑着内心的疑虑和骇然,如压下沸腾的岩浆,随即说道:“此事暂且不急。眼下我们对李聪所知甚少,冒然前往皇陵恐有不妥。你若莽撞地跑去皇陵寻他,只怕会引起他人的警觉。我们还是寻找其他合适的时机吧。”

    卓克恭敬地点头应道:“是,属下这就按照您的吩咐去办。”

    回去的路上,江心月的心情沉重如铅,仿佛压着一座山。当初,外公在离世前让母亲立下誓言,不得上京寻夫;而母亲在临别时,也劝她不要上京寻父。联系到之前母亲和外公都不愿意过多提及那个素未谋面的父亲,她现在回想起来,外公和母亲或许早已知道父亲的身份,只是由于父亲身份特殊,才对她隐瞒。这个人难道真是……不不,在没有查清事实之前,不能凭空臆想。她狠狠地压下心中的骇然,闭上眼睛,静静地养神。

    在卓克的小院絮絮半日,回去的路上经过朱雀大街,云苓坐在马车里掀帘望去,街道上,市廛栉比,店铺鳞次,百艺杂耍俱全。地摊上,摆着各种各样的古玩、瓷器、字画。琳琅满目,应有尽有。沿街摆设的小吃摊,散发出让人垂涎欲滴的香气。云苓回过头来,对江心月道:“小姐,听说芳馨楼的饆饠做的一绝,咱们去买些带回去给大家尝尝吧。”

    江心月唇角微微扬起,笑道:“究竟是你想吃,还是想带给大家吃?”

    云苓羞赧一笑:“都想,都想。”

    这段时间自己甚少出府,云苓时时陪在自己身边,自然也难以外出。左右时辰尚早,便带着云苓下了马车,沿着朱雀大街一路逛去,刚至芳馨楼门口,一位约莫三十岁的妇人,迎上前来,低声道:“贵人,您买盒胭脂吧?”

    这个妇人胳膊上挎着一个藤编小篮,着装素雅,并没有做过多的修饰。唯一令人觉得突兀的是,妇人脸上蒙着黑纱,与素雅的衣衫有些不大相称。

    一般胭脂水粉都是京城最有名的锦绣坊亲自送往上官府,供姑嫂二人精挑细选,她有时候兴致来了,也会自己做一些,送给婉儿。

    江心月善意的摇了摇头,那夫人见状,并不放弃,赶忙拿出一盒胭脂,边打开边说道:“贵人,您看看,我的胭脂都是我亲自采了整朵整朵的花,然后放在石钵中反复杵槌,再淘澄干净了,配了花露蒸制而成的。”说着,她用手指蘸取了一些:“夫人若是润唇,只需用细簪子挑上一点儿,抹在唇上即可。夫人若是润色,用一点水化开,涂抹在手心里,便已足够。至于价钱嘛,既然是我亲手制作的,自然也好商议。”

    江心月见那折枝花卉六角瓷盒略微粗陋,但那盛着的胭脂犹如春天的第一抹海棠花,质地细腻,鲜艳异常,甜香扑鼻。如此看来,这胭脂显然是花费了不少心思制作而成的。

    这岂是寻常人能够做到的?她不觉惊讶,不禁又上下仔细打量了那妇人一番。只见她落落大方,进退有度。让人感到十分舒服。虽面掩轻纱,却有一双好看的杏眼。

    见妇人眼眸中略有哀恳之意,江心月不由心下一软,随即接过了那盒胭脂,轻轻嗅来,果然觉得香气馥郁浓烈,如置身于春日的无边花海之中,遂笑着道:“果然是极好的。”

    那妇人忙道:“请贵人买一盒吧”,见她如此恳切,江心月微笑点头,随即唤云苓付钱。

    正说话间,后面却有一声讥笑,只听一女子语含挑衅,喊道:“哟,我道是谁呢?这不是咱们赫赫有名的上官夫人,回疆的傲雪公主吗?”

    待江心月转身看过去,发现正是李淑言跟在姚瑶身旁,继续道:“堂堂天下第一皇商的女主人,居然在路边随意和不三不四的人攀谈,买些上不得台面的东西,真是让咱们笑掉大牙了。”她得意的笑了起来。

    那姚瑶故作矜持的用娟子掩着鼻翼,轻笑一声,眉目间微露厌恶与不屑,故意对着李淑言道:“你还不知道吧,前一阵子你不在京城,咱们面前的这位回疆公主,竟然将一个妓女请到上官府中,好酒好菜地伺候着,还与这般烟花女子以姐妹相称,简直成为了京城上下的笑柄,真是给上官府丢尽了脸面。”

    李淑言随声附和,语气夸张:“是吗?这可真是大新闻,不过,蛮夷之地出来的人,哪里懂得什么礼教纲常呢?她能和下贱之人互称姐妹,也不足为奇。”

    跟在她们身后的丫头一个个窃笑起来。

    江心月微微蹙眉,心中嫌恶,面上却不动声色。

    云苓听了这话,气不打一处来,刚要出声反驳,却被江心月拦住。

    江心月只是让云苓把钱结给妇人,便转身准备离开。

    李淑言轻轻“呀”了一声,仿佛刚看见那妇人一般,拈了绢子轻笑,语气中带着一丝嘲讽,说道:“这位不是头先朱雀大街海棠阁的老板娘吗?一把火居然把自己的相公烧死了,真真儿是克夫的扫把星。”

    瞧妇人神态黯然,眉宇间微露凄楚神色,只不言语。

    李淑言轻声笑道:“这条街众所周知的不祥之人,竟然还有胆量在这里卖东西,简直是不知羞耻。”

    江心月听到她如此过分的话语,再看到那位夫人的神情,直觉并非如李淑言所说,更是难以置信女子克夫之类的无稽之谈。不忍道:“她既没有偷窃,也没有抢劫,靠自己的手艺谋生,有何不可在这里卖东西?”

    那妇人见江心月替她说话,眸光微亮,露出一个善意的微笑。

    姚瑶蔑然望了她一眼,冷笑道:“果真是物以类聚,人以群分啊。”

    江心月不愿再与她们纠缠,欲带云苓速速离开。

    谁知姚瑶却不打算放过她,上前拦着她,语中微有狠意:“你不过是汉回双方交易的一个物件,是回疆人讨好我们汉人的礼物,而且还是一个有缺陷、入不了眼的残破物品,你有什么好得意的?男人都一个样,即便上官家有只可和离,不可纳妾的规矩,就凭你那平庸的姿色,又能得意多久?”

    江心月目光如炬,笔直地凝视着她,字斟句酌,清晰地说道:“姚姑娘享有京城第一才女的美名,难道会不知道以色侍君者,色衰而爱弛;以德侍君者,地久而天长的道理吗?”

    姚瑶被激神情有一种逐渐陷入疯魔的癫狂,“你…”羞怒交加之下,她竟扬起手来,江心月猝不及防,正避之不及,“啪”,一声一个清脆的响起。然而,这一巴掌却没有落在她的脸上,而是被一直默默站在一旁的妇人挡在了前面。这一下猝起突然,把妇人黑色的面纱打落在地,妇人右脸上因烧伤留下的疤痕立刻暴露无遗,在五个鲜红的指印映衬下,更显得狰狞可怖,后面的几人露出了厌恶的神情。那妇人忙捂了脸颊,转过身去。

    姚瑶见这个巴掌并未打到江心月,如癫狂的野兽一般,正欲再补一巴掌。她刚举起的手却被人牢牢地钳制住。

    江心月见夜枫紧紧抓着姚瑶的手,自己身后熟悉的雪松香气息隐隐传到鼻翼,她转过身,朝着上官容止嫣然一笑:“你怎么来了?”

    上官容止拉着她的手,牢牢地盯着她,仿佛在看着一件稀世珍宝:“我若不来,难道就眼睁睁等着被人欺负吗?”虽语气平平,掩不住浓浓的宠溺之意。说完,也不等她回答,把她拉到身后,面色沉沉地看姚瑶一眼。姚瑶不禁心生怯意,不自觉地后退了三步,怯怯地说道:“无忌,我…”

    上官容止的眼中闪过一丝冷冽的讥笑,冷漠地说道:“怎么?姚姑娘莫非觉得上官府的人好欺负,抑或觉得上官府的人都已经死绝了不成?”

    姚瑶本就对他忽然出现在这儿吃了一惊,现下听他这么说,面上浮现一丝惊骇,但她很快镇定下来,森然道:“京京城里早已传遍了她和那个妓女以姐妹相称的事情,因为她,上官府成为了人们的笑柄,这样的人,你为什么还巴巴的捧在心尖上?”

    上官容止目光从她身上缓缓刮过,目光所及之处,不由得李淑言与一众丫头纷纷低下了头,只有姚瑶心有不甘地盯着他。他轻轻挑眉,缓缓道:“她是我上官容止的妻子,是上官府的女主人,她愿和什么人结交就和什么人结交,她的朋友便是我上官府的朋友,还轮不到别人对我上官府评头论足。”

    江心月感念他在外人面前如此维着自己,被他拉着的手偷偷勾了勾他的尾指,垂下的衣袖将两人的手遮住,她一脸的若无其事,反倒是上官容止意外了一下,旋即立刻缠了上去,一根根手指勾住,直至十指相扣,想挣也挣不开。亏得宽大的衣袖挡着,外人什么也看不见。

    上官容止看了姚瑶一眼,冷酷地说道:“姚瑶,我念我们朋友一场,今日不与你追究,若有下次,定不会像现在这样轻易放过你。”

    姚瑶的脸上一阵青一阵白,只手藏在衣袖里紧紧握拳,紧紧攥着手中绢子。她甚至没有再看江心月一眼,只是直直地盯着上官容止,踉跄着后退了两步,含着泪说道:“为何你只顾着护着她,却丝毫不顾及我们从小一起长大的情分?我对你的一片真心,你却为何要这般一再地践踏?”

    上官容止看也不看她一眼,只冷漠道:“即使没有她,我对你也从未有过任何其他想法,过去没有,以后更不会有。”

    姚瑶气的发怔,咬着唇冷言不语。

    李淑言胆怯地走上前,拉着姚瑶的衣角,低声说道:“我们走吧。”

    姚瑶此时正不知该如何是好,也知道自己再耗下去只会让上官容止更加嫌恶,遂听李淑言这般说,便想转身离开。

    江心月抛开上官容止的手,冷然道:“且慢,姚姑娘莫不是忘了一件事情?”

    姚瑶狠狠盯着她,只听江心月缓缓道:“姚姑娘刚才无缘无故打了这位娘子,还请给这位娘子道歉。”

    姚瑶新贵出身,自小娇生惯养,这种小老百姓打了也就打了,如何肯低下给人道歉。她不由顿足,眼中的恨意似流星一闪而过,指着江心月道:“你——”又见上官容止阴沉的脸,不由得畏惧,只好转头对着那夫人,心有不甘道:“是我不小心打了你,还望你见谅。”

    随后,不等妇人的反应,她的目光似尖利的刀锋刮过江心月,狠狠瞪了她一眼,然后带李淑言离开了。

    江心月这才深吸一口气,欲查看那妇人的脸颊。

    妇人听到他们刚才的话语,已经知道面前的两位是赫赫有名的上官府大少主和傲雪公主,如何敢贸然让她查看,况且素日自己这副模样被人嫌恶惯了,怕她见了厌恶,忙略退一步道:“奴家不碍事,恐污了夫人尊手。”江心月摇了摇头,执意拉着她要看,那妇人见她眼中也并未出现一丝厌恶之色,于是松了手。

    只见那妇人右脸颊通红,已略微肿起,且青紫一团。江心月凝神看了一会儿,道:“云苓,去前面的德济堂取些化瘀消肿的膏药来。”

    上官容止一个眼神递给了夜枫,夜枫心领神会,立刻跑向了德济堂。

    那妇人受宠若惊,连忙说道:“这点子小伤不碍事的,大少主不必让人特意去买药。”

    江心月轻轻抚着她的手臂道,面露歉意:“若不是因为我,你也不会挨这一巴掌,终究是我连累了你。”

    夜枫从德济堂拿了膏药来,江心月轻手轻脚为妇人擦拭着,那妇人感激不已:“多谢夫人。”

    江心月凝神思量片刻,忖度着问道:“不知娘子尊姓大名?”

    那妇人柔声道:“夫家姓秦,奴家本姓姬,您唤奴家秦姬便好。”

    江心月微微点头,心中了然今日并非言语之时,轻声说道:“那我们这便回去了,若有难处,可去上官府寻我。”

    秦姬忙福了一福,感激道:“多谢公主。”

    回去的路上,云苓和夜枫坐在马车外驾车,马车里面两人静默不语。

    他那轮廓极其清晰干净的侧面轮廓,显得异常鲜明夺目,灼眼迫人。江心月静静望着上官容止,在微微颠簸的车上,一时之间心中忽然泛起一阵天意难测的茫然。

    姚瑶所言不假,她的确是汉回双方交易的筹码,即便无忌对她百般呵护,也不过是依附于他罢了。倘若有朝一日东窗事发,她必须离开他,恐怕连生存的资本都将荡然无存。还是得从长计议啊。心底不禁涌起一缕哀伤,如潮水般交织着丝丝无望和期盼,不过是奢望罢了,奢望罢了。

    上官容止看着她那若有所思的神态,在颠簸中,她的睫毛如蝴蝶般轻轻颤动,那清露般的眸光就仿佛随着风中芙蕖的轻微摇曳,于瞬间流转出夺目的光华。他一直紧抿的唇角,在这一瞬间不知不觉微扬。

    “受了欺负,为什么不反击?”

    上官容止忽然问起,她微微一怔,几乎无声地叹了口气,仿佛风中残烛,隐了心里的悲悯,方才回应道:“被恶犬咬伤,难道你还要反咬一口吗?”

    上官容止眉头一挑,反诘道:“那你就甘愿让狗咬一口?”

    江心月低头抿嘴一笑,美眸流转,盈盈看着他,柔声道:“当然不是,我虽不会咬回去,但我知晓有人会为我飞起一脚,将这恶犬踹得再遇我时如丧家之犬。”

    上官容止凝望着她,眼中似有波澜,扬声道:“哦?”

    江心月静静直视着他,娓娓道:“朱雀大家有多少上官府的铺面,就有多少你的眼线,我当街受人刁难,你又岂会不知?”

    上官容止把她轻轻揽在怀里,恳然道:“我并没有监视你的意思。”

    江心月斜倚在他怀里,低低依言:“我很乐意这样的监视。”上官容止眼神闪过一色微蓝的星芒,像流星炫耀天际,转瞬不见。拥紧她的身体,声音沉沉道:“我不会让你受到任何人的欺负,谁都不可以。”

    江心月心中欢喜如春花绽放,却又似秋叶飘落般担忧道:“今日你为我挺身而出,用不了多久,此事就会传到姚尚书和淑妃娘娘的耳中,恐怕会牵连到你。”

    上官容止目中的一丝狠意泛起于眼底的清澄之中,握住她的手,声音微微透出凌厉:“你放心,这事我自有计较,姚家不会把我怎么样,不会有任何事。”

    前一阵子,叶大哥自巴蜀归来,向皇上奏报朝中有重臣与雍王暗中勾结。虽然没有确凿的证据,但几乎可以断定姚尚书难脱干系。叶大哥已经回蜀中暗中调查去了,京城这边姚家的一举一动也尽在他的掌控之中。姚家若想兴风作浪,那就别怪他上官容止手下无情。

    江心月低垂臻首,忧虑如轻烟萦绕,但心如海棠花般胭脂色的红,轻轻的“嗯”了一声。她慵懒地倚在他身上,如温顺的小猫,不再言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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