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籁小说网 > 言情小说 > 天上月人间雪 > 第14章 风波起
    白天的辰光越发长了。午后有些闷热,婉儿素来畏热贪凉。江心月便让云苓准备了浇了蜂蜜莲子拌西瓜冰碗来解暑,云苓专门找来一个莲花琉璃碗盛着,看着很有食欲。

    看了一会子婉儿和云苓碧桃她们绣花,正想着找本书来打发时光,突然听到外面娇怯的声音喊道:“大嫂、婉儿姐姐。”

    只见白忆柔打帘进来,江心月和婉儿忙起身迎上,轻声道:“这个时辰闷热不堪,怎么不睡一会儿,仔细晒着。”

    白忆柔细声细气道:“我素来觉轻,现下睡了,晚上更不睡了。”

    看见春藤案几上放着的西瓜冰碗,羡慕道:“大嫂和姐姐现下就敢吃凉的东西,我这身子不好,再炎热的夏日都不敢贪凉。”

    江心月笑道:“我的胃也没那么好,只是你婉儿姐姐素来怕热,偶尔给她偷嘴罢了。”

    遂又安排云苓端来双色豆糕、金叶酥、栗子糕、如意鸳鸯卷、豆沙卷、糯米凉糕几样点心给白忆柔吃。

    白忆柔娇笑道:“来大嫂这里就是有口福,只是这样多的点心一时看花了眼,倒不知从何下口?”

    云苓为白忆柔沏了一杯雨花茶,介绍道:“不如白姑娘试试双色豆糕,不甜不腻,很适合现下用呢。”

    说完递了一块给她,白忆柔眼神闪过一丝犹豫,端详片刻,送入嘴中,赞叹道:“嗯,果然绵密丝滑,入口即化。”

    婉儿微笑道:“大嫂的手艺,论谁尝了都说好呢。”

    几个人抽了一会子花签来打发时间,待到黄昏时分,天气没那么热了,婉儿与白忆柔二人才各自散去。

    是夜,刚刚换上月白色柔纱蝶纹寝衣,突然云苓推门进来说道:“公主,我见公子请了大夫往绿满轩去了,好像白姑娘病了。”

    紫薇阁和绿满轩离的不远,一路与云苓赶过去。见婉儿也正好赶了过来。

    进了内堂,白忆柔的贴身侍女春纤脸上忧挂着泪,见到江心月与上官婉儿进来忙施了礼。

    只见白忆柔脸色惨白,那一脸的红疹子有些瘆人。此时请来的大夫正在为她诊治。

    白忆柔见江心月与婉儿同至,强硬要起来行礼,被上官容止挡住道:“你好好躺着就是。”

    白忆柔泪眼婆娑道:“无忌哥哥,我好难受。”

    上官容止面色掠过焦急,忙向大夫问道:“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大夫诊治片刻,想了想道:“老夫反复思量,恐是姑娘肠胃不好所致,想是服食了伤胃的东西。又或者是姑娘对某种食物过敏,误食所致。”

    又转头问白忆柔道:“敢问姑娘对何种食物过敏?”

    白忆柔怯怯道:“以前在家中从来不曾有过这种情况,我也不知道对什么东西过敏,只是…”像是想起什么似的,“只是我娘曾说过不让我沾牛乳。”

    大夫点点头,道:“正是这个原因,有些人对牛乳过敏就会浑身起疹,疼痒难忍。”

    白忆柔悲不自禁,垂泪道:“我今日胃口不好,晚饭也不曾用过,并不曾饮过牛乳。”

    突然她身旁的丫头春纤吞吞吐吐道:“只是今日午后姑娘去过少夫人处,吃过一些点心,却不知……”

    江心月忽觉耳边轰然一响,愕然抬头,遂坦然道:“下午柔柔吃的双色糕里是掺了牛乳的,不知是否是这个原因?”

    上官容止的目光有意无意扫过江心月,脸色铁青,冷眼道:“柔柔自小身体就不好,以后还是少做些乱七八糟的东西给她吃。”

    白忆柔怯怯哭泣道:“无忌哥哥,此事不怨大嫂,是柔柔贪嘴,大嫂也是无心之举,还请无忌哥哥别怪嫂嫂。”

    上官容止不置可否,只“哼”一声不理。

    江心月虽心下觉得上官容止对她冤枉很是难受,但到底白忆柔是在她那吃了东西才过敏,于是决定缄口不语,极力压制心里的委屈,让她好好养病。

    这几日,江心月把自己闷在房里也不出去,只云苓忿忿道:“公主不觉得有些蹊跷吗?连三岁小儿都知道糕点里少不得要用牛乳,她自小对牛乳过敏,又为何不告诉咱们,我看就是故意害公主被少主骂。”

    江心月脑海里闪过那日白忆柔拿着糕点时犹豫不决的样子,心念一转,不愿将一个柔弱的女子想的不堪,淡淡道:“牛乳这东西也不是人人都吃得起的,再者我做的糕点外面也没有卖,她不知道里面添加了什么食材也是人之常情,总之她是在我们这吃了东西才得的病,人家没有怪罪咱们,你反倒抱怨上了。”

    云苓未免心底不服,但看小姐这么说,只能作罢。

    连日来,上官容止日日到绿满轩陪着白忆柔,几天将养后,疹子就下去了。

    这日,上官婉儿和哥哥们进宫去了,江心月坐在水榭里正在看书,白忆柔缓步走进来,娇柔唤道:“大嫂。”

    江心月放下手中的书,见她来忙起身招手,含笑看向她:“柔柔,身体可好了么?”

    白忆柔盈盈行了个礼,笑道:“已经全好了,叫大嫂挂念了。”

    二人坐定后,白忆柔凑到江心月面前,眼眶湿润,面有戚戚之色:“这几日因着我的事,让大嫂受委屈了,柔柔实在过意不去。”

    江心月本不想说什么,白忆柔这样说反倒叫她更不能说什么,忙拉着她的手道:“哪里的话,你在我这吃了东西起了疹子,应该大嫂给你赔罪。”

    白忆柔怯怯问道:“大嫂不会对我心生嫌隙吧?”

    江心月只笑语:“ 怎会呢?”

    白忆柔方才破涕为笑,神气认真:“那我以后还可以时常过来找大嫂说话了。”

    江心月笑道:“既然病好了,就要常来坐坐。”

    两人说了一会子话,一时聊到从前,白忆柔眼圈微红,似有心事。江心月忙问道:“柔柔有什么不开心吗?”

    白忆柔神色黯似有神伤之态,缓缓道:“我进府里已有半月有余,无忌哥哥、大嫂你们都像家里人一样照顾我,让我感觉很温暖,可是我还是好想我爹。”

    江心月轻轻地拍她的背心,却不知道用什么言语去安慰,因为她也好想娘,想外公。

    柔柔突然转过身来对江心月道:“大嫂,你带我去祠堂祭拜上官伯伯和伯母吧,我爹以前一直跟在上官伯伯身边,祭拜上官伯伯也相当于祭拜我爹了。”

    江心月不由黯然,有些为难,老侯爷和老夫人是在平定回疆叛乱时牺牲的,自嫁入上官府,上官容止从不让她进过祠堂祭拜,她猜想有可能因为她是回疆人的缘故。所以,此时白忆柔提出要她带回去祠堂,不免有些犹豫。

    江心月心中苦闷,面上却依旧笑着:“你的病刚刚好,不若再过几天大好了,让无忌哥哥带你去。”

    白忆柔已泪眼婆娑,哽咽道:“大嫂可是还在为之前之事生我气,不愿带我去?”

    江心月思索片刻,遂坦然道:“哪里的话,之前的事翻篇儿了不可再提,只是祠堂我也没有去过罢了。”

    白忆柔惊异不已:“大嫂嫁入府这么长时间没有去过祠堂祭拜吗?”

    江心月苦笑点头。

    白忆柔脸色微变,目光有一瞬间的松弛,仿佛被拨开了重重云雾,有云淡风轻的清明,又有些不好意思,窘道:“柔柔不知,还望大嫂见谅。”

    江心月摇摇头。两人相视对坐良久,各怀心事。

    白忆柔拈了一粒花生在手,也不吃,只在手指间捻来捻去,附在花生面上的那层红衣在她白皙的指缝间轻飘飘落下,落了一片碎碎的红屑。她拍了拍手,拉着江心月的手,踌躇道:“不如今日我们俩相携去祠堂祭拜一下,我要告诉上官伯伯和伯母,我来上官府生活了,还要告诉他们无忌哥哥娶了一个好妻子,我有一个好嫂子。”说话间偷偷地看着江心月的神色。

    江心月听着不忍,也不好再推辞,入府这么长时间,确实也应该祭拜一下,遂和白忆柔收拾一番去了祠堂。

    用了晚饭,婉儿她们还不见回来,闲的发慌,江心月斜靠在榻上,随手拿了本陆羽写的《茶经》趴在灯下细看。

    屋外忽然听见嘈嘈切切的脚步声,似乎还有婉儿低低的阻拦声:“大哥,不要。”

    还来不及细细听,门突然被重重的推了开来。上官容止那冰冷的眼神如毒蛇般刺过来,似是要把人刺穿。

    他目光森然,冷冷问道:“谁给你的胆子去祠堂?”

    婉儿还在出声制止:“大哥,大嫂去祠堂也是理所应当的。”

    江心月心中遽然一紧,去祠堂之前不是没有想过后果,只是上官容止这样激烈的反应让她措手不及,瞬息黯然,心里霎时涌起一股酸涩之意,仰起头定定道:“今日未得你同意去祠堂,是我考虑欠妥,可我自嫁入上官府有些时日,一直不曾祭拜公婆,于情于理也早该前去祭拜。”

    上官容止的声音淡淡却有些狠辣之意,在暗沉的屋里里听来几乎有些粗粗的锋刃一样的厉:“我爹娘是因为你叔父不守条约,平定叛乱而死,你又有什么脸面去祭拜他们?”

    江心月紧紧咬着下唇,强忍住内心激荡的委屈和不甘,扬一扬脸,稳住自己的神色语调,轻声而坚定:“我既已加入上官家,自然是以上官家儿媳的名义去祭拜公婆。”

    上官容止鼻中轻轻一哼,冷冷道:“你也配。”

    白忆柔这时急急的跑来,拉着上官容止的衣袖怯怯道:“无忌哥哥,你不要怪大嫂,是我求她和我一起去祠堂的,我想我爹了,我也想上官伯伯和伯母了。”

    豆大的泪珠子从她脸庞划过,哽咽声悲切的叫人心疼。

    上官容止宽慰道:“不怪你。”

    “不怪她,就该怪我吗?”原想着经过这段时间的相处,经历了无痕中毒的事情后,两个人就算不似寻常夫妻那般,也会和睦相处。没想到,到头来他没有放下对回疆人的成见,自己在他的心里也什么都不是。 强压下喉头汹涌的哽咽和悲愤,静静道:“我以为少主既答应了汉回和亲,就是为了稳固汉回两边关系。却没想到公子把个人恩怨凌驾于家国利益之上,早知如此,又何必答应和亲,何苦惺惺作态给人看?”

    屋外呜咽的风声有些悲凉之意,上官容止的声音只是沉沉的,似乎坠了什么沉重的东西,烛火的影子一摇一摇,晃得眼前他的神色有些模糊,他道:“因为你族人的贪婪,让我们大唐失去了最优秀的将军,因为你的叔父背信忘义,让我们兄妹四人小小年纪失去双亲,你现在来跟我讲大道理,你那么愿意去祠堂,今晚就去祠堂呆着好好反思吧。”

    婉儿还要劝阻,上官容止已抛下她们拂袖而去。

    白忆柔哭成泪人,不住的向江心月道歉,江心月自知此事虽因她而起,但上官容止与回疆人的恩怨却与她无关,上官容止的迁怒更不能怪在她头上。遂强忍下心中的不甘与委屈,拍了拍她的手,让她去休息。

    云苓擦着眼泪扶着江心月慢慢走去祠堂,婉儿在后面跟着硬要陪着前往。

    江心月轻咬下唇,只信步沿着湖边慢慢往前走。慢慢的低下头,举眸见前庭一树深红辛夷正开得烈如火炬。一阵风飒飒而过,直把人的双眸焚烧起来。

    一滴泪无声的滑落在手心。

    婉儿看着很是心疼,泪眼迷蒙执了江心月的衣袖道:“大嫂,你不要怪大哥,大哥这样是有原因的。”

    江心月默默摇摇头无语。婉儿呜咽,目光诚恳道:“爹娘在我很小的时候就去世了,所以我和三哥对爹娘的记忆早有些模糊,可是大哥是在十二三时失去双亲,他对父母的感情最深,而且他亲眼看着爹娘战死沙场,所以爹娘的死是他一直过不去的坎儿。”

    婉儿轻轻挽着她的手道:“大嫂,他不是针对你,只是还有半月爹娘的忌日就到了,每到这时候,大哥总是不开心。”

    “原来如此”江心月苦笑不已。心中交织着复杂难言的伤感,在代替傲雪嫁到上官府的那天起,已经预感到会被各种刁难,可当真正来临时,又是这样的不堪。

    她仰起脸,轻轻拭去婉儿面颊水痕,拉着婉儿的手,似是宽慰,又或者在找安慰,还好有婉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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