未料到谢尧竟会这般坦荡地承认,谢惊枝一时间没有将视线移开。

    两人就这么对视着,谁也没有先开口说话。

    醇厚的酒香四溢,经过酝酿后愈发浓厚。

    谢惊枝心道这“芙蓉醉”还真是好酒,不然如何会光闻着便让人生出一种醺然之感。

    杂乱无章的心跳声愈发失控,直到指尖无意识摩挲上案前的琉璃杯盏,触了一手的冰凉,谢惊枝方惊觉自己一开始斟好的热茶早已冷了。

    被这么一打岔,谢惊枝总算回过神来,若无其事地转开目光,就着凉茶喝了一口,随即说道:“我去叫人重新上一壶新茶来。”

    言罢起身便要朝外外走,谁知刚迈了一步,门口突然传来“轰”的一声。

    被突如其来的声响吓了一跳,谢惊枝脚步顿了顿,只见原本紧闭的房门赫然大开,一身形清瘦的男子猛地撞了进来,倒地时发出重重的闷响声。

    喧闹不绝的声音随之传来,间或夹杂着愤怒的咒骂声。

    “哪儿来的杂碎东西?什么地方也敢乱闯?”

    “腌臜玩意儿,活腻了不成?”

    附近几个房间的门皆打开着,房内的人走出来围在一处,为首的是一个戴了张青面獠牙面具的魁梧壮汉,一双鹰眼死死盯着地上的男子,大有将他就地铲除的态度。

    那男子却像是丝毫未注意到似的,对外间的嘈杂更是充耳不闻,慢悠悠地自地上爬起来,甚至还有闲心顾及自己的服饰,好整以暇地理了理衣袖上的几道褶皱,动作间瞧不出一丝狼狈。

    谢惊枝挑了挑眉。

    这人心倒是挺大的。

    原本戴在脸上的面具被掀翻在不远处,男子起身后朝旁侧走了几步,将面具捡了起来。

    弯腰时男子的脸微侧,乍然看清男子的五官,谢惊枝心头一动。

    这男子的眉眼竟与芜愿有七八分相似!

    还未待她有所动作,门外的壮汉已经没了耐心:“混账东西!别再让老子看见你,否则别怪老子亲自教你怎么做人!”

    “罪过,罪过。”丝毫未被壮汉凶神恶煞的表情威胁到,那男子清俊的面上挂着堪称闲适的笑意,甚至还分出心神以袖拭了拭面具上的灰尘,重新将面具戴上,随后才朝那壮汉作揖。

    “不才本是见这位公子丰神俊朗,心向往之,方想与公子交个朋友,公子既是不愿,在下也不便勉强。”

    听了这好不着调的一番话,立在一旁静观的谢惊枝眼角不由得抽了抽。

    那壮汉果不其然被激怒,几个大步跨进来,一把揪住男子的衣领。

    “我看你是诚心找揍!”说着拳头就要朝男子脸上挥去。

    谢惊枝眸色微动,正要阻止,一道声音率先响起。

    “烦请阁下留手!”

    壮汉闻声在最后一刻收手,拳风将将擦过男子的脸侧,将几乎被半提起来的男子推搡开来,随即转过身行礼:“栖姑娘。”

    原本还围在一处的人群间自觉让出一条道路,栖杳缓缓走来,目光扫过人群,最终在壮汉身上落定。

    “诸位并非第一次来碎琼阁的客人,阁内规矩如何,应当十分清楚才是。”

    一改先前嚣张跋扈的气势,壮汉躬着身,连连道:“栖姑娘说的是,只是并非我等有意冒犯,实在是此人惹是生非在先。”

    瞪了眼还立在一旁憨笑着的人,壮汉面上的怒气就差没溢出来。

    栖杳笑了笑,也不知有没有将壮汉的控诉之言听进去,见人群没有要在继续闹事的意思,淡淡道:“拍卖时辰将至,诸位客人稍安勿躁,还是先在各自厢房内休憩为好。”

    此言一出,人群顷刻间作鸟兽散,走廊再度清净下来。

    将一出好戏观了全程,这会儿见栖杳望过来的视线,谢惊枝自然朝其颔了颔首。谁这这姑娘只别扭地在她与谢尧身上转了两转,便飞速将头转了回去。

    暗暗微妙地叹了口气,谢惊枝心底一时无言。

    这姑娘是还惦记着先前她与谢尧之间的事儿呢。

    “栖姑娘,抱歉啊。”还未等栖杳开口,那男子便已主动开口,语气间俨然是与栖杳十分熟稔的样子。

    栖杳轻轻叹了口气:“公子回回来都闹出这般动静,若是被阁主知晓,怕是免不了要嘲笑公子。”

    闻言那男子依旧是一副笑眯眯地样子,毫不在意地摆了摆手:“十层实在是太无聊了,离地底远,什么也看不清楚。我这也是迫不得已。”

    “今日让公子进入五层已是放水。”栖杳似是有些无奈,做了个请的姿势,“公子还是快些回自己的房间吧。”

    男子面露遗憾,在原地踌躇了半刻,终是叹了口气,跟着栖杳要朝外离去。

    “且慢。”

    未料到一直安静看着地谢惊枝会突然开口,栖杳和那男子皆目露惊讶地望过来,就连尚还坐在案几上品酒的谢尧都抬眸瞥了她一眼。

    “这位……先生。”在称呼上犹豫了片刻,谢惊枝继续道,“这位先生若是想留在五层,不嫌弃的话可以同我们一道。”

    经过方才的一遭,谢惊枝也将事情始末猜了个大概。

    依照碎琼阁的信物,这男子应该只能呆在第十层的房间内。楼内不同层之间皆由武功高强之人把手,但不知因何种缘由,这男子设法来到了第五层,并想加入五层中的一个房间,设法留在这里。

    不过看他的手法应是十分拙劣才是,不然也不至于惹了众怒让一大群人围攻自己。

    此时将这番话说出口,谢惊枝早早便权衡过。

    且不论这男子与自己宫中的易容师芜愿长得十分相似,极有可能便是自己寻找了数月的芜澈。

    即使他不是芜澈,他方才与栖杳的那番对话,也足以证明他已来过碎琼阁数次,并且与碎琼阁阁主关系匪浅。

    若真能将这人留下,说不定还能试探出有关碎琼阁的什么消息。

    见栖杳有些迟疑,谢惊枝再接再厉:“碎琼阁应该没有强迫每个人都必须呆在自己房内的规矩吧?”

    当然没有。谢惊枝心知肚明,否则这人也不会都就这么大大咧咧地顶着结交的幌子闹到第五层来。

    “没有没有。”栖杳尚未表态,那男子已然退了回来,丝毫不掩神色间的兴奋,冲谢惊枝抱拳道:“承蒙这位小兄弟关照了,在下谢过。”

    “这位先生客气了。”谢惊枝亦回了个笑容,转眸望向栖杳,“栖姑娘意下如何?”

    栖杳愣了愣,随即已然换上一副毫无破绽的笑靥:“碎琼阁一向不干涉客人之间的交易,二位若无异议,栖杳自不会干涉。”

    待栖杳福身告退,谢惊枝与男子一同行至桌案前。坐下时谢惊枝特意望了谢尧一眼,见他依旧如方才一般顾自坐着喝酒赏景,神色间并无异样,稍稍松了口气。

    谢尧也应该是看出来了,她特意将这人留下,是为了打探消息。

    望了眼始终安静坐着的谢尧,谢惊枝微蹙了蹙眉,一股莫名异样的情绪一闪而过。

    不知道是不是她的错觉,自方才他们房门被撞开后,谢尧便一句话都未再说过了,无论如何看也太反常了些。

    身侧方坐下的男子颇自来熟地替自己斟了盏茶,猛地一口灌下。

    注意力被移开,谢惊枝将多余的思绪压下,视线重新落回男子身上:“不知先生如何称呼?”

    “表字歧渡。小兄弟随意便好。”

    碎琼阁不比其他地方,谢惊枝也只是图个叫法,也不会真的在意名字真假,点了点头,正打算切入正题开始试探,谁料歧渡已然率先开口。

    “小兄弟方才帮我,是讲究情分而非本分,大抵应是有好奇之事,不妨直言,若是我能回答的问题,自然不会向小兄弟隐瞒。”

    不曾想到歧渡会如此直言,谢惊枝心下一时诧异,转念又想到他方才的行径,一时倒也能接受,索性也不再试探,如实道:“依歧渡兄方才所言,似与栖姑娘还有这碎琼阁的阁主是旧识,为何却依旧只能观坐与第十层?”

    听了谢惊枝的提问,歧渡面上明显地浮起一丝嫌弃:“这碎琼阁给外人信物,明面上说是敬赠有缘之人,实际上就是看谁能开出更高的筹码。”

    歧渡耸了耸肩:“我只是个身无长物的穷人,自然如不得碎琼阁的法眼。”

    敏锐的抓住了歧渡话中的重点,谢惊枝询问道:“这所谓更高的筹码,可是并非特指金银?”

    “自然。”歧渡略为欣赏地望了眼谢惊枝,嘴角得笑容有些意味深长:“碎琼阁行交易之本。”

    余下的话不言而喻。

    交易,本质上即是以物易物。

    谢惊枝点了点头。犹豫片刻,终究还是决定将询问芜澈一事暂且按下,突兀开口未免打草惊蛇,待拍卖会结束再找机会也不迟。

    “如此,歧渡兄便安心呆在此处便是。”

    歧渡也不客气,抬手指向桌案上的酒壶,欣喜道:“早听闻五层的醉芙蓉是五十年起步,不知今日可能有幸一品。”

    不妨歧渡提到酒,谢惊枝眉心一跳,下意识望向静静在一旁观了半晌的谢尧。

    漫不经心地转了转手中的酒盏,谢尧轻笑一声,淡淡掀起眼眸看了眼尚且兴致盎然的歧渡,语气幽幽。

    “想喝酒?”

    “……”话未说完,歧渡差点没咬到舌头,片刻前还兴奋异常的语气戛然而止,一脸高昂的神色瞬间惊恐起来,双眸微睁,丝毫不掩震惊地瞪向谢尧。

    “怎么是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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