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和?”

    到底没抑制住心头的惊诧,谢惊枝恍惚之中唤出了声。

    这一喊引得谢尧与徐越则同时侧目。

    “这位是……”徐越则倒是没有被冒犯到的意思,主动出声询问。

    “这位是辨言堂的状师,沉妉。此次与我一同查办老师的案子。”谢尧幽幽解释了一句,眸中神色耐人寻味。

    知晓自己方才骤然出声的确莽撞,谢惊枝按耐下心头异样的情绪,朝徐越则行了一礼:“今次头回听见徐大人的表字,方才冒昧之举,还望大人见谅。”

    徐越则不在意地摆了摆手:“此处并非官场,沉先生不必讲究虚礼。”

    “不知徐大人的表字可有什么典故?”谢惊枝面露好奇。

    “越则激进,过刚易折。”徐越则苦笑道,“我父亲历来传授儒学,推崇中庸之道。替我取字清和是望我凡事谨慎而行,勿忘本心。”

    “父母之爱子,则为之计深远。”谢惊枝不生声色观察着徐越则面上神情,“徐大人有位好父亲。”

    闻言徐越则轻颤了颤,俄而竟身形一晃,整个人颓势尽显,眉目染上苦涩:“父亲于我是再造之恩,我尚未达到父亲期望,如今却已阴阳相隔。”

    静看着徐越则言至恳切,眼中已然有了泪意,谢惊枝眼前陈儒言死前不断挣扎,低语喃喃的景象挥之不去。

    也不知是她理解错了陈儒言死前二字的意思,还是徐越则演技太过于精湛,以至于让人辨不出真假。

    “师兄,世事难料。”谢尧温和说了句。

    下意识侧目看了眼谢尧,他面色沉静,乍看上去与平日并未有什么不同。但谢惊枝莫名觉得自下车见到徐越则后,谢尧的情绪便淡了不少。

    先前是他邀约当日赴宴,恰巧又拿到遗书的徐越则前来青鹤楼指认,好探查出当日数封凭空出现的遗书是经何人之手传出,言辞间分明是对这个师兄的信任。

    怎么如今看上去又好似不太待见这个师兄的样子。

    直到冰凉的水滴落在面上,谢惊枝从思绪中抽出,反应过来自己竟然在以常人的心思揣测谢尧的想法,不免有些好笑。

    盛夏雨期不定,一向说来就来,不过片刻便已有瓢泼之势。

    三人快步进入楼内,徐越则情绪逐渐平静下来。

    “现下百官皆认为我父亲妄图以死指摘宁家,但我父亲秉性如何殿下最是清楚,他如何也不会做出这种事来。”徐越则转身直视谢尧,神色间俱是恳求,“请殿下一定查出是何人陷害于我父亲。”

    “我今日邀师兄至青鹤楼便是想弄清当日传散信件是出自何人之手。”谢尧平淡道,“师兄不必过于心急。”

    青鹤楼背后是世家撑腰,就算几日前才出了命案,也未曾歇业。谢尧拿了案督办的令牌,让掌柜寻了间上房。

    窗外雨声喧嚣,屋内却仿佛是被隔绝于天地之外的一隅,宁静安然。

    案发日当值的厮役一个个被唤进房内,徐越则很快便认出一身材矮小瘦弱的少年,说他便是当日将信交给他的人。

    眼看着那少年当即被吓得跪在地上,嘴里嚷嚷着饶命二字,谢惊枝意味不明地道了一句:“徐大人倒是记性颇佳。”

    “沉先生谬赞。”徐越则笑笑,“只是恰逢那日给我递信之人年纪尚轻,较好辨认罢了。”

    “当日是谁让你把信交给客人的?”谢惊枝并未严词厉色,安抚了那少年一句,“你如实回答便是,我们不会将你如何。”

    对上少年怯怯的眼神,谢惊枝不想再吓到他以免最后错漏信息,略弯了弯眼眸,柔和笑笑。

    此时的注意力全在少年身上,谢惊枝未曾注意到,乍见她笑容时,谢尧骤然黯下去的神色。

    好在谢惊枝易容后的脸本就是平易近人,易惹人亲近的长相,不过半盏茶的功夫,少年便冷静了下来,只是出口的话却让谢惊枝心头一震。

    “没有人。”少年轻轻说了句。

    “这是何意?”谢惊枝追问道。

    “平日上菜时都是厨师做好后放置在出菜口,我们直接端上桌便是。那日所有的信,都是一开始便放在出菜口的。”

    察觉少年言语间的犹豫,谢惊枝维持着笑容朝他微点了点头。

    沉默片刻,少年道:“楼内一直以来便是如此,若是有信笺模样的东西出现在出菜口,那便是默认给客人的东西。”

    话音方落,谢惊枝脸色霎时难看了起来。

    青鹤楼内能形成这般惯例,只怕是通过不少人暗箱操作过后的结果,设宴是虚,行贿为实。

    看了眼伏在地上微微颤抖着的人,谢惊枝叹了口气:“罢了,你先下去吧,顺便将那日宴席负责菜肴的师傅唤来。”

    那少年如蒙大赦,赶紧赶慢地起身就要退下,走到门口却又顿住,面露难色,弱弱道:“几位大人,那日负责备菜的人是上京有名的大厨李钱,但他已称病两日了。”

    早料到在青鹤楼寻人会不顺利,这般情况倒是在意料之中,谢惊枝挥了挥手让少年下去。

    外间的雨依然绵密地下着。

    李钱突然称病明摆着有问题,谢惊枝和谢尧商量着前往李家看看。从青鹤楼走出来,马车停在原处,二人上了车,徐越则却依然站在原地。

    见谢尧掀开帐幔,以为他是要邀请徐越则上车,谢惊枝情急之下拉住谢尧的衣袖,正想出声阻止。

    下一刻,谢尧唇角轻勾,笑意吟吟地开口:“今日还要多谢师兄,之后我与你不同路,便劳烦师兄自行回去了。”

    谢惊枝怔愣一瞬,朝徐越则看去。只见他面上尴尬半秒,很快又收敛了神色,斯文笑笑:“无妨,查案要紧。”言罢便撑伞沿街离去。

    直到看不见徐越则的身影,谢尧才缓缓偏过头,听不出情绪地笑了一声:“沉姑娘很喜欢拉人衣袖?”

    飞快收回手,看了眼被衣袖上被自己扯出来的一道褶皱,谢惊枝讪笑道:“不太喜欢。”

    随即补充了一句:“唯一两次情急,还都是因了殿下的缘故。”

    轻笑一声,谢尧明显未信,却也未再深究这个话题,转而问道:“你方才想说什么?”

    谢惊枝透过半开的窗牗窥见外间渐缓的雨势,正色道:“我总觉得那少年有话还未说完,想再等等。”

    车内一片寂静。

    等人的间隙,谢惊枝琢磨着找些话题:“殿下觉得李钱可是真的病了?”

    “我不知道。不过,”谢尧弯了弯眸,清润散漫的语调像是在谈论盛夏多变的天气,“若要论这世间最能保守秘密之人,死人才是上选。”

    被一番话噎得不上不下,谢惊枝有些无奈,正不知如何接话之际,外间传来熟悉的声音。

    “大人留步!”

    微挑了挑眉,谢惊枝自窗牗对上少年那双怯懦的眼睛。

    “方才还有一事,我未曾来得及说。”少年以手挡雨,快速说道,“那日我因家中有事,耽误了些时辰,从后厨溜进来时,凑巧撞上了一形迹可疑之人。”

    谢惊枝心头一跳:“那人样貌如何?”

    少年摇了摇头。

    “那人身覆斗篷,以惟帽遮脸,看不清样貌。”

    “我未料会与人相撞,匆忙低头之际,窥见那人云青色的衣摆处,有一朵玄花样的暗纹。”

    -

    城西李家宅邸。

    庭院内山石倒落,数株林木被拦腰截断,园圃内的奇花异草更是被糟蹋了个干净,一片混乱,俨然是不久前才遭匪徒的样子,不少地方还留着打斗痕迹。

    一路绕过廊庑,谢尧踏上一处尚且完好的半山亭。

    亭台三面临水,整处院落尽被纳入眼底,池水绕亭而过,一路顺流潺潺而下。此刻雨过天青,水面上波光潋滟。

    眸中泛起细碎的笑意,谢尧悠悠感慨道:“此处风景独好。”

    沉默地跟在谢尧身后,谢惊枝在离谢尧身侧半步远的地方止步,刚巧可以看到谢尧侧脸的轮廓。日光落在上面,将他的眉目衬得愈发艳丽。

    深吸了一口气,谢惊枝说了自青鹤楼离开后的第一句话:“户部尚书宁安琮因新得一子在青鹤楼内宴请百官,但却并未相邀皇族,殿下那日又是因何去了青鹤楼?”

    “沉姑娘现下是在审问我?”谢尧转身望向谢惊枝,面上仍是浅淡笑意。

    “殿下曾诺若我询问,定会知无不言。”谢惊枝握紧了垂在身侧的双手,手心上泛起一层薄汗。

    “你是从何时开始怀疑我的?”谢尧一脸兴味地问道。

    “恰恰相反。”谢惊枝直视着谢尧幽沉的眼眸,缓缓说道:“此案之中,我独独相信殿下。”

    像是未料到谢惊枝会说相信自己,谢尧难得有一瞬间地愣神,继而像是止不住笑意一般,低眉轻笑了一声。

    “沉姑娘已有怀疑之人?”谢尧换了种说法,虽还是疑问,语气间却颇为笃定。

    “我怀疑……”

    谢惊枝刚起了个头,她所站之处的青石板陡然裂开,眼前蓦的一黑。

    直坠下去之前,她一把拉住身侧谢尧的手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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