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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群星沉睡的夜里,魔王的房门被悄悄推开。

    缓缓睁眼,隔着重重叠叠的刺绣床帏,西蒙娜看到一个游魂似的身影向她走来。

    长绒地毯吸纳了对方行走间溢出的声音,然而,也许是被这游魂的呼吸声惊动,微弱的烛火在他的影子上闪出银色的光泽。

    是仍在病中的希拉瑞。夜半前来,魔王饶有兴趣地推测着乐师的目的,看样子他还蹑手蹑脚地避开了侍从和守卫。

    是教廷派来的影刺?西蒙娜漫不经心地想,倘若这是真的,神官们至少猜中了她近期的喜好。

    但乐师的破绽未免太多,魔王听着他有些沉重的喘息,恐怕只有完全熟睡的人才能忽略他的靠近。

    合眼假寐,西蒙娜等待着乐师接下来的举动。

    找到一个相对合心意的情人不是很容易,魔王暗暗惋惜,不过影刺自有一套任务失败后的行动法则——

    为了防止敌人从他们口中撬出教廷的机密,影刺的牙齿中经常携带着见血封喉的毒药。

    魔王在心中计数着乐师的脚步。二十一、二十二、二十三

    一声沉闷的磕碰,随之而来的是希拉瑞低低的呻吟。

    西蒙娜的卧房是完全的瓦洛利亚风格——这座庄园以她还是公主时所拥有的宫殿为基础改建。

    几个宽阔而矮小的台阶沿床边铺展开来,被认为是人们进入梦境领域的引渡,这些大理石台阶不仅雕刻着象征梦神摩斐丝的纹饰,还会被精心铺盖上柔软的毯子。

    不熟悉这种布置的人常常会在四柱床前绊上一跤,譬如此刻的乐师。

    没有影刺会如此不小心,装出毫无所觉的样子,魔王收起锋利的指甲。

    又过了一会儿,希拉瑞缓慢地站了起来。他似乎扭伤了脚踝。

    微睁眼睫,魔王看到帷幔上的影子摇摇晃晃地凝实。

    试探着,一只手拨开了床柱旁的丝幔。像是被微风吹皱的水面,那些半透明的刺绣在乐师身上堆成雾气般的一团。

    拖出一点萦绕着睡意的尾音,半梦半醒间的希拉瑞简直像是一柄羽毛蓬松的小刷子——

    黏糊糊甜腻腻地在旁人心上掸来掸去。

    也许该给他一瓶恢复声音的药水,西蒙娜闭着眼睛想,尽管恶魔的伤口不需要药剂来恢复,但深渊毕竟有着许多稀奇古怪的有趣东西——

    否则那帮冠冕堂皇的神官也不会对魔域又怕又爱。

    能够开口的乐师没准会更加有趣,魔王察觉到身侧的床垫轻微下陷。

    衣料的摩擦声悉悉索索地在西蒙娜耳边响起,像只依稀保留一点戒心的小动物,犹豫几瞬,乐师试探着触碰魔王的手。

    和人类的温热形成对比,魔物的皮肤冰冷而坚硬。如同在寒冬握住冰凌,乐师微微打了个哆嗦。

    “沉睡”中的魔王一动不动。

    仿佛得到了某种鼓励,托起魔王的手臂,乐师轻轻地含住了西蒙娜的指尖。

    希拉瑞的病情并未彻底痊愈:他的口腔高热、柔软而潮湿。

    像是孩童终于得到了心心念念的糖果,又像是毛茸茸的小狗凑到主人身边撒娇,露出无懈可击的柔软神情,他一点点地含吻着魔王的指节。

    是幼犬嬉闹或者探索新奇事物的那种咬法,用舌头湿漉漉地去蹭去舔,相比呼出的温热气体,乐师略微施力的牙齿更符合恶魔对摆设的定义。

    希拉瑞的长发凌乱地披在肩上,大概是被他的睡姿蹭到或是摔跤时散开,系在他发尾的缎带松垮地滑落一旁。

    随着他的动作,一缕缕银发在魔王的手腕上调皮缠绕。

    仍然没有给出乐师任何回应,刻意放纵对方的行动,西蒙娜是个耐性极佳的猎人。

    于是。

    昏沉的帷帐之中,乖觉地用睡衣擦干他在西蒙娜指尖留下的水痕,乐师大胆地摸上魔王头顶的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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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发现新大陆的探险家也不会比希拉瑞更有胆量了:他的指腹一圈圈地蹭动角上的螺纹,仿佛只是出于好奇而进行的举动,乐师并没考虑过接下来可能引发的后果。

    恶魔的角是不能随便碰的,西蒙娜的躯体紧绷一瞬又重新松懈。

    就像战斗中的胜利者会用落败方的残角制作酒杯,某些流传在人间的矫情故事里,“触碰双角的唯有仇敌和情人”这条事实也得到了完整的保留。

    希拉瑞贴过来的行径和一只主动翻出肚皮求撸的猫咪没什么两样,已经在她的庄园里滞留如此长的一段时间,西蒙娜不相信乐师对他举动背后的含义一无所知。

    不过,实事求是地说,他取悦魔王的手段的确非常不错。

    但这不耽误西蒙娜在享用一轮服务后立刻翻脸。

    “希拉瑞,”打开对方的手,猛然睁眼,她冷冷地模仿乐师刚刚那种甜腻的、带有鼻音的喘息,“你知道自己在做些什么吗?”

    像是盛装起舞的贵妇人在一个转身后执刀破开舞伴的胸膛——原本不该并存的事物揉捏到一起就异变出令人毛骨悚然的错乱。

    是个无限亲密的姿势,魔王的手指虚虚搭上乐师的咽喉。顷刻间便能划破血管致他于死地,然而,假如有不明就里的人旁观,也许还会感慨游走在这对情人之间危险而迷人的张力。

    呆呆愣住,不明白刚刚还在睡梦中的魔王为何忽然醒来,希拉瑞像是被她的举动吓到了。

    纹丝不动地对峙,沉默的帷帐中,西蒙娜听见乐师剧烈的心跳。

    砰——砰——砰——

    时间被一分一秒地拉长,没有人挣扎,没有人眨眼,收紧的气氛里,宽敞的房间仿佛也变成了狭小而窒息的墓室。

    差不多达到了她想要的效果,骤然卸力,魔王的脸上喜怒不明。

    大股的空气重新涌入肺部,如同一只断了线的木偶,乐师狼狈地委顿下身体。急促的呼吸和咳嗽,希拉瑞的颧骨闷出成片的涨红。

    尖锐的指甲抵住他的下巴。“没有下次,”魔王平淡得好像只是摘下一片草叶,“记住了吗?”

    颤抖着抬起眼睫,乐师点了点头——然后,在西蒙娜给出下一个指令之前,他忽然间委屈得眼眶湿润。

    不等魔王发表任何意见,希拉瑞的眼泪就以一种精致的方式滑过睫毛。

    不逊于任何一场细心排练过的戏剧,它们坠落的样子能让苦于灵感的设计师镶嵌出最受人追捧的珠宝。

    西蒙娜神情莫测地扳起他的脸。

    银亮光洁的长发。潮红未褪的眼眶。将落不落的泪珠。微微张开的嘴唇。白皙细腻的皮肤。

    客观地说,希拉瑞像极了她童年时代最爱的洋娃娃。

    看在美貌的份上,西蒙娜默许了乐师的爬床行为:“我给你三天时间告别。三天后,和我一起回深渊。”

    和庄园相比,魔王的熔岩宫殿显然是个更加华丽宽敞的娃娃屋。

    慢悠悠地盖住对方的双眼,西蒙娜认为希拉瑞应该感到荣幸万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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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魔王从血族领地带回了一个情人!

    没有魔物说得清这个消息的源头,但这本身也并不是重要的事情——

    要紧的是这个新情人能在魔王身边得到多久的优容,而他的存在又是否会影响陛下对血族产生爱屋及乌的态度。

    “半个月会不会太长了?”

    梦魇小妖们指着木板七嘴八舌地议论,“黑巫师做了专门的统计,能追随陛下超过一周的情人寥寥无几。”

    “到底是怎么回事?”

    狼人元老们一头雾水却不敢直接去问哈里斯,明明陛下几天前还和这位新族长举止亲密。

    “他只是第一千零一个。”

    人鱼烛台安慰着先行回到宫殿的、懊丧的幽灵夫人:“陛下即使知道他曾经落选也不会责怪您。”

    烛台感到自己的脑子有点晕,“他他曾经是教廷辖下的竖琴师,您出于谨慎考虑拒绝了他,这是很正常的理由。”

    “我已经完成阁下的安排。”

    回头瞄一眼烛台和幽灵夫人,咩咩玩偶屏声息气地离开:“报告报告!该修正的记忆全部‘修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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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驶入魔域的马车上,抱着魔王送给他的、可以任意收缩大小的竖琴,希拉瑞好奇地拨开车帘。

    混沌蒸腾的热浪扑面而来,不等他看清那座巨大巍峨的黑色宫殿,蜂拥成群的硫磺味气体就已经将他刺激得泪流满面。

    抬起手,魔王挡住他的视线。冰凉的魔力流在她的手中盘旋,驱散刺痛和模糊,乐师看到,魔域的景象在西蒙娜的指缝间渐渐清晰。

    那是一座怎样的宫殿,像是未曾死亡的火山,锈红色的液体从建筑尖锐的顶端一刻不停地流淌下来。

    蔓延着构成门窗、浮雕和喷泉,滚烫的岩浆爆涌成某种威慑,却又在荒野中汇聚为平静的长河。

    远远望去,连那些被高温熔化的石头也带着一种奇异的温顺。

    “不要轻易去往岩河的对岸,”踏上宫殿前的长阶,西蒙娜语气平淡,“那里不再属于王宫的庇护圈。”

    仿佛在为魔王的话做注脚,希拉瑞看到,岩石背后闪现出许多只贪婪的血眼。

    点点头,跟随魔王穿过错落的廊柱,乐师却没有表现出更多的恐惧。

    “我记住了,”刚刚恢复声音的希拉瑞言语间仍有迟滞,“陛下的宫殿是最安全的地方。”

    殿宇中忽然响起一阵类似嘲笑的声音。

    “不用在意它们,”西蒙娜瞥向墙壁上缓慢融化的灯烛,“只是些依附梦魇而生的妖精。”

    感受到魔王的不愉,挨挤在灯台下的灰影一哄而散。

    “你的房间靠近花园。”

    西蒙娜对待自己的娃娃十分精心,“能从窗外看到冰蓝色的瀑布,它产生的水雾会在夜间阻隔窥探的视线。如果你愿意,明天我可以陪你去看看悬崖上跌落的红雪。”

    “好好休息一夜吧,你的病情还没完全痊愈。”

    魔王为他合拢沉重的房门,“只不过,希拉瑞。”西蒙娜回身看他,“我不在你身边的时候,不要主动靠近议事的房间。”

    “假如你独自遇见名叫弗莱特的执政官,你们的发色十分相像。”魔王提醒到,“记住我的话,希拉瑞。”

    “不要在他面前提起‘魅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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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熔岩宫殿和一座真正的活火山没什么不同,拉上窗帘,躺在堆满枕头的床上,希拉瑞安静地听着墙壁中传来的轰隆声。

    也许宫殿外的岩浆会将瀑布上的蒸汽云映得通红,视线到达不了的地方,滚烫的气体灼烧所有靠近河流的生物。

    但这些对他而言都是司空见惯的——

    确认魔王已经离去,抬起左手,希拉瑞从脸上摘下水银般流动的炼金面具。乐师柔软天真的神情瞬间消散,取而代之的,一双紫色的眼瞳在阴影中缓缓睁开。

    “不要在他面前提起‘魅魔’,”执政官静静凝视着床帏上熟悉又陌生的莨苕纹样,“但您是个例外,陛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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