萧流景其实仍旧看不清少女的脸。只是他无端地便觉得,对方此时脸上必定写满促狭之色。

    他有些无奈地伸出手。

    “如此,就麻烦姑娘了。”

    “不麻烦不麻烦。”

    归澜澜不似他那般扭捏,抓住他的手就往脉上摸。

    事实上她诊脉的本事也就一般。毕竟治病救人这事还是多看经验的。

    她生长在魔宫之中,哪来的经验?

    不过这也不妨碍归澜澜就这样把眼前的男人当作自己的第一个实验对象。

    “你……”

    归澜澜的指尖搭在青年淡青色的血管上,不安分地跳动着。

    与之相对的是她凝重的脸色和语气,任谁来感受一番,都要怀疑自己病入膏肓。

    “唉——”她长长地叹了一口气。

    萧流景看得好笑,问:“敢问姑娘,不知在下可还有救?”

    “唔,有救自然是有救。只是……你为什么伤得这样重?”

    归澜澜其实早在萧流景睡着的时候就已经把他的身体状况看明白了。

    这人全身上下没有一块好肉,就连经脉都碎得差不多了。

    该说真不愧是他们魔界的作风吗?

    果然萧流景道:“我想姑娘出现在附近,又恰好捡到在下,那对万堑山一战应当也非一无所知。”

    “是。”归澜澜道,“我能看出来你是为魔界中人所伤,也不知是谁,下手竟这样狠。”

    萧流景微微一笑:“魔界之人,哪有不心狠手辣的呢?”

    归澜澜:……?

    兄弟,我劝你谨慎发言。

    她用上了在魔界锻炼多年的表情管理,才使自己控制住,没有笑出声来。

    “太可恶了!太可恶了!”

    “魔界之人竟伤你至此!”她浮夸地谴责着,一转头却发现萧流景挣扎着想要站起来。

    这可是大大的不行!

    归澜澜赶紧将人按下,叹气道:“你的情况,你自己也并非全然不晓吧?”

    毕竟挨打的是他自己。

    萧流景点点头。这也是他为何放心归澜澜为他诊脉 。

    他当时与魔尊一战,却不慎遭了暗算,实际上能活下来就已是得天之幸了。

    而若真如归澜澜所言,她捡到他到他醒来也不过几日,而他已能正常言语、思考,这足以说明这少女并非泛泛之辈。

    只是不知道她的修为为何只有筑基前期的水平,这样的人本不应该出现在乱堑山啊。

    萧流景有心想要劝她几句,却又被归澜澜抢了先。

    她道:“所以呢,你这样的伤,若是想要完全治好——恢复到从前的水平,还是要费一番功夫的。”

    她凑近了,近到鼻子距离萧流景的脖子只剩一掌的距离。

    男人的脖颈处有一道就快愈合的伤势,可也就是这道伤痕,在归澜澜将手附在上面的时候,溢出了一道极淡的魔气。

    那魔气像是嗅到了血腥气的猛兽,直直地冲着归澜澜奔去,却被她轻易地搓扁揉圆,捏得死死的。

    “你看,就是这个东西一直在阻碍你伤口的愈合。”少女脸上挂着的笑容有几分神秘。

    不过她很快意识到对方现在的视力并未完全恢复,所以又恢复了面无表情,只将手里的东西放到他眼前晃了晃。

    “这样的魔气,现在你身体里还有许多。”

    “我粗略估计下,当以万计。”

    其实万数倒也并不算多。只是这东西魔界的少主还能不知道吗?如不能根治,便会自动繁殖,哪里是简单就能除尽的。

    萧流景听了,面色一肃。

    他大概也知道这姑娘如此弯弯绕绕一大堆是什么用意了。只是这样笃定的语气,即便是他见过的那些医修也不曾有。

    因而他当即敛容正色道:“还请姑娘救我。他日在下必将涌泉相报。”

    归澜澜等的就是这句话。

    她露出真心实意的笑容,说:“倒也不必涌泉,我这里倒有一笔交易想同你做。只是不知道你愿不愿意了。”

    萧流景道:“还请姑娘直说。”

    归澜澜虽然修为只是一般,但在魔界多年,也曾遍览群书。

    少时她为流言所扰、又真的在修炼一途上少有进益,便一直以为自己真是旁人所说的“废物”。

    只是后来读了许多的书,渐渐才能客观公正地看待自己的存在,之后也将那层自卑隐去了。

    而魔界的书册中,最多的便是诅咒、契约之类的术法。

    归澜澜尚且不明白自己初遇萧流景时心中的那层悸动是从何而来,不过这并不妨碍她就此推测出对方应当是个相当厉害的人。

    她和萧流景订下了一个相当详尽的契约。

    从双方的责任到从这份契约中应得的利益,交易的方方面面都被归澜澜写得明白。

    当她取出她那只储存了灵力的笔立下契约时,萧流景就在旁边用针线缝补那些碎布。

    直到他利落地把那件色彩斑斓的衣裳缝好了,归澜澜还在敲定细节。

    ……

    男人欲言又止,思来想去,还是收回了本该脱口而出的“甜言蜜语”,转头继续去弄他自己的衣裳。

    这样轻薄的颜色放在一般男子身上定然是十分灾难,可是却正好能衬出他雪砌的容颜。

    他确实是一个仙人般的人物。

    “好了。”

    归澜澜长长地出了一口气,转过头时也被他身上鲜妍的颜色晃了晃。

    她本意只是逗弄这人,没想到他看着正经,穿上这轻绯色的衣裳竟然正合适。

    “你看看,有什么错漏的地方没有?”

    “我负责治好你的身体,而你在这段时间保证我的安全……之后还要帮我做一件事。当然这件事不会叫你为难……”

    她指着契约复杂的地方给他看。

    那繁复的图案放大了之后全是复杂的字样。

    “哦,差点忘了,你看不见。”归澜澜擦了擦汗,“那我读给你听。”

    “不必了。”萧流景微笑道,“我相信阿澜姑娘。”

    归澜澜一怔,说:“话虽如此,但你还是要好好听一听的,免得将来哪里不称意,说我诓你。”

    “毕竟我和心狠手辣的魔界中人不一样,是个大好人嘛!”

    萧流景……萧流景只觉得她有些可爱。

    他自然是不惧这少女使什么坏心眼的,也不觉得她会这样做。只是这样的想法,其实也不必明说。

    所以他没再开口了,安静地听归澜澜跟他讲其中的细节。

    他听得很认真,目光短暂地落在那笔上一瞬,复又离开。偶尔还会就着归澜澜的话提问一两句。

    她觉得稀奇:“你方才不是说,不需要我跟你解释吗?”

    萧流景道:“虽然相信姑娘,但若是不仔细听之,岂不是辜负了姑娘的细心?”

    “这样啊……”归澜澜端详着他的神情,诧异地喃喃,“你还是我遇见的,第一个这么认真听我说话的人呢。”

    有点不太习惯。

    她忽然有些惊慌地低下头。

    敲定了细节又修正了一段时间后,归澜澜就准备带着萧流景出发了。

    在他昏迷的这三天中,也有越来越多的修者和魔族往外逃来。

    他们并不再战斗,但都受了足够多的伤。看来是被驱逐出来的。

    可是困兽犹斗,更何况他们都能来参战了,其实力自然也不是归澜澜这个带着病号的筑基期可以抵挡的。

    这三天中归澜澜连着开了许多次界门,差不多掌握了其中变换的规律,也是时候去新的地方看看了。

    她看中了萧流景的实力,其实也是在为日后铺路。

    她明白魔界之中没有人正眼看她,若是日后真要到凡界来,那断然不能陷入孤立无援的境地。

    只可惜莲车必须停在原地用来迷惑虚骊,不然带着萧流景一起坐车倒是会快上不少。

    归澜澜是这样想的,拉着萧流景走路时,语气中难免带上些许惋惜。

    谁料男人诧异道:“姑娘竟不会御剑吗?”

    ……这是什么必须会的东西吗!

    归澜澜心里咯噔一下,落在萧流景身上的目光十分不善。

    “我只是一个四处流亡的散修,哪里学得会这个?”她轻咳一声,向萧流景展示自己柔弱的手掌心,“你看,这哪里是一双可以拿剑的手?且御剑总得有剑,这荒郊野岭的,去哪里找?”

    而且主要是御剑不管是站在上面还是坐在上面,都一点也不安逸啊?

    莲车好,莲车妙!莲车就是世界上最好的坐骑!

    萧流景并不能听见归澜澜的腹诽,他想了想,道:“其实御剑只是一个概念,并不拘于剑。万物皆可为剑,因而,万物也都可御使。”

    他好心道:“这样,我教姑娘御剑法诀,你用这木棍试试。”

    他不知从芦苇丛的哪个犄角旮旯里翻出一根还没有小指粗的树枝,大言不惭地称之为“木棍”。

    那树枝不知浸了多久的水,看起来软软烂烂的。

    萧流景也只是从地上随手抓了一根,并没有想到是这样的树枝。

    ……是,他现在不比从前了。

    感受到阿澜谴责的目光,他有些愧疚地低下头。

    “欸——”但是少女拖长的惊叹声立刻就在他身前响起。

    “这个东西也能御剑吗?我感觉我的脚踩上去就会断啊。”

    紧接着这顽劣的少女就开始用那根树枝捅他的脸蛋。湿漉漉的水汽沾在他脸上,还带着些许滑腻。

    这感觉有些奇妙。

    “你——不会骗我吧?”阿澜笑嘻嘻地问他。
本文链接:https://www.tailaixsw.com/34_34254/1648749.html