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籁小说网 > 言情小说 > 他们是冠军 > 第154章 回到我原来犯错误的地方
    你永远不会独行。——利物浦足球俱乐部队歌

    “大家都晓得嘞,足球我没挝出名堂,就是个失败的运动员。”龙峤说。

    他抬眼望去,四周是一张张熟悉或不那么熟悉的面孔,是他的长辈,是他的兄弟姐妹,是喊着“gogogo”追在他身后的云头寨下一代。有人对他有恩,有人同他有怨,有人只是在石板路上擦肩而过,彼此轻轻招呼一句“抹颜啦(回家了)”。

    这就是他的亲人,同他有着同样的血脉,像牛一样共山坡,像鸭一样共溪河。

    此时此刻,他们的目光聚焦在他身上,有促狭笑意,也有亲切安慰,在认真聆听,也在热烈催促。比足球场的照明灯更明亮,让他找不到一丝阴影可以躲藏。

    很小的时候,他就知道人生如球场,胜者为王。胜利并不容易,所以他习惯了躲藏,藏在成功里,藏在狂妄里,藏在坏脾气里,藏在满不在乎的大笑里,藏在香烟和酒瓶里……

    他刚刚像剥笋一样,把失败的自己剥出来。准备好接受一场凌迟,照在身上的却是温暖阳光。

    龙峤缓缓移动视线,在人群中找到了方蔚然。这一回,他终于可以坦然迎接她的注视,不再伪装,不再逃避,不再担心会从这双眼睛里看见失望。

    隔着乔睿激动挥舞的手臂,他与方蔚然对视了几秒,接下来要讲的话就更顺畅了。

    “其实我也没干过教练,不敢保证自己能带好队伍——之前就带得很失败,大家也都晓得嘞。”

    “不失败!”

    吴彤跌跌撞撞从人群后方挤出来,小结巴一急居然不结巴了。发现大家都在看自己,舌头又紧张地卷起来。

    “教、教练,我、我想跟你练球。”

    “我也想!”又是个熟悉的嗓门。

    龙峤循声望去,恰好看见吴展鹏高举的手臂被吴顺拍了下去。

    发现他看过来了,吴顺把脸一沉,下一秒整个人就蹲下去,让前排嬢嬢成为屏障。片刻后,吴展鹏身子晃了晃,也被扯着蹲下。

    这时有人一个箭步跳出来,头上小红毛翘得老高。少年扬扬手机,朝龙峤嚣张一笑:“我都拍下来了!这回搞不好球队你再跑,我就挂网上去,让你丢——”

    一巴掌拍在杨宇航的后脑勺,是他亲爹追了过来。一向沉默寡言的杨八一走到龙峤身边,难得说了个长句:“龙教练要重建云头寨足球队,我支持。”

    “我们也支持!”那些没能入选球队的汉子在喊;桥上看热闹,把足球挝着玩的嬢嬢阿婆们在喊;古井旁一边洗菜一边偷眼打量球队的腊咩们在喊;同黄狗公鸡一起跟着球队跑步的小崽们在喊。

    龙峤只觉得受过的嗓子又在作痛,想表决心竟一个字都说不出口。

    旁边石大力已经在问了:“那我们云头寨足球队,就重新搞起来?”

    他看看龙峤,又看看四周。

    “搞起来!”四周声浪如潮。

    龙峤站在潮水中心,用力闭了下眼再睁开。他弯下腰,用最深的鞠躬道出了他的心声。

    款坪关,众人散,乔老板怒气冲冲拦住龙峤,劈头一句:“你个骗子!”

    龙峤一摊手,嘴边挂了点儿笑:“这是寨子对我的惩罚,我得戴罪立功。”

    “屁!你要跑又没把你手脚绑住。”

    “这次回来,我就没打算再跑。”龙峤一语双关,视线越过乔睿看向他身后的方蔚然。

    奇怪的是,他在方蔚然脸上看见的不是赞许,而是淡淡的忧虑。

    他认为自己知道她在忧虑什么。

    “我不敢打包票一定能搞好,但一定认真搞。”他低声承诺,“我会的就一定教,打比赛就拼全力……”

    “真的没问题吗?”方蔚然问,“再碰足球,你的身体还有……会不会吃不消?”

    她一边说,一边屈指轻轻指了指自己心口。

    龙峤愣住了,完全没想到她是在担心这个。自以为早已沉寂的心突然跳得老高,又跌落进温暖的水域,荡漾起涟漪万千。

    “没事,当教练和自己上场是两码事。”他想想,又解释了一句,“那时候是我心态有问题,心理承受能力也太差,以后会控制的。”

    那时候他只想敷衍了事,越敷衍问题越多。频繁接触足球也唤醒了身体记忆,让过去的阴影卷土重来。有关行李箱里的药盒,他没有对方蔚然完全说实话——按医嘱他应该一直服药,但他讨厌吃药,选择用酒精麻痹自己,导致一切变得更糟糕。

    龙峤清楚,他现在的状态也好不到哪里去。但不一样了。

    那时候他混乱又颓丧,强打精神撑起“著名国际球星”的表象。就像一颗核桃,表壳完好坚硬,砸开来只有一捧朽烂的黑灰。

    现在的他少了个壳,感觉空落落的,但两肩有太阳晒着,有风吹着,是久违的轻松。

    “我想试试,大不了按时吃药。”他半开玩笑半认真地说。

    方蔚然没有笑,也没有再说什么,朝他说了声“加油”后,便转身问乔睿还要不要上山看药材。

    “看!”乔睿瞪了眼龙峤,“来都来了,不能白来!”

    龙峤抬脚跟上去:“我跟你们一起上山。”

    三人在半山腰分开。龙峤钻进竹林,左看右摸,选中一根上好的楠竹放倒。

    到了这天黄昏,晚霞染红鼓楼西侧的天空,青瓦顶上炊烟袅袅升起,满地撒野的小崽跟着饭菜香朝家跑,龙峤也扛着根崭新的丈杆朝树生阿公家走去。

    村民瞧见就议论开了。

    之前树生阿公放过的狠话大家都听过,他那是杨家门,攀不上龙家亲。现在龙狗崽上过了款坪,领了处罚,那这会儿的杨家门,他到底还进不进得去?

    “要不咋砍根竹子?负荆请罪懂不懂!”

    想想今天开款坪时,老人全程板着的脸,所有人都希望树生阿公别打得太重,毕竟寨子还要搞足球队哩。

    龙峤跪在熟悉的木门前,双手将亲手做的丈杆举过头顶,低低叫了一声:“阿公。”

    屋里安静得就像没有人,过了好一会儿,才有脚步声有远而近。他低着头,不敢去看阿公的脸色,双手将丈杆朝前举了举。

    丈杆被拿走了,迟迟没有落下。

    龙峤等了又等,等到一只皱如松皮的手揪住衣领朝上提,还有一声:“抹颜啦。”

    小时候调皮捣蛋爱惹祸,每一回阿公都是这么揪着衣领把他带回家。

    龙峤抬起脸,大声回答:“抹颜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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