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水再大，也冲刷不尽那股子沉闷的味儿。”
宇将军眉如刀锋、深邃眼眶中勉强挣扎着两颗水汽弥漫的眸子；步履蹒跚背着女儿走在宫墙之外，烟雨朦胧间彷佛望见昔日故友身影一晃即逝；他顿住脚步颠了颠身上昏过去的姑娘，挂满愁容的脸略显苍老许多，转身向刑司走去。
这一路，这一步，他无论如何都要走着。
当然，所付出的，也是明码标价的；料想了结局就该认命？他宇灼可不是那样的人。
刑司的路一直错综复杂、但见到阿洌的一瞬，他便略有所思做出了判断；判断并非完全正确，但对于眼下状况而言，宇将军深觉自己所做极为正确，遂将所谓情面抛掷脑后；再无顾忌的去做那些事儿；先前峦起尘未铲除的余孽，此刻开始按耐不住了，要尽早消灭才是。
……
荀风渡躺在地上胳膊半掩着脸颊，水滴自由落体掉在身体各处，似有似无的敲打着无比懈怠的心灵。
她无声无息的在雨夜中尽情沉沦、不留一丝一毫的缓和之地；当初一同过来的伙伴，死的死、离的离，疏远淡漠感由心口扩散到每一处、甚至是发梢；除了自己，都有退路可走；唯独自己，想要奋力争取的、想要反抗的，都被人扼制不得有一丝一毫的反抗心思。
“凭什么？”
微不足道的发声被瓢泼大雨轻而易举的掩埋在落花、青叶中；夜半三更，不会有任何人来落魄的地砖上将她捡起，若是先前的自己，怕是还抱有一丝一毫的侥幸心理，会盼望着有人来“搭救”；但事实不会如她所愿，从来不会。
起身盯着屋中渐渐昏暗下去的灯火，渺远的更夫从寂静的宫径中穿过带走周公作伴下不肯忘却的操心事儿，短促的带来一阵有生命活过的气息，而后亦是化作飘渺再无可循之机。
凛儿撑着雨伞从回廊中窜出，一把将其抱在怀中，她语调哽咽不停念叨着，“我来迟了……对不起小阿荀。”
“你能一直陪着我，我就很开心了。”荀风渡摸上对方冰冷的手臂，淡淡地叹息道，“你不能化作自己的身躯吗？用凛儿的？是比较方便？”
“嗯，凛儿是峦起尘的人，但我高估了她在峦起尘心里的位子。”罔弃一如往日的散出点点光束在雨夜中汇做一团，不断变化着模拟出人的样貌，定睛看去，竟真如男子一般俊俏、毫无瑕疵可言，“峦起尘什么都不会告诉她的，她是单向去的。”
“如此，你不要多嘴。”荀风渡拉住罔弃小臂从地上站起，擦了一把脸上的雨水问道，“你是把凛儿‘吃’掉了么？”
“不吸收她的身体，我无法塑造成‘人’。”罔弃眼神落下脚下，不断聚集流动的雨水穿过湿漉漉的鞋子照旧窜入小小池塘，他小心翼翼地对上荀风渡地眼睛，提点到，“这是南石的一项技能……不过我想你大概是不需要的；至少现在不需要。”
“没了你，没了系统，我什么都不是。”荀风渡走进被花藤缠绕包裹的走廊，径直向憩处而去，“还有什么要说的么？”
“李施琅……李小公子，是被赵寒枫救回来的，在他地驻地，让小阿荀不要担心。”罔弃犹豫着将话艰难地吐出，他思虑万千担忧道，“虽说小公子有原蛊护身也不会有什么大碍，可终有一日……”
“我会尽快想办法交涉的，只不过赵寒枫立场算是明确了，我不想留下隐患；而且这事儿，峦起尘怎么知道的？”荀风渡绕过基础问题直接又问道，“楚家那边如何？徐家可有人被捕了？”
“峦起尘那边必然是宇将军了……楚家连带着徐家本来就各有心思互有恩怨，前朝太宰、新朝功臣，怎么想都不会和睦的，两位女儿在后宫也是不安分的很，更有了小阿荀的推波助澜，必然是狗咬狗的结局。”
罔弃追上荀风渡的步伐，跟在她身后替她整理着铺在泥水中肮脏一气的长发，些许枯枝残叶在发丝生根发芽泛出生生不息的绿色，又道，“赵寒枫说他要去南省，你有何打算？”
“……”
“南省？”荀风渡顿住脚步，思索片刻后盯着罔弃说道，“是峦起尘做的局子吧，我们在南省可不曾遇到什么不详传闻，看来我得先做点准备了；罔弃，你现在就去告诉阿洌，让他暗中派人透些消息给楚蕊初，想办法让楚蕊初去刑司一趟，而后，能杀的徐家人都杀掉吧。”
“一个不留？”
“不留；这些儿做完了，串通几个能干的弟兄直接栽赃给楚蕊初，说她按耐不住滥用私刑搞死了徐家人，再将这事儿报给峦起尘，隐约让徐月卿去瞧瞧。”荀风渡盘算着下一步的举动，来到屋内点燃几盏灯火，见罔弃站在门外不肯进入，抬手招呼道，“你怎么不进来？”
“小阿荀……”
罔弃顿了顿，抬起湿漉漉的鞋袜迈入屋内、随手关紧厚重的木门快步走至荀风渡身后，伸手环住她腰肢咬耳朵道，“小阿荀……”
“如果你想问我有没有对你生出一点心思，那你可以不用问的。”荀风渡抚上罔弃冰冷的手腕儿，侧脸靠在他肩上，“我们一直都在一起。”
“嗯。”罔弃深知，在她这儿得不到什么心满意足的回答；但“一直在一起”，这几个字足矣。
索性不顾彼此被雨水浸湿泡的有些发白的皮肤，狠狠地对其嘴巴咬了上去；先前，他总是看着她同别人交好，在他人面前肆意发泄自己的情感，或者说欲望，但此刻，他亦是有了资格将自己藏不住地欢喜尽数呈现，双手紧锁、不自觉靠上及腰高地桌案，撕扯破旧脆弱地衣服间，忽听门外有小丫鬟喊声传来。
“真是不巧……”
“不合时宜，你先去吧。”
荀风渡裹在身上发酸发臭的衣物脱下丢在地上，烛光为裳翻箱倒柜的抽出几件崭新的裙子，丢给罔弃几件道，“现在我要好好珍惜这些衣服首饰了，以后不知道还有无机会再穿。”
“一定会有的。”罔弃脸色微微泛红，接过衣服裹住自己经过千万次琢磨而选择变化的身躯，语调羞涩颤颤开口道，“等我都做好了，再来寻你。”
罔弃化作凛儿外貌推门而出，一个撑着纸伞握着灯笼的小姑娘声音疑惑道，“凛儿姐姐怎么在这儿？荀大人姐姐可在？是楚家主子来了，要见姐姐的、我怕姐姐还在休息着，不敢高声嚷嚷着，怕是吵了姐姐休息。”
“让她进来吧。”
楚蕊初青丝金簪点缀着的流苏像是蝶翅般耀眼，尽然是雨夜、脸上的妆容依旧完好的落落大方，进门抖着披衣上的水珠，见荀风渡慵懒倒在软榻上捧着一碗冷茶笑问道，“呦，寂寞的很，要不要陪着妹妹玩一玩？宫里头好东西可多了去了，在这儿苦闷着也是难受。”
“我看起来像是很无聊的样子？”荀风渡示意提着灯笼的小丫鬟端上一碗冷茶，“这可是峦起尘赏赐的茶叶，尝尝吧。”
“我可不喝，你要是下毒害我，我可就无人伸冤了。”楚蕊初嫌弃的将茶碗推到别处，晃动间滴落些茶水在桌上映出摇曳的烛火，她清清嗓子，“徐家，已经处理掉了些。”
“说点别的。”荀风渡圈起手指敲击着桌面，惹得红木发出一阵绵延不绝的响声。
“徐家有位嫡子？好像顶去了赵将军的位子，看来峦起尘还是器重的。”
“赵寒枫同我有些关系，他不除掉都不可能。”荀风渡轻叹一声示意小丫鬟出门后将门关紧，听着窗外的雨声入耳，略略吵闹，“还有别的。”
“你的家人，已经死了。”
楚蕊初打量着眼前人的一举一动，嘴角挂着笑意似是少见多怪，“很早之前的事儿了，被赵寒枫送去了京外的庙里，现在不知道如何了，但是也好，对于你来说这也是种解脱，有时候，我当真觉得你淡漠的很。但这事儿像是陛下差人做的貌似是为了你，为何会被徐月卿截了去不清楚，但不管不顾只是收尸了，也算是不太人道，毕竟天子脚下胆敢如此胆大妄为的，也只有她一人了。”
“还有别的么？”
荀风渡眼神黯淡不自觉向下移去，搭在桌椅上的双手不觉间重了重力道；一举一动一个神态，均被楚蕊初精确捕捉到眼中，又说道，“李施琅，明面上是小公子出事儿导致的破败，但实际上始作俑者还是……”
“看来恩怨的不小。”
“家父来信，说是陛下已下定决心出兵北地，现在的正赶着昼夜安排人手，不聊后宫也是情有可原的。”楚蕊初伸了个懒腰媚眼如丝望着荀风渡，“眼下的只有这么多，但我觉得你这人儿聪明极了，有些事儿我不说你也能猜到。”
“别无他事就请回吧。”荀风渡站起身子背对着随她晃动的蜡烛，检查着系统的权限到底恢复了多少；见此对方来了真格，自己呆在宫里迟早也是瓮中之鱼活不了几日，趁早的决断后事让路良、秦鹰等人准备着也不算毫无防备；至于去了南省的赵寒枫，要留出些人手防备着。
见荀风渡无心再聊下去，楚蕊初也是知趣，懂她要盘算着下一步计划便索性推门而出，撑着雨伞回道，“你，可别是个出尔反尔的小人，我既然帮你做了些事儿，那对应的眼下峦起尘那边，你也得好生说点什么。”
“你不信我？”
楚蕊初嘴角挂着淡淡冷笑没有回答，转身踏入雨中向无光的黑暗之处走去；见对头家落魄了若是不趁机打压一波舒适可惜，乘上轿辇百般聊赖，欠身对着身侧的小太监说道，“刑司这会子可有人当差？”
“主子若是想去，即刻启程了。”
小太监阿谀奉承的笑着，腰间挂着的荷包圆圆滚滚填满了卖主求荣的贪欲，他挺起胸脯对着轿夫喊道，“去刑司！”
……
天色渐明，乌云密布着滂沱大雨丝毫没有停的意思，荀风渡小憩半夜勉强回神儿。
双指靠拢引出系统将一架附了风技的纸鸢把在手中；推开窗户望着丝毫不减的雨水，不知是夏季的爽快还是间接告诉人们今年秋季回来的格外早，灯火被缕缕湿呼呼的小风吹的左右摇摆，一个模糊的人影儿慢慢悠悠的淡入在窗棂前的雨中。
如方才般，披散着一头乌发，双眼无神像是刚从某处爬出来一般。
道。
“你这是在同他们联系吗？”
本文链接:https://www.tailaixsw.com/27_27601/3200380.html