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四章
【蜂】精心策划突围本就是孤注一掷的垂死挣扎，其失败本身就宣告着g围剿【蜂】的全面成功。从那之后，这场原计划里应该出其不意、占尽优势的队间协作终于回归“正轨”。在两位特等搜查官和有马贵将的共同努力之下，平稳顺利地达成了全部目标。在花团锦簇的胜利面前，被埋伏的窘境、搜查官的伤亡和【蜂】真正教主险些逃脱等种种不利缺漏，都变成了微不足道的点缀，甚至是用来抬高价值的筹码。
但对于队间协作的主导者来说，风光收队绝不等于任务完成。统计损耗、处理战俘、分享功绩，桩桩件件都不比战斗本身来得轻松，又不能假手于人，往往会让最老练的特等搜查官也感到头疼。绝佳的战力和日盛的威名都无法减轻有马贵将需要面对的麻烦工作，然而g的天才搜查官对此却接受得良好，没有一丝一毫的不耐或者生疏，在回到g向局长进行汇报后，就按部就班地投入到了收尾工作中。
工作的汪洋大海一视同仁地拍击着有马贵将，让他像是一叶浮浮沉沉的舟楫。等他因为过于昏暗的光线影响到阅读而抬起头来，才发现夜幕早在不知不觉间降临。明明从清晨开始就没怎么吃东西，但蓝发青年也只有把注意力稍稍从工作中牵引几分出来的现在，才感觉到了胃袋的蠕动。
他瞟了一眼办公室墙上挂着的时钟，犹豫了一会儿才打消在办公室通宵奋战的心思，站起身把桌面上看上去一点儿也没有减少文件分门别类。最右边的这一摞已经初步处理好，明天需要派发给不同部门接受或者审核；中间的这部分暂时放在这里，留到明天在处理也来得及；剩下的文件据说都是“十万火急”，牵扯到的生命和财产多一刻也等不了，无论如何都要在明天g这个庞然巨物恢复运转的第一秒就有个定论，于是年轻的搜查官只能把它们通通打包回家。他已经有了预感——今天的下班回家，应该等同于吃饭洗漱换件衣服后，继续工作到天明。
任劳任怨的半人类想到这些仍然没有烦躁抱怨的神色，不骄不躁地地打开自己结实的公文包，里面一份单薄的文件袋让他动作一顿。这份文件确实是他自己塞进包里的，但一个下午高度紧张繁忙的工作足够稀释他对这件事的印象，直到此时才再次想起来自己原本的打算。
“已经这个时间了……还是明天再找时机吧。她今天的状态不对，也需要好好休息。”有马贵将一边拎着手里沉甸甸的公文包走出好像永远不会停歇一秒的g总部，一边在心中暗自决定。
在这个季节，太阳高悬的正午时分偶尔还会让人联想到刚刚过去不久的酷热夏日，但清晨和夜晚的寒风却手段强硬地把人塞进越发厚实的衣物里，提醒他们即将到来的严冬。g为有马贵将安排的住所不远，刚好足够让他呼吸带着些许寒凉的空气，清醒一下被过量信息堵塞的大脑。然而等他慢慢走到宿舍楼下，看到自己房间窗户里亮着的灯光时，就立刻意识到他的决定，就要再次被天羽真理推翻了。
有马贵将有点无奈，但却不怎么惊讶。虽然分开居住后，天羽真理用备用钥匙开门、自行“拜访”的时候通常都会提前给他打个电话，至少发个短信。但对于手机依赖程度远远不及同龄人的蓝发青年来说，天羽真理提前不了半个小时的告知，经常起不到应有的作用。
真正让他觉得有点奇怪的，反而是当他推开门后，房间里竟然十分安静。要知道天羽真理可是个喜欢热闹又爱一心多用的人，一般只要她在家，至少会同时开着电视机和cd机，任由电视节目的声音和音乐交织在一起，成为奇奇怪怪又吵吵闹闹的背景音，连小憩时也不例外。有时候有马贵将实在受不了，迷惑地试图关上其中的一样，总会引来少女的抗议。
“我在听啊！”在看电视的同时还打着游戏的少女坚决不肯关掉音乐，莫名像是被关了电视时恰好从睡梦里醒来的中年人，“这叫多核运转，充分利用宝贵的下班时间！”
“……”
“是来过又离开了吗？”
即使这样想着，有马贵将还是把关门的动作放得很轻。事实证明，天羽真理并不是离开时忘记关灯。她整个人就窝在有马贵将的沙发上，头枕着沙发扶手，缩在厚厚的毯子里，似乎睡着很熟。在寂静昏暗的客厅，蓝发青年默默向沙发的方向走了几步，仔细端详起少女的神色。虽然不至于像是在教堂地下时那么的阴沉烦闷，但少女仍然蹙着眉头，不太安稳。
有马贵将只看了一小会儿，也许只有几秒，就移开了目光。就在他悄无声息地抬起脚，准备在不惊动少女的同时穿过客厅，去到书房里继续工作的时候，天羽真理突然睁开了双眼。
“我还以为我们敬业的有马队长今天会在办公室内彻夜发光发热呢。”
天羽真理声音轻柔，尾音上挑，没有一点儿刚从睡梦中醒来的迷茫呆滞。蓝发青年对阴阳怪气，尤其是来自于天羽真理的阴阳怪气不太熟悉，但这并不耽误他本能地皱起眉毛，敏锐地联想到了在实验室中少女的冷淡回避。
g的天才搜查官思索了一下，没有再一次抛出轻飘飘的询问，而是从公文包里拿出那份薄薄的档案袋，递给天羽真理。天羽真理有些意外地挑了挑眉，略微坐起身来，毫不迟疑地拆开。袋子里的资料才抽出三分之一，她手上的动作就停住了。
她已然知道了资料的内容，只因被抽出的部分已经足够展露出竹内爱子完整的照片。g负责背景调查的部门活像是简历看多了，偏爱使用这种不知道从哪里找来的职业照。照片上竹内爱子穿着刻板的黑色西装，短发梳得一丝不苟，笑容的弧度像是用尺子量过，温柔但缺少生机，虚假得让天羽真理觉得恶心。
看过了撕下伪装后癫狂而又生机勃勃的竹内爱子，这张非常符合竹内爱子既往印象的照片反而让天羽真理觉得十分陌生，天羽真理甚至连剩下的内容都不想看，就把资料塞回去，顺手扔到沙发前的玻璃茶几上。
“查得很快嘛。我以前在你面前提过她吗？”
“我没有印象。只是你当时的表现很奇怪，我就特意去查了。放心，不会有其他人注意到她就读的中学。”g的天才搜查官三言两语，就轻描淡写地带过自己利用职权帮天羽真理修饰隐瞒的行为，“她应该就是你接触【蜂】的原因。你们很熟悉？”
“唔。”天羽真理没有直接回答，而是不咸不淡地说到“毕业时我和她一起挑选的头花，她把黄色的让给我了，自己选了蓝色的。”
现在想来，竹内爱子其实很适合黄色。
这个念头在天羽真理脑海中只出现了一瞬，短暂得像是蜻蜓掠过水面。有马贵将则有一瞬间的明悟，立刻从记忆宫殿边边角角翻出了这回事。不过在他的记忆里，只有真理谈及这件事时，刚将黄色的丝绢头花别起、配合着同一色系的毕业礼和服，格外明丽的笑容。不曾想原来在模糊的记忆边缘，还有一个选择了蓝色头花的少女。
有马贵将抬眼打量了一下天羽真理的神色，犹豫着是不是要说些什么才好。但他安慰人的能力远远赶不上天羽真理转移注意力的速度，少女搜查官轻飘飘地感叹着：“改造实验……副作用不小啊。反而是那些小孩子，状态明显好得多。g这次可赚翻了。”
察觉到蓝发青年的默认，天羽真理微微眯起眼，按照计划把话题引向自己想要的方向：“那个改造人小姑娘看着天赋不错哦，但就算这样，长大了以后想砸烂整个世界也太难了。”
“原来你也这么想。”g的天才搜查官闻言，嘴角扬起了一个不甚明显的弧度，显露出几分兴趣，“她要是能活下来，也许能去白日庭。”
“不过万一要真的有那一天，她第一个就会先砸了g哦，g的天才搜查官有马贵将先生。”
或许是因为从来没有被家长呼唤全名的经历，蓝发青年丝毫没有察觉到异常，反而从善如流地顺势点头：“那也不错。”
少女圆睁杏目，仔细打量着着青年和往常一般无二的平静面容，有一瞬间真切怀疑起他到底明不明白：只要他一天身为g的鹰犬，就注定要死在大厦倾塌之前。
但天羽真理清楚地知道，有马贵将不是愚蠢到不清楚可预见的“前路”，也不是盲目到认定这种假设永远不会成真。他只是不太在乎，发自内心地认为“那也不错”。少女开始深切地怀疑，也许在有马贵将眼中“不怎么行”的命运，他也不是全然不能接受。
天羽真理白皙修长的手指握得更紧，仿佛再用力一些就能撕裂毛毯的边缘。她不得不深深呼出一口气，强迫自己把视线从有马贵将那张平静但是让她现在非常想一拳揍上去的脸上移开，却不小心落在装有竹内爱子生平的档案袋上。
单薄的文件袋像是吞噬了天羽真理的情绪，从而获得了某种回光返照般的活力，将天羽真理一把拽到了被钉死在墙上的竹内爱子面前。昔日同学的质问怒吼余音未散，因为【影流】拔出而再度流淌出的血液散发出些许热气。浓烈到已经闻不出来的铁锈味儿搅动着天羽真理心中淡淡的嫌弃和对自己冷漠的质疑，让她一度以为自己能淡然地面对任何死亡，哪怕死去的是自己相熟的对象，哪怕这死亡是自己亲手赋予的。
直到此时，天羽真理才发现自己大错特错。别说死亡，就是有马贵将展现给她一个不那么合她心意的命运假设，她都恨不得将那虚无缥缈的未来彻底打碎。
“原来不是我的问题。”在鲜明的反差所形成的巨大荒谬中，天羽真理直白又残酷地想着，“能牵动我情绪的，果然只有贵将和艾特这种人啊——毕竟，我们才是同类嘛。”
天羽真理长久的沉默终于引起了有马贵将的注意，他探究地看向仿佛被手动定格的少女。少女倏然将目光转向他，黑色双眸亮得吓人，像是有火焰在其中无声燃烧。
“要是觉得小姑娘砸了g不错，为什么不自己来砸？明明你现在已经这么强了，再过个几年，想干什么不行？g里真的有人能拦住你吗？”少女说话的声音并不算高，但语气却有些咄咄逼人。
而有马贵将仍然是一副沉稳模样：“没有必要自己来做。”
天羽真理被这话短暂地噎了一下，才说道：“……这是什么幕后黑手、反派boss发言。我看你明明拿的像是是正义守护者的剧本。”
“守护g吗？”有马贵将发出了一声轻轻的气音，听上去像是一个少女从未听过的、意味不明的嗤笑，“那就是反派剧本吧。”
年轻的独眼喰种沉默了，怒火和荒谬都在这一刻被强行按下，为深深的好奇和兴奋让开道路。在猝不及防的袒露身份、心照不宣地相互掩护、理所当然地成为共犯之后，天羽真理第一次切切实实地听见蓝发青年袒露对g的否定。她敏锐地意识到，自己终于窥见骑士隐藏在怀中的刀匕。
顶着少女的炯炯目光，有马贵将不得不继续说道：“世界不应该这样错位下去，继续维持现状，只会造成更多无谓的死亡和更严重的崩坏。”
“人类和喰种之间，需要平衡和余地。”
“而能做到这点的人，一定是个不容置疑的强者。”
蓝发青年说到这里就停止了，从始至终，声音中都没有一丝一毫的犹豫。天羽真理安静地等着，本以为他会继续说下去，谁知过了一会儿，他还是不讲话，只是用一种如同深潭的目光盯着她看。
“我？”天羽真理伸手指了指自己，惊诧地问道。
有马贵将因为天羽真理的反问皱起了眉头，仿佛在看一个在显而易见的答案面前大惊小怪的差生：“既是喰种又是人类，如果你能顺利强大起来，没有人比你更合适了。”
“当然有。”天羽真理毫不犹豫、斩钉截铁地反驳。
“独眼之枭？她太不稳定了，不如你值得期待。”
“……虽然你好像在夸我，但我说的不是艾特。而是贵将你啊。”
为了证明自己的观点而专心致志地组织语言的少女，并没有注意到有马贵将在短暂的错愕后垂下了眼，而是认认真真地分析道：“不要误会，我当然认为自己能成为不容置疑的强者。如果我愿意成为这个平衡者，一定可以成功。但这种事听起来就很麻烦啊！承担整个世界的未来什么的，这种天大的责任，我才不要。”
“这种事情还是适合贵将你来做，而且从生物成长规律来说，你也会比我更先达到巅峰状态。至于是喰种还是人类，这个根本不重要，你不是也有一半喰种的血统。再说了，在你眼中，普通喰种和普通人类难道有什么本质差别吗？”
蓝发青年张了张口，却最终没有发出声音。他略停顿了一下，才用和少女同样坚定的态度，给出了自己的结论。
“不，我不行。”
“为什么？”天羽真理理所当然地追问道。
然而有马贵将却没有一点儿继续解释的意思，只是摇了摇头，就站起身拎起公文包，摆出一副用行动强行结束对话的态度。天羽真理看着g的天才搜查官毫无新意地准备用工作当借口，进行逃避动作的模样，重重“啧”了一声，从刚才开始就没有熄灭的怒意又窜上来，于是她有些刻薄地开口。
“贵将是打算偷懒吗？明明更合适，却要毫无理由地把改变世界、平衡种族这种难题推给别人。以你的天赋能力和注定会拥有的强大力量，凭什么要接受他人的选择给你带来的影响？凭什么要放任别人改变你身处的世界？凭什么哪种命运你都觉得可以接受？这根本不合理！强者自然应当主宰自己的命运！”
“……”蓝发青年奇异又微妙地看了气冲冲的少女一眼。
“怎么？”天羽真理没好气地瞪着有马贵将，心里已经做好了吵架的准备。
然而青年却不接茬，继续拎着公文包走进书房。在关上门前，一句轻叹顺着门缝传出：“虽然我明白你的意思……但是真理，你不是别人。”
本文链接:https://www.tailaixsw.com/27_27591/2515945.html