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三章
天羽真理听见有马贵将呼唤自己的名字，本能地抬脚向他走去。然而她的脑海里一直回响着青年搜查官刚才为了让小孩子也能毫无障碍地听懂，所以说得格外简单直白的话语。就像盯着一个字或者一幅画时间久了，会突然觉得它在某一个瞬间变得异常陌生，有马贵将比平时还要温和几分的嗓音在天羽真理脑子里重播了几个来回，竟好像逐渐抽离成宛若机器合成的刻板音色。混合着诡异不快的微妙感觉让天羽真理更深地皱起眉头，即使她还没能搞清楚这种感觉产生的原因，但脚步里已经显现出了几分迟缓拖沓。
g的天才搜查官立刻地察觉到了天羽真理不同寻常的犹豫，他先是警惕地看了一眼无人理睬的情况下可能要昏迷到晚上的喰种，确定实验室中没有其他威胁后，又难以避免地联想到了之前拦住他们三人去路的女性喰种。
“从那时候起，真理就表现出了异常。”有马贵将暗暗想到。
明明在草间遥表达对天羽真理的担忧时，有马贵将只觉得一贯温吞胆小的后辈太不了解天羽真理，甚至认为无谓的忧虑是后辈缺乏训练的表现。但此时，有马贵将不由得迅速回想起当时的每一处细节。
虽然为了继续前进而砍掉赫子的行为根本称不上交手，但经验丰富的搜查官完全能从中判断出优劣强弱。自己常年依赖的理性斩钉截铁地判断，天羽真理绝不可能因为那种程度的喰种而遭受到不可挽回的创伤，但是面对喰种时天羽真理的反常和进入实验室后奇怪的表现，有马贵将竟然产生了一丝动摇。
来不及细想这分动摇背后的含义，蓝发青年毫不犹豫地选择听从内心行事。他略微调整方向，长腿一迈，两步就走到了天羽真理面前，仔细地打量她，认真地问道：“怎么了？”
“没什么。我们赶快去和草间汇合吧。”
天羽真理眼看着有马贵将和小女孩说话时毫无波澜的双眸染上温度，更加觉得烦躁，只能低垂鸦睫，避开与有马贵将视线交汇。但这个角度，反而让她正正好好对上了改造人小女孩暗淡的红色赫眼。因为有马贵将突然的动作，小女孩不得不有些狼狈地倒腾着小短腿才能勉强跟上，半新不旧的白色实验服上终究还是不小心蹭上了血液。她毫不掩饰地表达出不满，一边用同样探究的目光地看着天羽真理，一边故意用力捏住有马贵将的手指。
可是改造人小女孩小打小闹的“报复”并没有引起有马贵将的注意，蓝色头发的青年因为天羽真理冷淡回避的态度更加疑惑。但白日庭的优秀毕业生比谁都清楚，个人情绪绝不应该影响任务，尤其是正在执行中的任务。又一次确认天羽真理身上没有明显的严重外伤后，被短暂影响的理智再次回归主导地位，有马贵将抬起拿着库因克武器的右手，准备将耳机调整到队内频道联系草间遥。
就在这时，沉寂了一段时间的公共频道里突然响起了尖锐刺耳的电流声，受到干扰的信号使得嘈杂混乱的背景音断断续续。近乎怒吼的汇报声在轰隆隆的爆炸声中模模糊糊，不甚清晰。天羽真理条件反射般地偏了偏头，强迫自己聚精会神地分辨着几乎同时在耳机中响起的、来自不同队员的声音，才得知原来【蜂】在同一时间引爆了预先掩埋好的炸弹，地面部队在猝不及防下一片混乱。
好在【蜂】准备的炸弹似乎数量不多，在第一波几枚炸响后暂时没有后续。炸弹造成的伤害也有限，比起反攻的号角，更像是走投无路时的最后报复。地面部队几乎都是瓜江队的队员，直接负责人自然由瓜江干人担任。特等搜查官的反应极快，在刺耳的电流声逐渐减弱的时候，就条理清晰地启动了备用计划。没有被爆炸波及的地面部队和医疗队成员分头前往爆炸的地点进行增援，还在建筑物内的人员全部回撤，以防建筑物坍塌。陡然发生的变故直接打破了天羽真理和有马贵将之间的古怪氛围，天才搜查官甩开小女孩的手，只留下一句“地下很安全，在这里等着”，就毫不犹豫地离开实验室，和天羽真理一同向地面赶去。
“炸弹的位置这么分散的，威力却又不足……好奇怪啊。”天羽真理边跑边说，气息丝毫不乱。
有马贵将不能解答天羽真理的问题，而是进一步提出了疑点：“教主昏迷和炸弹爆炸之间有联系吗？”
“地上那个就是【蜂】的教主啊？难不成是生物性炸弹？可仅仅是昏迷也可以作为引爆条件吗？”
“不可以，应该是有别的手段。”
两位搜查官你一言我一语，却没有讨论出什么结果。他们在队内频道确定了草间遥的状态后，将看守【蜂】的教主和改造人小女孩的任务教给了他，两人一路畅通无阻回到了教堂之中，准备按照公共频道里的报告，前去死伤最多的东南角进行支援。
公共频道里陆续响起医疗和增援到位的报告，炸弹爆炸所引起的混乱眼看着就要被完善的应急计划和特等搜查官的灵活手腕压制。然而一波未平一波又起，焦急的求援声让情况再度陷入不明朗的境地。
“第二分队报告：有小股敌人强行突围，第二分队人员不足，包围已被突破，现在请求支援！重复一遍……”
在听见求援报告的瞬间，天羽真理就意识到这场突围才是主菜。匆忙间设下的炸弹、杀伤性有限的爆炸以及爆炸后足够人员流动的几分钟时间，都不过是为了制作出一个薄弱突破点的精心算计。她看向有马贵将，两人在目光接触的刹那同时调转身形，向第二分队所在的方向奔去。
“收到，正在前往支援第二分队。”
有马贵将的声音让瓜江干人顿时舒了口气。他同样很快就清楚了敌人的如意算盘，但无论是他本人和真户微，还是地面部队机动的人员，都被这场声东击西的爆炸成功牵制，短时间内勉强支援也根本赶不及拦截，更有可能忙中出错，被敌人抓住更大的纰漏。相比来说，有马贵将所在的教堂位置，距离第二分队的很近，而他本人的实力更是可以以一敌众，无疑是当下局面的最优解。
瓜江干人不由得感叹道：“看来敌人可不怎么走运啊。”
抱有这种想法的不止瓜江干人一人，在顺利追上成功突围的喰种时，天羽真理也打心底里觉得“信仰”和“幸运”之间果然没有必然的联系。
或许是因为距离没有拉开，侥幸突围的喰种们还没来得及四散奔逃。不知道隐藏在哪里的喰种们经过突围时的损耗后所剩无几，其中等级最高的也不过在a级左右，连稍稍拖住有马贵将，给其他人争取逃跑时间的作用也起不到多少。在其他喰种试图趁机继续逃窜的时候，天羽真理的拦截迫使她们不得不突然剧烈转向，行动轨迹突然变成了一个相当夸张的弧线。那一瞬间，天羽真理觉得自己特别像是一条预判到羊群们会走错路，所以特意赶来排除错误路径的边境牧羊犬。
在巨大的实力差距下，天羽真理和有马贵将两个人成功包围了所有喰种。试图暴力反抗的喰种都在两位搜查官的攻击下失去了意识，剩下的几个见识不可为，也无奈地放弃了抵抗，束手就擒。
成功解决了突发事件，天羽真理的心情比刚才开朗了不少。在有马贵将联系地面部队，指示他们携带拘禁设备前来的时候，负责警戒的天羽真理有一搭没一搭打量着被生擒的喰种们。突然，年轻搜查官的目光落在其中一个喰种的脸上不动了。
那是一个实力不强的喰种，年龄看上去和天羽真理熟悉的紫发祭司差不多。她没有穿着罩袍，而是一身便于运动的常服，在逃跑过程中已经有些凌乱。天羽真理一时间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格外注意她，毕在自恃天赋的少女眼中很少能看见弱者，而眼前的喰种即使在逃跑的时候也是紧紧追着别人的足迹，后来连赫子都没放出来就放弃了战斗。
“怎么好像……莫名其妙地有点眼熟。”
天羽真理在脑内迅速搜索着，却一无所获，反而更加确定自己从来没有见过眼前这个喰种。似乎是畏惧于天羽真理的目光，被她盯住的女性喰种不发一言，害怕地低下头。然而正是她低眉垂目的动作，却在电光火石之间，点醒了少女。
出乎所有人意料，天羽真理“嗖”地蹲了下来。
在伸着脖子调整了一下角度后，天羽真理黑沉沉的眸子越来越亮。她像是解开了一道困扰已久的数学题，难掩兴奋地笑起来，从有些别扭的姿势抬起头，年轻的搜查官姿态放松，笑着提出了一个古怪的要求：“这位小姐，可以请你笑一笑吗？微笑就可以，要很喜悦的那种哦。”
“……”
见女性喰种低着头不为所动，天羽真理继续道：“我早就觉得奇怪了。喰种也好、改造人也好，特殊的能力总是与赫子有关的，而所谓教主的羽赫却很普通。就算【蜂】特殊的传讯手段并不完全由教主控制，也不会因为她的昏迷而失效，但费这么大功断尾求生，只是为了活下来几个普通成员吗？”
“虽然你要是硬和我说是因为信仰原因爱人如爱己，我也不是不能听听啦……但是说实话，能把实验改造后的【姐妹】扔到危险区域任由白鸽啄食的，就不要说扯出这种冠冕堂皇的旗号了。”
“所以我认为，突围的喰种里一定有能自如运用【蜂】特殊传讯手段的特殊存在，也必定有着很高的地位。我原本以为也就是个高级成员而已，但没想到让我捡到宝了……血肉之躯和刀雕斧刻确实很难联想到一起，但是一旦想破这一层，仔细端详起来还是挺像的。制作圣母像的匠人是哪一位？可以介绍给我吗？”
女性喰种听到这里，沉默地抬起头，和天羽真理四目相对。她脸上畏畏缩缩的神情转瞬褪去，取而代之的是带有审视的挑剔。看着天羽真理自信无畏的神情，女性喰种竟然真的缓缓露出一个饱含深意微笑来。
莫名其妙地，这个笑容打了让天羽真理不太舒服，连带着她的胜利仿佛也因此打了折扣。但在落败且完全没有反抗打算的敌人身上找寻快感一向被天羽真理视作下流，于是少女只能假装无事发生地站起身，对着听得云里雾里的有马贵将摊开手。
“【蜂】所崇信的‘神明’自身难保，当然不能为她的信徒指明道路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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