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籁小说网 > 言情小说 > 锦簌 > 拾壹 携姊同游
    云枞提着打来的热水进屋时,羽簇已经平顺地躺在柜子上,双手交叠放在小腹,神色安详。

    他惶惶快步走进,才察觉到羽簇是在努力吞咽那些炊饼碎——她有点噎住了。

    云枞四下看了看,在一边办公桌上找到两杯水,一个杯子倒了一点。

    孔四时不在。

    羽簇看到他倒了水,马上爬起来开始喝。云枞本想阻止一下,又看到食痕的血雾也攀了瓷杯,就又退开了,只给杯子续水。

    “走吧。”没一会儿,羽簇咽完那些被师伯贴心捏碎的炊饼,又喝了五大杯水,一副撑着的模样,扶着肚子从柜子上下来。

    “去接师姐送的饭。”

    羽簇这样说着,手按着云枞的肩膀,从刑狱中移动到自家后院。

    这类似缩地成寸、却更诡谲强大的手段云枞未曾见过。今日被羽簇带着短距离穿行数次,也看不分明究竟用了何种手段——影鬼的潜影可必须影子重叠做媒介,距离也更短、多用作穿墙。

    只能看出消耗似乎极大,羽簇今日远比集会那日更加疲惫——还是在她已经到白宜二次孵化,食痕更加强大的时候。

    但云枞乖乖的,他的肚子也在咕咕作响,好好扶着有些脱力的羽簇,去给送饭来的孔位郦开门。

    孔位郦今日提来的也是药膳,不过和冉师叔做的不同,游师伯更喜欢煮粥,也更擅长做素菜。

    打开装餐食的桶,里面只有满满的五谷粥。

    倒是孔位郦又从兜里拿出一小盒,里面装了点下饭的配料。

    “师傅嘱咐,你最近应实五谷祭,忌荤腥。”孔位郦指了指小盒,“豆豉、素肉、红豆腐,这些倒是可以吃。”

    羽簇已经隐隐垂泪,她捧着那个小盒,面前是一大桶五谷粥——还贴心地用了三十多种材料配合药材,烹饪出口味丰盛的八种五谷粥。

    “三天就行,你没必要。”

    羽簇真的落下泪来了:“怎么能说没必要——”

    孔位郦也算是养过这个师妹,对她的口味偏好一清二楚。就连身体情况,也因要给游镜生打下手,囫囵知道些大概。

    因此:“安抚胎种的祭祀你比我清楚,不要偷懒。”

    羽簇真切地落泪。

    云枞对这些吃食是很满足的,他本来就才恢复进食不久。每顿吃一小碗米饭、一点青菜、半碗白水汤就很足够,连豆制品都才调养到能吃了不拉肚子的程度。

    甚至这些五谷粥对他来说都略微有些太丰盛了——主要是几种粗粮和补药不能吃。好在游镜生做事很仔细,考虑到了这个暂时不归家的胎种,做了五种口味,其中有一种羽簇特别不爱吃的豆浆黍米粥,只有两碗的量。

    “能加点香油吗,加点醋呢,酱油也行——”羽簇还在挣扎,虽然已经喝完一小半。

    “不行,五谷粥不能乱加辅料,明天的饼子倒是可以多加一点香油芝麻。”孔位郦在给她添碗,自己也端了一碗加了玉米、小米、红豆的薏米粥慢慢喝。

    孔位郦跟着游镜生也有几年了,习惯了师傅的清淡的饮食。不过她走武师的路子,肉和荤辛也是照常吃的,只是需要自己做。

    羽簇却是喜欢重口、高油、高糖,最好额外多加一勺辣椒油的类型。每次被师伯抓回去吃斋,都很痛苦。

    “祀神祀鬼祀先辈都有牲畜,怎么我就不能吃肉了呜呜——”羽簇灌一口粥就要哭一声,只是喝得快,趁着孔位郦给她舀粥时很快哭完,接过碗就又喝下去,叫孔位郦都没办法斥责她。

    孔位郦没回应,冷脸看了一旁乖乖喝稀粥的云氏胎种。

    “对!”羽簇突然激动,“云师叔还把她亲戚扔给我不管!我被绑了双生影!我不干净了!”

    孔位郦诧异地看她,又去看也包了眼泪、一脸要哭不哭的云枞。

    “…………少乱吃东西。”孔位郦声音低了下去。

    “我乱吃?我没有!”羽簇刚好吃完这一碗,将碗一剁,“不能忽视我和食痕的正常需求好不好!师伯做做样子孔位郦你也别太较真啊!天杀的我在自己家里竟然还要偷偷摸摸半夜爬起来偷吃!有没有天理了!”

    “你少满口胡言!”前面的孔位郦都能忍忍,但羽簇要扯天理地经她就忍不住头疼,“别以为在巢里不会被宗族的人抓到攻讦就能乱说话了。”

    “天理又不罚我。”羽簇看着孔位郦又递过来的粥,期期艾艾地贴到孔位郦身上,“好师姐,帮帮忙,我不吃荤辛,给我烤点鸟雀兔子也行啊。”

    “不行。”孔位郦冷酷地接过碗,自然而然地开始喂食。

    孔位郦是一个合格的孔氏人,推崇遵循规矩、严格执行命令,但她被羽簇贴着染了点混不吝的松快意气——她第二日给羽簇烤了肉,还是上好猪五花,撒一点点盐就能很好吃,更何况沾了芝麻碎。

    云枞坐在一旁喝粥都被勾起了馋虫,一脸渴望地望着一大早就快活地吃烤肉的两姊妹。

    所以所谓不行,只是那时不行。

    前日被羽簇一通痴缠后,第二顿也将原本第二日才能吃的烤饼带来了。

    晚上孔位郦更是将自己那份的换了材料的滑肉分给她了——只用盐腌制的牛背柳,虽然没做成羽簇常吃的红汤底,但基本的葱姜都没加。

    云枞也分到了一块,他还没正经吃过肉,这牛肉又没腌制到位,吃起来反倒皱眉,倒是觉得外面那层红薯粉很好吃。

    被羽簇笑话了一番只能吃细糠。

    “你对那个胎种有什么安排。”

    第一日那一大桶五谷粥吃完后,孔位郦看着云枞又被赶去门口树下看书,立即抓住又要躺上藤椅等瞌睡的羽簇:

    “你的情况越少人知道越好,刚才一点不在意露给他听……羽簇,不要冒险,现任云氏家主不是善茬。”

    “我有个问题想要验证一下。”羽簇就冲她笑,不是那种温婉安抚的笑容,而是一种狡黠的、暗示的笑容——她在提示孔位郦某个可能。

    “前几日城主那边乱了,你那几天假是不是延期了?”羽簇被扯着手腕,挪了挪,靠在椅背上,“去看望氏族叔伯了没?”

    “孔氏有什么……”孔位郦仔细回想一番——

    “小孩,没注意看。”

    孔位郦脸色不太好,她被羽簇指使着做了许多事,却总搞不清楚羽簇实际是要她做些什么——孔氏不会有那么机灵的侍卫,虽然被游镜生养了几年、又被羽簇带着胡闹了这大半年,孔位郦还是跟不上羽簇跳脱的思路。

    所以那日她确实没注意那个小孩,而且还是个年仅一岁、不哭不闹、干净又毫无威胁的小孩。

    孔位郦这两年没少给羽簇收尾。羽簇每次给人做法事,哪次不是食痕饿极了要找厉鬼进食,不时还会找上宗族藏匿驯养的胎种。胎种不似厉鬼,食痕一口吞了什么痕迹都没有留下,活下来的人又多是鳞血,安置是个极大的麻烦事。

    孔位郦没少给她收尾。

    好在孔位郦带领的护卫小队还算听话,作为城主卫队虽然多是游氏的仆侍,但避着城主做点什么伪证,倒是不难。

    用这种法子,倒是从宗族手里抢下来不少鳞血,只是这个孩子羽簇说年岁太小,洗净了孽种,另找出路。

    只是孔位郦没想到羽簇会将人送到简衣旧身边去。

    “那孩子很干净,大约做不成鳞血。”孔位郦思索着,又找补:“也不定能做武师,还太小了。”

    毕竟孔氏有一半以上都是做不成鳞血的,更做不成行者。那么干净的人,要是生在孔氏,到不出奇,只要心性恰当,做个外围的武师护院绰绰有余。

    可简衣旧?他曾经做祠、庙的护卫,后又做了制衣人,每种手艺都要鳞血的天赋。

    “但是……”孔位郦正想问为何要送去简师叔处,又不知道如何开口才能不叫旁人生疑。

    “嗨呀,师姐你别装了,你本来就不适合这样弯弯绕绕的说话。在我的巢里谁能窃听。”羽簇晃了晃孔位郦抓着自己的手腕,打起了哈欠,“那边那个又听不懂。”

    “双生影的胎种听得懂。”孔位郦纠正。

    “胎种都被我涮干净了,那个双生影又不会害他。”羽簇又开始咕咕唧唧——虽然孔位郦注意着不要扯痛她只是松松抓着,但她一直抬着手也挺累的。

    孔位郦对御鬼一系的用词没有那么了解,对羽簇这番话倒是思量好一会儿——“那也不可信。”

    “……也行。”

    祀五谷祭的最后一天,羽簇脸上带着解放的笑意,看着孔位郦又带着桶来——身后跟着一个孔西雀。

    “师姐——”羽簇正叉开腿反向坐在藤椅上,下巴撑着椅背,哀怨地拖着语气喊人。

    “三姐今日有假。”孔位郦坦然,“最后一日,不用喝粥,做的五谷杂粮饭,可以拌酱油。”

    是拌酱油的问题吗?羽簇去瞪孔西雀。

    我挺爱吃。孔西雀回望。

    “我想吃辣椒……”多了个人,羽簇终究没好意思撒娇卖痴,只垂着头顶在孔位郦肩上,看着她将饭给自己摆好。

    “还有三顿。”孔位郦默默将她扶正,又看向已经收起书走来的云枞,“没有规矩……”

    “是我教的吃饭最大,他也没有誓奴侍。”羽簇又顶了她一下。

    孔位郦还以为她是养着玩。

    “再看就是师姐你想宠我,那要你喂。”羽簇高高兴兴地更加粘上去,张嘴。

    孔位郦又是一脸难言:胎种会持续对“素材”有所渴求,“喂食”等同于将生气一并供奉给厉鬼的祀鬼仪式。孔位郦却是难得的、物躯和精灵都极为干净、又锻炼得道的武师。羽簇由同为胎种的云竹师叔投喂是进食,被孔位郦投喂可就是净化——之前食痕吃多了叫她喂食还能说是自净,现在已经过祀礼安抚好厉鬼再叫她,可就是切真地自损。

    在游镜生处,每次进行祭祀时羽簇可都要哭着讨不少好处,也有需要孔位郦喂食的步骤,羽簇那时可谈不上乐意。

    孔位郦判断羽簇应当是在发癫。

    “你又作什么妖。”

    “下午陪我出去玩,晚上那顿不吃好不好——”羽簇蹭了蹭她肩膀,可怜巴巴地望她。

    “五谷祭三日。”师姐冷漠。

    “可是之前在师伯那里吃了那么大块炊饼——标准五谷祭素材!”羽簇哀嚎。

    “师伯喂你的?”师姐犹豫。

    “就喂了一口,我自己吃的,呜呜。”羽簇可怜。

    “……可以。”师姐妥协。

    “好耶!”羽簇快速蹦起来,坐到柜台前,拍桌子示意开饭。

    孔西雀终究更看重规矩和身份,她谨记自己只是客人,没有多话。

    倒是云枞,有些期待地看着羽簇——他也是有一点想出门的。

    “雀儿你帮我看一下店!我和师姐出趟门。”羽簇吃完饭立即去换好了衣服,站在卷帘门下宣布,“顺带看着点我这个记名弟子云枞。”

    云枞有些可惜自己不能出门,看羽簇意思,还要看书。只能看着羽簇,凄苦的脸摆出和她如出一撤的可怜相。

    羽簇换的是件有些旧了的休闲裙,低领但领口有褶皱,腰线又掐得比较高,穿着并不媚俗,再套一件水纹绢布外套。是休闲清凉又稳妥的衣裳。

    “怎么穿这件,上次不是说有点短了?”孔位郦不太满意。

    这条裙子本来是过膝的中长裙,只是羽簇长高了不少,身体也调养得当,那条裙子就只到大腿中段了。

    “唉,我下面加了条衬裙的——”羽簇没理会学样的云枞,拉自己师姐,强行扯着人走。

    也只有胎种学会了避阳气才能在大暑后依然这样穿,孔位郦虽然武学已经入道,但也没能寒暑不侵,嫌弃地走开两步,走到前面去了。

    “简师叔定是要生气的。”

    “怎么会——这可是简哥给我做的衣裳!”

    “说你有新衣不穿。”

    “可这是简哥给做的最合适上门拜访的一套!”

    “……你是要……闹…那……”

    “才没!”

    师姐妹两人吵吵闹闹地走到了一个小作坊。因不着急、师姐也不同意,羽簇安分地走完了全程。

    羽簇到了地方也不叫人,偷偷摸摸地往后门窜,被孔位郦抓住敲门。

    简衣旧倒是远远感受到了羽簇的气息,只是他腿脚不便,开门慢了一点,正好是敲完三下。

    “欢迎。”简衣旧依然是那张凶狠的脸,支着拐杖,直愣愣地说。

    “简哥!”羽簇倒是真的欢喜,从孔位郦的手下窜出来,就要往院里扑。

    “前几日承蒙赠礼,滋味甚美,聊表谢意,还一份清茶。”孔位郦还勾着羽簇的手,在另一边递出一袋礼盒。

    孔位郦礼数是做足了——可简衣旧一个原家仆,羽簇一个乡下疯丫头,两人都呆立当场。

    倒是简衣旧身后走出一个温婉丰润的女人,温声按下:“家中困顿,只赠几份糖丸,得您欢喜已然不胜惶恐,怎好再受还礼。先进来坐坐吧。”

    孔位郦那日前来领糖罐已经和谷廿认识了,倒也不再堵门,顺着她一并走了进去。

    师叔侄两人对望,都束手束脚地跟着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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