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籁小说网 > 言情小说 > 锦簌 > 拾 与孽共生
    禅乐是归属于禅院的一类小奴。

    云枞已经成年了,物躯成长得也算健康,由云志实相看,给他介绍了不少禅乐。大多都长了讨喜的脸和身段,考虑到云枞可能会有的喜好,还有能做育体、条件合适的男子,也是各种身段年龄都有。

    现在他站在食痕的巢内,看着羽簇为了一个平平无奇的禅乐,那样认真、仔细地做着整理。

    连新衣上脏污都不顾。

    食痕的血气都用作还原被厉鬼污染的器物。

    云枞不再拢着那几层衣裳了,珍贵的保命灵阵已被他收拢,又做拟合的伪装贴回他的胸腹。散开的衣襟下露出他真正惨白的皮肤。

    可羽簇没有理会他,忙忙碌碌地收拾一通,向着大门走去。

    ——“半柱香到了。”

    羽簇指尖微弹,正门的门锁就落下、穿过房门,躺到一旁餐桌上。这才回头,在吊灯亮起时问他:

    “那你又如何。”

    胎种是极容易吸收新的素材,而后变化自身倾向的祟孽。

    在云氏时,他极少接触生人,需要日日祀鬼,用物躯囚禁、过滤被胎种吸收的孽。甚至为了保证物躯的纯净,云枞已有近十年不曾食用正常餐食,日日只做祭祀,只吃香火。

    如此,影鬼才平铺满布他的物躯,他才能自如驱使影鬼,借用胎种的素材,做到潜影、溯痕、镜生。还将这些功能用到羽簇身上。

    被羽簇带走的那天他主动沾染,主动迎合食痕的孽。又发誓要做羽簇的奴、用影鬼去贴合她的孽。

    可羽簇不要侍,更不要奴。

    从后院里有脚步声往这边走来,弥散的巢也逐渐收拢。

    云枞掐住自己的衣襟:

    “我能算作您的学生吗?读诗的教习、或是餐食撒扫弟子——刑墨派有许多胎种,我也是双生影的少见宿体——”

    他慌乱得词句乱用。

    巢褪去得干干净净,羽簇的右手又一次搭在他的脖颈处。

    “那就别再给自己找罪受了。”

    通向后院的门被打开,王氏早餐店的三人提着肉、菜和面粉走进来。

    王柒染对着羽簇露出个安慰的笑容。

    那两个中年男女看到云枞好好站在门店里,衣裳也整理好了,脸上也有了气色,松了口气。

    “羽簇,我们现在能开始做准备了,你要吃点什么吗?”

    王柒染的衣裳被羽簇用孽掩盖,另外两人只是饵食,连精灵都未觉醒,神志也薄弱,看不出来端倪。

    她笑着放下做白案的长木板,招呼着羽簇、叫她和自己一起去挑做好的面食。

    羽簇回头看了一眼乖顺的云枞,依旧温声回她:“有剩下的饺子吗,今天想吃饺子,剩的不多也可以再做点其他的,我也会包。”

    王氏早餐店这边几乎只做蒸饺,锅子都是上蒸笼的,基本都腾不出空煮点啥。更不能外送水饺一类的餐点,等送到羽簇手里,怕是早就坨了。

    不过倒是能送来包好、冻过的饺子。可惜羽簇总是犯懒,不会自己煮的。由此,她确实是很久没吃过水饺、面条之类的东西了。

    “呀,饺子只有四十来个,应当是不够的吧;包子本来就包的不多,和馒头一样都卖完了。母亲你先将饺子煮上,舅舅先准备馅料,一会儿做点抄手一起吃。”

    “嗯,麻烦姐姐了。”

    羽簇牵着七九回她的房间换衣服,之后又高高兴兴和早餐店的三人一起包包子。被她玩笑着捏了特殊花边的几个饺子都一起下水煮了吃,倒也没有浪费。

    就连云枞都乖巧地坐在一旁,帮忙分面剂子。

    羽簇是真有事得出门。

    只是十分巧合,在云枞累个半死、蹲在路边挨骂的时候,食痕留在七九身上的标记被厉鬼的孽触动了。

    羽簇向来犯懒,便先处理手边事——只是真没想到云枞的躯体能这般懦弱。

    胎种进食后不宜剧烈运动,也不适合抗肩膀上当沙袋。羽簇虽然对云枞选择的理由不太满意,但毕竟也有云竹的委托,姑且是教导了他怎么用灵去保护物躯——至少今天出门得让他能跟得上。

    又在云枞努力了一会儿还没学会后,直接在王氏早餐店的后院里、拽着他踏入了食痕构建的巢内。

    没有理会云枞的惊疑,羽簇掐着他的肩头又踏出一步——落足在黎川主城的另一边。

    这里也是一个小院,和方才的商业区不同,主城外围第二层多是居民区和工业区。这里的小院正门后是院子,然后才是房屋。只有一层,因此也没有打地基,只用砖瓦水泥囫囵起个房子。

    不过倒是有个水井。

    又是水井。

    羽簇松开了云枞,对着这间已生祟孽的小院闭了闭眼。

    “收敛精神,别玩食痕的标记,先别吵吵。”

    羽簇说完,食痕的场就铺开,甚至层层蔓延、笼罩了周边的几个厂房。

    而羽簇自己,则是踏着步子,围绕着小院、迂回着缓缓走向那水井——她从中捞出了一个头颅。

    已经肿胀、微有破裂,却没有腐烂。

    血雾从羽簇的身上蔓延缠绕上这颗头颅,细细拭干、抽尽那些分辨不清的液体,留下一颗勉强看得出五官的头颅。

    食痕裹挟着、送来死后的怨愤、不解,那些被多种鳞血素材催化的祟孽,给出了在小院挣扎的答案——七日活灵。

    蔓延的血雾停顿,没有破坏周边布阵的白烛。

    而院内水痕中伸出几根人骨,迅速地扫净水井前正对大门的空地,又从整理好的空地里退去。而后血雾从伤痕中掏出香烛钱纸、祭品,一一摆放在羽簇身侧。

    羽簇将头颅放置在水井的前方,转过头来叫云枞:“过来诵经。”

    云枞乖巧地跪在羽簇指明的地方,又接过石罄,按规制在立起的骨架上串联挂好。

    “诵度人经,等尸骨找齐入俭后诵转生经。”羽簇拿着入殓的工具,同样跪在尸体身侧,叮嘱云枞。

    而后那些白骨血雾陡然凶暴,涌入屋内,从中扯出两个瑟瑟发抖的行者——穿着素白长袍,手中同样端着石罄、锣鼓,还有几个辅助净师用的刮板。

    和会场中使用的素材不同,今日食痕中延伸出来的多为人骨和更柔韧粗粝的藤蔓树枝。将两个行者捆缚成扭曲匍地的姿势后,还用一小块细长坚韧、顶端分差的木钗插入脖颈。

    食痕本就是黎川众多行者认证的顶级厉鬼,此时虽然被压制着使用,但仅仅是为了避人耳目——只要食痕的场铺开,不该看见的绝不会看见,且行动极快。

    那些被分藏的碎尸迅速地集齐,水井、或者那个水井模样的深坑——其中孕育的厉鬼涌出血来。

    云枞很听话,他闭着眼,只专心击磬,口中诵经。

    因而那些血沫不曾沾染他,只汹涌扑向那两个被废的行者——

    撕开血肉,击穿脊骨。碎骨、脑浆、肠容物、胆汁、脂肪、胃液和血肉一起翻涌。神经细胞被水痕绘制出某种图腾,残留的、极少数沟通精神的物躯被捆缚在混合了泥沙的肉浆之中。血痕中的祟孽和堕化转变的精灵混合在一起尖啸哭嚎,混合着颂歌在重叠的场内回响。

    羽簇在入殓,一块块缝合不同程度肿胀、难以贴合的尸体。

    云枞在诵经,石罄敲击的庄严和诵经声的平稳安抚着厉鬼的哀嚎。

    简陋、加急的葬礼结束时,已是月上中天。

    羽簇祭祀尸体后将其焚烧,用两个盒子装好。

    云枞因为跪太久,膝盖有了淤青,好在还穿着那身道袍,没受更多伤。等羽簇把他提起来的时候,也只是晃了晃,没摔倒。

    羽簇收回了石罄,又将小锣给了他。

    “诵经别停,”羽簇端着香案,上奉骨灰盒、香烛,手中还举着那柄黑伞,“九步一敲,上四下九,跟着走。”

    羽簇走在前面,惨白的脸在黑伞下都隐隐反着光,是驱使食痕做了太多事,又显出极端饥饿的虚弱。

    但羽簇周身的血雾并未褪去,不时还引导着她和云枞更快地前行。

    停下时也未过多久,地点也很是熟悉——黎川刑狱。

    刑狱分成了四个部门,关押犯人、暂时收押犯人、审问、办公。

    羽簇曾经莽撞闯入的,就是办公区域。当年实属好运,正巧撞上了她今后的师伯、孔四时。

    而今日,她也目标明确地找上了还在加班的黎川刑狱主管,孔即时未刑樊道君。或者说,更常为人说所念颂的黎川孔驻时任刑狱道君。

    踏入办公室时,有凶戾的孽缠上羽簇,但很快退开。

    羽簇托着香案,手中黑伞也未收拢,只点头,向房间内长相端正、厚重的青年人示意。

    孔四时反倒皱眉,立即起身、从身侧柜中抽出七寸香行拜礼,将香案接过。扫过依旧在诵经的云枞,低声询问:“有无相看好的地址?”

    “避井,避水,避青杠、柏木、落叶松,少坚石,向西至南,有食肉、非食腐鸟雀为优,避鸦类。”羽簇撑着伞往旁边一错步,将主位让给孔四时。

    孔四时任由羽簇将食痕的孽缠绕自身,他所御使的胎种乖巧地收回、仅仅包裹他的内腔,避免和食痕相冲。而后顺着羽簇的引导踏出刑狱。

    “去大山庙山群,婉山南,樊影指路。”樊影是孔四时所御厉鬼的编号。

    羽簇便顺着樊影的指引,将最终的落脚处定在了婉山上。

    将受害人骨灰埋好,又就地取材切割了一片樟树做碑。

    孔四时要提笔写碑文,才想起问羽簇受害者姓名。

    “我来写。”

    羽簇将手上掘土时留在指缝的石沙拍干净,从孔四时手中取过笔。

    食痕缠绕上笔尖墨水,端正写下:

    “木-景栖之墓  壹百肆拾陆乙丑六月初一 生  壹百肆拾陆戊寅闰五月廿三卒  黎川西芸乡生人  逢羽簇殓尸送葬埋骨灰于此”

    羽簇很是练过一段时间的字,此时碑文也写得好看,又在四方写了几圈小字。食痕的孽混杂了一些别的东西倾注在那些小字上,让这木碑上墨迹泛红。

    孔四时看见了,皱起了眉,但顾及在坟前,没有多言。

    又给木景栖烧了些纸钱,待天光乍亮、余火熄灭,这才离开。

    等羽簇带着两人回了刑狱,孔四时就从柜子里找出些吃食——虽然他办公室里只有干粮——又叫云枞去打些热水来。

    等云枞乖顺地走出屋子,羽簇立即被孔四时抓住。

    “你在碑上发了什么愿!”

    厚重、严肃的青年人本就粗重的眉头拧在一起,他拤着羽簇的肩头,连厉鬼也蠢蠢欲动。

    “只是些定会讨回公道、依法处置仇人的承诺,免得她又生孽作祟的。”羽簇倒是轻巧地拍拍他的手臂,示意他不用紧张。

    “连生卒都知道这般清楚,你是不是又——”孔四时着急、却想起办公室终究算不得自己的地盘,没有说完。

    羽簇含笑着看他,凄苦的眉眼被笑意软化成哀愁。她又饿极了、硬撑着使用食痕这么久,脸色惨白好似马上要晕过去。

    “……先吃点东西。”孔四时将她放到自己的椅子上,手上那几个炊饼也并不全是拿给云枞看的摆设,“我这里只有炊饼,先垫垫,孔位郦已经在来的路上了。”

    羽簇不挑食,于是就着孔四时的手开始慢慢啃那几块炊饼。

    孔四时半跪,扶着羽簇进食,也压着自己的胎种,那些孽掩盖着他的生气,送给羽簇转化。

    孔四时看羽簇慢吞吞咽下了易碎的边角,能够吃下去,才更仔细地询问:“你真的准备留下他?”

    炊饼很干,羽簇又因为生气缺失乏力,只是张嘴就够累了,脑袋挂在炊饼上,含含糊糊回应:“唔—”

    “带给师姐、樊师弟、冉师弟看过了吗?”

    “唔╮╭ ”

    “都没有给他们看过,发生什么事怎么办。”

    “唔╮”

    “别说有云竹担保,她现在都是高危目标,挂着橙色警告。”

    “唔╰  ╯”

    “别撒娇,你一直滥用食痕很危险,我已经告诫过你很多次了!”孔四时压着声音斥责。

    “呜呜——”

    “羽簇,不要以为一个足够强大的御使厉鬼、和仅仅入门的净师能力,就足够保下你的性命。”孔四时沉稳的声音压得很低,不仅仅为了规避窥探,还有些许请求,“刑墨派都希望同门安好,你没必要,我们也不会阻止。”

    “咕╲唔?”羽簇舔舔炊饼和嘴角,抬头,“我知道的。”

    羽簇那双蓝眼睛闪烁着一点亮色,和面前的孔四时额头相贴。

    ‘我保证,绝不会将自己置身于会被食痕吞噬的险境。’

    “还在说你就又随意使用厉鬼!”孔四时气红了脸,恨恨将羽簇按在椅子上,又不能真对她做些什么,只将手中炊饼捏得稀碎。

    羽簇向后靠在柜子上,笑容带上了些许顽劣,却是在孔四时一直送来的生气帮助下,面色稍稍红润些许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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