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孩子出世前,王子们逃往森林,眺望王宫。

    宫内升起象征女婴出生的红色旗帜,王子们发誓要让见到每个的女孩子流出同样颜色的鲜血。”

    “他们在森林里生活,直到公主长大成人后前来寻找。兄长们和妹妹冰释前嫌,度过了一段美好的日子。这种情况持续到公主摘下屋子里的十二只百合,想要赠送给哥哥们为止。”

    “大抵美好的愿景总是与现实生活相背离。王子们受到了诅咒,全数变成了乌鸦。

    女巫告诉公主,要让哥哥们变回人类,王女得日复一日地采摘扎手的荆棘,编织成十二件羽衣。在这期间她不能开口说话,更不能做出多余的表情。”

    “公主应承了,每天勤勉地采折荆棘,快马加鞭地编织羽衣。

    时隔多年,一位国王经过,向她表示爱慕,二人缔结婚姻。”

    “婚后有人不断地中伤公主,指出她的种种怪异之处,扬言她是个无恶不赦的魔女。国王听信谗言,怀疑起朝夕相处的同塌人。

    公主被施以火刑,直到火焰爬上她的脚腕,公主也没有停下编织羽衣的手,更没有开口为自己辩驳一句。”

    “公主被烧死了吗”亚路嘉难过地皱起眉头。

    “没有。”舒律娅抚平孩子眉梢,“童话大多数是圆满的结局。”

    “所谓的圆满,是因人而异的吧。”奇犽少爷尖锐地指出其中滋长的病灶。

    “比方说,《辛德瑞拉》的两位姐姐,她们付出了比灰姑娘还要艰苦的劳作,各自砍断了脚指头和脚后跟,却没能迎来幸福的结尾。”

    “要我说,她们为什么不选择干掉王子,这才是留住心上人的最好方法。死者永远不会离开,也永远不会背叛。至于财富、权利,妥帖地处理了,还不算手到擒来的事?”

    奇犽少爷在这里阅读过《辛德瑞拉》?书房里摆放的都是未删减修饰过的,原汁原味的黑暗版本?

    看来她对揍敌客家族无孔不入的杀手教育的认识,仍然有欠缺的部分。舒律娅进行深刻的自我反省。

    她讲完文章最后的段落。

    “待最后的针线缝完,公主往天空抛出十二件羽衣,十二个哥哥们落地,化成人形,恢复原先的尊贵身份。他们使妹妹蒙受的冤情得雪,多嘴多舌的罪犯获刑。”

    讲诉完童年曾经看过的童话,舒律娅尘封的记忆有了松动的征兆。她捂着头,面色发白。

    奇犽少爷跳到长条形桌子上,“又头疼了?”

    亚路嘉切换成拿尼加的人格,眼白全叫黑色占据。

    在拿尼加执行完“治好舒律娅”的命令后,一根念钉被挤出女仆的后脑。奇犽少爷取下来,絮絮叨叨地埋怨着大哥又在乱来。

    她的记忆混沌不清,是大少爷动的手脚。是何时何地动的手,她究竟被控制了多久?数个疑惑在头脑里翻搅,舒律娅逐渐恢复记忆的脑袋乱腾腾的,快要被鱼贯而出的画面挤爆。

    被遮蔽的过往一点点重见光明,被悄无声息地洗脑的怨念,对大少爷所作所为的愤懑,统统袭上心头。可那些阴暗的情绪再波涛汹涌,最终也只能强自压下。

    喉咙翻搅的千滋百味,女仆气忿极了也得自个含着。

    她勉强地挤出一抹笑容,对解救她的小主人道谢,“谢谢你,奇犽少爷。”

    “不想笑就别笑。”奇犽少爷漫不经心地碾碎两指间捏着的念钉,喃喃自语,“你发自内心地哭起来时,比现在强颜欢笑的样子好看多了。”

    ……奇犽少爷是隐性的施虐狂?舒律娅合上书本,感知到腿边亚路嘉少爷,或者说,亚路嘉小姐的困意。

    她分出注意力朝下瞥去,在小孩子伸手要抱的姿势里,领会到对方的渴求。

    女仆弯腰,把人捞起来,放在与白发男孩相邻的黑书桌的左边,中间相隔了一人的空位。

    “舒律娅是怎么想的,对这个故事。”切换回亚路嘉人格的孩子,治疗完人,昏昏欲睡。人强打着精神,打了个哈欠。

    “不是说出自己的感受,而是反过来询问讲述者的思虑?”舒律娅将格林童话塞回书架第三层。“幼年时期听着,没什么可想的。大了反而多有看法。”

    压力十足的成年人,也需要浪漫的童话。考虑的角度却与年幼的自己有了天差地别的差距。

    “比如,公主是真的相当喜欢自己的家人,家人是最重要的。死亡当前也不忘保护自己的哥哥,手上一刻不停地缝制着羽衣。至于国王……”

    察觉到亚路嘉少爷的困倦,黑发的女仆走到桌边,轻拍着他的肩,放低了说话的声音。

    “我很好奇对方的欢爱,是不是只关注到公主的外表佳丽,否则怎么就会因了他人的三言两语,对结发的妻子施以火刑。完全想不明白。”

    “不是有种说法,”旁听的奇犽少爷冷不丁地加入了讨论。

    不知是他同样为了照顾自己的弟弟,贴心地放低了音量,还是女仆的心理作用,白发男孩轻飘飘的声音听在耳里,阴森得像只攀爬在背的幽灵。

    “仙女得到属于自己的羽衣,就会毫不犹豫地从凡间飞走,前往遥不可及的天宫?”

    “国王估计是考虑到了这点,认为与其让魂不守舍的妻子实现心愿,叫她独自高飞远走,或与其他除了他之外的人长相厮守,不如在黄金宫殿内,以罪后的名义死去。”

    “尸骸焚毁了,至少骨灰还停留在自己的国都。血液和骨肉融入脚下的土地,也算是共同见证此份情爱的天长地久。”

    发表着惊世骇俗的言论的男孩,是揍敌客家族最有资质的继承人,奇犽少爷。

    他摸着后脖子,低声地嘟囔,“其实我蛮能领略大哥的想法。该说不愧是揍敌客家的一份子?”

    一手带大的孩子,暗藏着这般耸人听闻的想法,导致舒律娅没听清他末尾说的话,“奇犽少爷后面说了什么?”

    “没听清就算了。”

    白发男孩大大咧咧地躺下,双手交叉,垫在头颅底部,当做人肉枕头。

    “我要睡午觉了,傍晚前不会醒的。不要让人打扰我。”

    “诶,在这里?”

    为何放着舒适的软卧不躺,偏要来书房睡条硬邦邦的长桌。莫不是揍敌客家族成员的乐趣,在于每时每刻给自己找罪受?

    临深履薄的女仆找来被褥,给兄妹二人盖好,防止他们受风着凉。

    即使在她的认知里,揍敌客家族的成员受风着凉的可能性,低于她在不买彩票的情况下,中了一张五百万的彩票。

    尊老爱幼的舒律娅,还是禁不住地把两位少爷当做寻常人家的孩子照看。

    哪怕他们随手一拍,就能击杀她上千次不重复。

    翻转了三次的沙漏,再次进行流逝。当舒律娅抬手,要拿头顶的书籍打发时间时,她身后笼上来一片黑黝黝的阴影,轻易地取下了她踮起脚尖也够不着的书册。

    来者将她困于装得满满当当的书架,和身高一米八五的成年男子体型之间,叫她前进受阻,后退无路。

    舒律娅心下暗惊,回头一看,果不其然是揍敌客家族的长子,她侍奉的第一任主人——伊尔迷。

    与她拥有同款长黑发的男人,并非舒律娅那样的,眉心沿着左右两侧拨开,散落着细碎黑发的造型。

    而是把额前的头发一丝不苟地疏到脑后,偶尔掉下来几根发丝,通常是在交战过后,或者刚刚睡醒的惺忪状态。

    揍敌客家族的大少爷用没有拿书的手,近距离拨弄了会女仆耳边的长发。接着手滑到她的后脑勺,语调平缓无波,叫人辨别不出他是生气还是高兴。

    “是奇犽替你取出来的吧,真是……我可爱的弟弟,又做多余的事。”伊尔迷食指一下下地搭着女仆的颅骨处,教人怀疑他是不是又要给她后脑补扎根念钉,好洗去仆人的过往记忆,控制住她的个人意识。

    被抹杀了过往,连名称也不属于自己的仆役,敢怒而不敢言,只得抿着唇,默不作声。

    她低下头,发现一贯喜爱青青大草原装扮的伊尔迷大少爷,破天荒地穿了件高开叉的露胸脯女式旗袍。

    若不是底下套着长裤兜底,估摸着得风吹裤兜凉,杀个人成鸡飞蛋打的现场……当然,那是她这辈子都没办法亲眼目睹的一大憾事。

    “每次我易容成女人,穿着女性的装束,舒律娅总会目不转睛地盯着我呢。明知道这样的做法不可取,可私底下还是偷偷打量着我,难以挪开视线。”

    刚杀完人回来,解除了易容还没更衣的伊尔迷,拉着她,不由分说地往两位弟弟躺着的书桌方向走。

    他的语气说不上好,还是不好,正如他常常挂着的毫无表情波动的外表,一贯地叫人难以揣摩他的用意,“今儿个我穿了你钟爱的靛蓝色旗袍,你看起来却不那么高兴。”

    “不敢……”被他领着的女仆受宠若惊。

    说句掏心窝底的话,宠没感觉到,惊倒是快吓死她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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