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是她现在身份有异,如若不拿出可信的理由,夫子阅后,也未必会同意,甚至于牵扯出她的真实身份。

    她得谨慎些。

    午夜寒凉,洛鸢身着单衣,独坐桌前,不免有些冷,但她满心满脑的思绪,又迫切希望得以冷静,轻手轻脚的站起,她向着窗边走去。

    这时已经没有雷了,连带着雨势也小了不少,丝丝缕缕的轻拍在脸上,只觉得清醒。

    屋外的团团萤火以法力相以维持,一眼扫去,即便夜深露重,那月色又被遮起,可景色依旧不失为明晰。

    凉风掀起她的发丝,沿着脸侧打转,纵使她身着朴素,又改换面貌,却还是隐隐透出几分风姿。少了些皇城贵女的傲气,多了些恣意。

    一旁案桌上的墨迹早已被风干,空留纸张被掀动的声响,摩挲如轻纱,显得如此微不足道。

    洛鸢放空了神思,任凭视线在夜色里逐渐涣散,再无一物。

    雨点在河面掀起涟漪,而原本平静空旷的视野里,又被一道异样的身影所占据,水墨色的外裳翩翩泛开,玉色的指节稳握竹杆,将那白洁的纸伞端于身畔,少年姿态挺拔,步步向此靠近。

    串串雨线从伞骨处滑落,几乎是出现的第一秒,洛鸢便回神注意到了这个少年,而伞边低垂,即便是意识到这个人的存在,洛鸢也并不知道来人是谁。

    雨夜幽深,白衣少年忽然出现,未免可怖。可远远望去,洛鸢却并不感到畏惧,许是少年仪姿太盛,实在难以让人惧怕。

    洛鸢半倚身姿在窗沿,本是无端观望,可少年步步靠近,似乎为她而来,终是让她多了几分不安。

    雨势骤大,将洛鸢的发尾濡湿,可她眼瞧着少年步步逼近,却无论如何也不曾阖窗。

    此时此刻,洛鸢反而有些庆幸自己居于二楼,否则面对面碰上,她真不知该做如何情状。

    她不偏不倚的将视线落在少年散落的发丝,妄想一睹少年的面容,也许是猜到了洛鸢心中所想,那少年正正好将伞沿缓缓抬起。

    直到他那清隽的面容一点点浮现。

    霎时,洛鸢的心跳错落半拍,面露慌张。

    ?!

    怎会是……

    细细扫去,那夜色里格格不入的身影居然顶着一张洛鸢无比熟悉的面容,以至于她瞠目结舌,久久不能平静。

    是顾清。

    ……

    一反素日而来的温润又或是若隐若无的淡漠,淮卿面色平静,又透出些几乎搜索不得的凌厉,直叫人望而生畏,而在见到洛鸢的那刻,又瞬时打住,他眉眼攒笑,勾了勾唇角,以示友好。

    眼前人的面容是那样的熟悉,可神情却又令她那般陌生,明明白日里才见过,但她清楚的知道已经有什么改变了。

    两三步的距离,若非隔着一层楼,几乎是贴面而站的程度。少年将那伞偏移了三分来仰眼望她,任凭雨水润湿他的眉眼。

    “要聊聊么?”他问,姿态一如平常,嘴边还噙着那笑意,未有减弱。

    窗沿的水将洛鸢的衣物浸湿,透过那层布料持续的降低着她的体温。她觉得有些冷,可这冷并非来源于身体。

    “现在?”她迷茫道,显得有些懵。

    “正是。”淮卿轻点着头,毫不迟疑的答复了洛鸢的疑问。对于自己深夜叨扰的行为,他似乎并不心虚,也不愧疚,只剩面目清明与坦然。

    洛鸢偏移了身子,蹑手蹑脚的起身迎他,本是不想惊扰了凌世,可行至一楼瞥眼望去,却发现凌世的屋内空无一人。

    他并不在家。

    洛鸢蹙了蹙眉,不免有些忧心,但凌世和溪仁的恩怨纠葛她也属实是帮不上忙,只愿自己不要成为凌世的累赘。

    收束心神,她又将注意力放在了楼下那莫名造访的客人身上。

    甫一开门,便是阵阵凉意,夜风将少年散落的发缕送向洛鸢的脸颊,轻柔如羽毛般,略略发痒,而淮卿正抖落着水滴,将那伞收起。

    洛鸢从没见过淮卿有如此装扮,比之平日里添了几分随意,但若论神情,反倒多了些许攻击性,不再像那个普世众生的神族。

    用火炉煮上热茶,洛鸢目光涣散的看着茶盏,不知究竟该问些什么。

    深夜造访本就怪异,可淮卿偏坦荡至极。以至于她实在不知该从何说起。

    屋外的雨声“淅淅沥沥”的响着,洛鸢再无顾虑的将那窗门阖上,隔绝了所有的湿气与寒意。她拢了拢外裳又淡然落座,等待着眼前人的询问。

    “今日不曾在课室见你身影,怕你有事,故而来瞧瞧你。”淮卿自辩,那视线却不偏不倚的落于洛鸢的双眸,似乎是想从中窥探出什么。

    他有些好奇,对于洛鸢的一切事宜,他都不太理解。

    而洛鸢却瞥开了眼,装作无视来减轻这某名的压力。无意识的吞咽着茶水,她实在不知该如何应对此刻的顾清。

    如此怪异。

    “路上遇上点小麻烦,已然无事了,明日再去夫子那领罚。”她答,一应俱全,仿佛是害怕淮卿深究。

    “是和寒影有关的?”淮卿打趣着问,并未遮掩。明晃晃的烛火在他的脸上跃动,显出几分邪性。

    对于自己和洛鸢这段关系,他向来想问个明白,只可惜候不到时间,而另一个自己也总是迟钝,虽然只是缺少一段记忆的不同,对于这些明了的情感都能感知,但却无法深究。更遑论是他自行在白日剥离出一个完美的自己,故而不想让他知道自己的存在,虽说以顾清的心思,未必不能察觉出。

    他就是顾清,所以无论是否缺失记忆,对于洛鸢有好感这件事,是毋庸置疑的,但这好感局限于何地,他并不明了,但他目前以为,这是欣赏。

    洛鸢人品端方,待人真诚,处事通透,确实是个难得的朋友,只可惜后来发生的一些事,让她主动避开了自己。

    淮卿不了解,但他既为此可惜,而又失落。

    这不是他第一次想来求个答案,但却是他唯一一次得到的机会。

    他看穿了洛鸢与寒影有纠葛,所以总是在反复思考其中的缘由,若他记忆不曾出错的话,两人似乎从前也并不相熟,那何至于到如此地步,他们又究竟是什么关系呢?

    仇人,朋友,同窗?

    亦或是,爱人……

    就好像是自己突然抓住了什么一闪而过的信息,淮卿的面色龟裂了一秒,万雷击落,将他劈得浑然不知天地万物,与此同时,滚烫的茶水四溅在了他的手上,刺痛感传来,他置若罔闻。

    他们俩也许是感情上的纠葛么?

    除了人族,异世的观念一直很开放,淮卿虽从前未曾考虑过这些事,但按照如今的发展推测,也不是没有可能。

    从荒谬到笃定。

    他神思乱成一团。

    他仍然记得,自己并非为此事而来。

    指尖泛红而又发烫,洛鸢忙不迭的掏出帕子浸润冷水敷上,而淮卿本人,还一直保持着那个呆滞的动作。

    他从前是不是想得太过保守了,以致于忽略了这个最有可能的答案。

    “淮卿,我与寒影是有些纠葛。”洛鸢急急答着。

    今早她行事欠缺,惹恼顾清,自知有愧。方才她还疑心顾清与往日不大相同,现在想来,约莫是对她有气。

    “但我并非有意将你牵扯进此,从前所说的诸般,假意也好,真心也罢,并非是我本愿。”

    直视着顾清的双眼,她显露出了少有的慌乱。似乎是怕眼前人就此误解自己,又或是夜色深重,她有些昏头了。

    实则这些话本该藏着的。

    淮卿愣住,依旧没有答复,而洛鸢轻喘着,又无力的瘫坐下。

    “但寒影一事我有些不能告知的理由。”

    “你,你不谅解也无事……”话语迟缓,她终是将最后几字道出,很有些颓了。

    两人言不达意,而洛鸢的话在淮卿的耳边听来,仿佛是另一种意义上的确信。

    面色并未变换,可内心却掀起了阵阵浪潮,他本该只是震惊的,但不知为何,另一种复杂的心绪传上,略带些苦涩与难忍。

    他没有忘记自己究竟为何半夜漫步至此。

    白日与洛鸢相遇之后,那个他独自一人去了医馆,诊断出了一个荒谬可笑的病症。

    他对那个人族小姑娘一见钟情了。

    说起来他并非不能感知这种悸动的情绪,他也本想着提醒顾清一二,但思来想去,他却什么都没有说。

    从心而论,他是觉得此事荒谬至极的,一个从不相识的人,怎会短短几面就产生情感,神族长情,专一,更不会如此草率行事。

    以至于他当晚意识回归得到答案时,只觉得可笑,可往深了想,他居然发现自己对那个陌生的女子异常亲近是由于洛鸢这个好友的缘故。

    他惶恐,半夜便撑着伞外出,直到洛鸢的舍屋附近,而洛鸢房里那点烛火,是点亮他最后那点勇气的源头。

    即便会有暴露的风险,他仍然来了。

    遍阅这世间的沧桑与浮动,他并不认为自己会如此轻易的喜欢上一个人,可白日里那些触动与焦灼不假,连带着他此刻的苦涩与失落也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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