洛鸢语速很慢,可言语间,却是难以言喻的郑重。

    慕皓的心,忽而被触动了。毫无征兆,也不知所谓。他移开了视线,可握住茶盏的手却不自觉的攥紧。

    他了解洛鸢,比起将军与夫人有过之不及,她自小便仪德兼修,虽偶有些任性,却不失善良,最重要的,洛鸢不会欺瞒旁人。

    所以,今时今日,洛鸢对他所说的一切,是真话。

    他们从小一同长大,若非掺杂着皇室的不堪,两人之间的关系远比现在还要亲密。

    只可惜……

    慕皓做不到对那些横越两人之间的鸿沟视而不见。

    他微不可见的勾了勾唇角,似乎是在安慰自己,叫自己狠心,别被眼前这些虚幻的承诺迷惑。

    他想要一揭而过,可洛鸢却先他一步开了口。

    “阿泽,我知道这皇宫会吃人。”她话语很轻,不自觉就带出几分忧思,越过慕皓的身影,洛鸢看向窗外的树影。

    “什么!”慕皓身形一顿,还没反应过来时,话已然脱口而出。

    与此同时,屋外一道白光乍现,屋内的烛火被那疾风吹熄,本是全然漆黑,可两人的脸却在那闪电的照耀之下,愈发清晰。

    只一瞬,屋内归于平静。

    只有慕皓的心在搏击,一下又一下,抑制不住,愈演愈烈。

    而屋外,是倾盆的大雨。

    洛鸢没急着回话,她悠悠起身,向那窗边赶去,直至将那窗严丝合缝的阖上,随即,才转身。

    眼前的夜色很浓,没了烛光,洛鸢每一步都走得那般小心。而慕皓凝滞原地,动弹不得,耳边除了雨声,便只剩下眼前人的脚步声。

    他回了神,将那烛火续上。

    洛鸢落座时,慕皓只能看清她面前的光晕。

    “再等等我吧,阿泽,我带你出皇宫。”洛鸢继续为他续上茶水,低软的语调让慕皓不禁怀疑,这一切是否只是他的幻觉。

    不知是出于试探的目的还是为何,慕皓小心的询问,“阿月,你说什么呢,我为何要逃离皇宫。”他顺手接过,茫然不知其味的抿了一口。

    洛鸢不否认,只是用她的双眸凝视着眼前人,宛如一池湖水,倒影着这世间的一切。

    她白日泄露了自己的实力,为了保证慕皓守口如瓶,她必须想旁得法子来让慕皓自愿为她保守秘密。

    按理说,以慕皓与将军府的关系,完全没必要为君再牵制,况且他本就沉稳,受尽了折辱却丝毫不显。

    正儿八经的帝王相。

    虽说她并不知日后的走向,但原主一家若能得慕皓青眼,自然是再好不过。

    只可惜,慕皓从小便被那君当做一枚棋子安插在将军府之中,他们之间的关系从开始就并不纯粹,日后怕是也很容易崩塌。

    而洛鸢以为,其中的症结在于洛鸢与慕皓的关系。

    他身为皇子,过得还不如她一个臣子的小姐,如何能平衡。

    所以洛鸢所说的一切,是想他明白,将军府永远将他视作家人,而抛开一切身份,他们该是最好的朋友。

    “阿月,你什么意思。”慕皓的神色忽而凝重,他对上了眼前人的视线,唇线绷直,洛鸢的话终将他那层伪装褪了不少下来。

    慕皓眼底异常认真,而对于洛鸢而言,却不然。

    她轻叹着,略略俯身桌面,松垮的青丝一泻而下,片片绽开,落在她的素衣之上。一黑一白,相得益彰。

    慕皓就这般看着她,那墨黑的视线宛如漩涡,暗藏着无尽的阴谋与算计。

    说起来,君想要用一纸婚约拴住将军府与皇室,他虽不为君所喜,但他的母族身份却很是显赫。

    与洛鸢匹配,似乎正是个门当户对的好亲事。

    可当慕皓知道皇帝的打算的那一刻,他却没来由的一阵烦躁,洛鸢是这皇城内的贵女,相貌以及品性又很是不错,说起来,这是旁人求也求不来的。

    可偏偏慕皓深谙这其中的算计与不堪,知道君心里的那些阴险。

    他从来只是君的棋子,连带着这份付出不少真心的友情也要沦为君权利的筹码。

    君的筹谋,暗算,那一切的一切在他眼里都是这般不堪,这般恶心。

    他对君的恨意,皆有因果,可这些年对于将军府的冷漠,却深埋其中。长时间的冷眼让他敏感,将军府对他的好,他珍惜,也害怕失去。

    可究竟是什么时候,他又开始厌弃于此呢。

    也许是他一次次的受伤,无人询问。

    明明他与将军府的关系这样近,可慕皓又觉得是那样的远,他们从一而终所做的,也许只是为了洛鸢罢了。

    所以他一个被有心安插的眼线,也会显得如此可有可无。

    可今日,洛鸢所说的话,究竟又是什么意思。

    他恍惚的看着眼前人的侧颜,从那副单纯的面孔之中,他实在瞧不出任何的异样。

    “阿泽,你信我,我在学府里学得很认真,很快,我就能将你带出那炼狱了。”洛鸢半阖起双眼,正说着,音调却愈发低了。

    她奔波了一日,身上的伤反反复复,还总是提心吊胆,说起来,精力也到了极限。

    她真的倦了。

    烛火,再次熄灭了。可窗还是紧闭的,不是风在作祟,吹熄烛火的人,是慕皓。

    在无边的漆黑之中,静默无声。

    连带着那些翻涌的情绪,也藏匿而起,再不袒露任何异样。

    你最好,不要骗我……

    那雨零零碎碎的下了一夜,只一晚,也不知打落了多少残花。洛鸢本以为她要忐忑的睡上一晚,可出乎意料的,她睡得,异常的安心。

    可晨曦未露时,她又被人唤起,意识还未回来,旁边已有人为她梳妆。她迷迷糊糊的套上了一件又一件衣衫,耳边传来的,是珠环清脆的碰响。

    不知多久,她的头坠了又坠,几乎要旁边人一直扶着,才能勉强直立。

    “小姐,醒醒,不早了,已然乔饰好了。”阿珠唤回洛鸢几分神思,她费力的睁开眼来。

    “我看那,小姐今日去,怕是要惊艳旁人的眼呢。”身边有旁得丫鬟传来逗趣声,似乎很是满意洛鸢今日的着装。

    她眉眼略挑了挑,入目便是眼尾那嫣红的鸢尾花色。

    原主本就肤白,所以这艳色倒是衬她。可即便如此渲染,整体看上去,却只是庄重,而并非妖冶。

    以此来应对如此宴会,倒很是妥帖。

    洛鸢放正神色,端正姿态。这宴会隆重至此,即便她不能做到十全十美,为原主增色,也必然不会拖累原主的名声。

    顺着丫鬟的牵引,洛鸢随慕皓上了马车,期间洛河和杨言倒是反复叮嘱,似乎很是不放心那君,但对于宴会,提及的倒实在算不上多。

    洛鸢不禁对那位君的存在,有了几分好奇。

    说起来,原主对于这位君的记忆实在少的可怜,可按慕皓的经历推测,那君必然也并非什么英明的君王。

    可权重如将军府,何以忌惮如此。

    洛鸢垂坐车内,心绪却早已飞远,她双目涣散,只是无意识的落眼窗外。车内两人,倒是意外的静。谁也没什么开口的意味。

    对于慕皓而言,他似乎还在品味昨晚发生的一切,半撑着,他送去不少的余光,可翻来覆去,却只有眼前人那平静的侧颜,淡到他以为,昨晚种种,只是幻觉。

    洛鸢略一抬眸,便撞入眼前人的眸间,似乎是有被她窥见的心虚,慕皓下意识的便移开视线,想装作若无其事,可面上那少许的局促终究还是倾泻出他的心事来。

    洛鸢不明所以,只是撇了撇眼,顶上的冠精美至此,即便不多想,也能一眼瞧出其的沉重,以至于她一路来愈发的小心保守,不敢有什么大动作。

    见洛鸢只是沉默,慕皓庆幸之余,反倒生出些郁闷,他的心事似乎只他一人烦扰,而身边那人并无丝毫的察觉。

    “阿泽,多日不见君,我若有不妥贴处,你可提醒着些。”远处晨光尚不明朗,洛鸢攒着几分笑意,却一心看向窗外,也不知外面究竟有些什么在吸引着她。

    “自然。”慕皓回道。

    “将军府向来尽心尽力办事,君心甚慰,只是久不见你,想着念着罢了。”

    洛鸢听着好笑,慕皓说的反话,她都明白,说起来,她与慕皓也并非没有说开,只是撇去那晚的环境,有些话,已然不能放在明面上了。

    揣着明白装糊涂罢了。

    “知道你念着城中阁子的糕点,我一早便托了小厮去买了,尝尝?”两人点到为止,对于那些隐秘的话题并未深究。

    反观慕皓,不知从何地端出一食盒。

    诧异的撇了一眼,洛鸢来了兴致,俯身而去,两眼放光的看着,一眨不眨。

    通过了第一场武试,她再也没那般饥饿过,不过嘴馋这个毛病,是本来就有的。

    原主与她不同,弱柳扶风一般的身姿,对于什么东西似乎都只是点到为止的态度,即便有喜爱的食物,也只多尝一两口罢了。

    洛鸢以为是世家小姐的规矩重,并未过多的在意。

    慕皓买的种类很是齐全,但并非全是原主爱吃的,她去了趟学府,变化如此之大,慕皓心思缜密,对她有所怀疑,倒也正常。
本文链接:https://www.tailaixsw.com/26_26892/2350479.html