曾经的宁珈,很少去下定决心做些什么。
在十六岁前,她的生活和任何人没有什么区别,喜忧参半,阴晴半天,快乐和悲伤的事情都是对半开。
她的人生拐点在十六岁。
过了这个节点,她就过着所有人梦寐以求的生活,任谁看了,都会认为她的人生一片坦途。
一般人所追求的爱、金钱、宝物、平稳安逸的生活,她都轻而易举地得到了。
她拥有一切,且从来不需要付出什么代价。
任何。
无论她想要什么,隔天就能实现,哪怕她和赞迪克一边聊天一边翻看杂志,眼睛一不小心在某页上多停留了几秒。
第二天,那一页上的所有东西,就会被随意地放在她的床头柜前。
可她只是被赞迪克的话分去了注意力而已,她根本没留意那一页上有什么。
“真是让人羡慕啊”
有人窃窃私语。
你说,是什么事情,能让过着这样生活的人下定决心呢。
是登基做女皇,还是毁灭世界?
迪卢克出言提醒:“你伤得太重了,先去找芭芭拉,在接受治疗后,再去西风骑士团。”
宁珈拒绝了这个安排,她一直在别人的安排下生活,现在第一次不想依照他人的建议行动,“不,这些伤只是看起来可怖而已,我已经走了这么远的路,要倒下的话早就倒下了。”
她很赶时间,每一分,每一秒。
她迫切地想要揪出藏在幕布后的罪魁祸首。
宁珈想,也许迪卢克会驳回她的主意。
他看起来就像是那种很信任自身的人,很难改变自己的意见。
但出乎意料的是,他同意了,“可以。但在结束交谈后,你要立刻前往西风教会。”
骑士团长的办公室大门打开了。
在这之前,如果让宁珈去面见骑士团长,她一定会紧张得坐立难安。
那可是一国领导人!
但现在她毫无感触。
她没有任何一点羞涩或紧张的情绪,只觉得有什么在脑袋燃烧。
西风骑士团的团长——琴-古恩希尔德。
宁珈和迪卢克进去时,琴团长正在办公桌上处理公务,见到来者,她放下了手中的羽毛笔。
她是个年纪轻轻就身居高位的女性,铂金色的长发被利落地束在了脑后。
她的眼睛望过来,蓝得像高洁的碧空。
“你们这是”
她面露惊讶和困惑。
迪卢克冷淡地说:“她是我在低语森林里发现的人,我看到她时,她正好差点被杀人灭口。”
琴团长表情霎时凝重。
“她与宁珈失踪案有关,西风骑士团的办事效率再低下,这个新证人也能让他们的调查在迈进哪怕小小一步吧?”
听闻此语,琴团长面上的凝重混入了尴尬和无奈。
但她却没有任何生气的迹象,只是温和地点点头:“我明白了。”
她将目光转向了宁珈。
“您好,小姐。”琴显然注意到了宁珈的伤:“一路走来,真是辛苦您了。您是?”
宁珈说:“我是差点被灭口的证人。”
她摸了摸自己的喉咙:“我来这里,是因为我掌握了一些线索——我也是因此才被人盯上的。”
琴团长表情一肃:“两位请坐下,详细说吧。”
宁珈的腿在打颤,她的头晕越来越严重了,眼睛也看不太清。
她用手摸索,挥空了好几下,才成功扶着椅子的扶手坐下。
而迪卢克说:“我不用。”
依旧站在原地。
琴团长似乎和迪卢克关系不错,熟知对方的脾性,因此也没有再劝。
她诚恳地说:“事实上,宁珈失踪案的调查陷入了困境,无论是元素痕迹搜索、还是走访调查,都没有发现任何有价值的线索。就连一直在各街道巡逻的骑士,也说没有任何不对劲的地方。”
“在这种情况下,您的任何一句话,都能为调查真相产生巨大作用。”
“真的十分感谢您能冒着生命危险,为骑士团提供帮助。”
宁珈失踪案。
宁珈轻轻闭上眼睛,然后再睁开:“我是被人割喉后埋进土里的,但我侥幸存活了下来。我闻到杀死我的人身上有一股浓郁的香味。”
在场的所有人都眼睛一亮。
“那是一种熟悉的花香,我一定就在这段时间内闻过,它是花店里就有的某种花卉香气。”
在作为温茜被割下头颅之前,她确实闻到了这股味道。
如果单单这个还有些勉强,那么这具身体的原主人在死前时也闻到了这股香气。
淡淡的,清新的,格外醒目的香气。
在变成温茜时,她看到了原主摔下山崖,周围有呼呼的风声。
而这次死亡,她能回想起来的影像,更加多,更加真实,更加细致,更加共鸣。
仿佛是她亲身经历的一样。
残影、切片、死前回放。
随便怎么称呼,反正,那些是原主弥留之际所能看到的、最后的东西。
她看到了——
少女急匆匆走在森林里。
喉间传来剧痛,然后扑通一声倒地,脸埋在了湿润的泥土里。
然后有人挖开土壤,挖出一个土坑,将她扔了进去,然后铁锹将泥土一捧一捧扔进了坑。
她最后所能感受到的,就是眼睁睁看着泥土扑面而来,最后埋住了她的整个脸。
她的视线归于黑暗。
对方将她扛在肩上,打算扔进去时,因为离得极近,宁珈可以闻到他身上的香气。
琴团长强忍着激动:“如果现在再让您闻嗅一次,您能分辨出来吗?”
“可以。”
那种香气已经和死亡相挂钩,宁珈认为自己这辈子都不可能遗忘。
琴团长立刻侧过头吩咐助理:“请前往花店,将花店内的所有品类的植物都买一株过来。”
助理点点头,疾步走出办公室,不一会儿,外面就传来了骑士长靴踏过地面,又逐渐远去的声音。
宁珈说:“我想要知道,这个案子的全过程。”
空气骤静。
宁珈醍醐灌顶,果然,凯亚告诉她的,其实根本不是真正的内幕。
他隐藏了真正发生的事情。
“我劝你还是不要知道比较好,”就在这时,从办公室外走进来一个人,来者表情严肃,骑士装的领口开到了胸前:“像你这样的普通公民,被卷进这样复杂的漩涡里,十死无生。”
是凯亚。
宁珈说:“我想,作为一个被差点杀人灭口的证人,我有权利知道真相。”
凯亚:“等到我们调查清楚真相,自然会告诉你。这段时间,你只要呆在骑士团总部,自然有人保护你的安全。”
宁珈:“是吗?”
她再度问道:“只要远离真相,就一定安全吗?”
——那么温茜是怎么死的呢,她对这些内幕一无所知!
凯亚的表情突然一瞬间变得空白,仿佛他不知道该露出什么表情一样。
琴团长轻轻叹气一声:“两位都冷静一些。凯亚,那边的事情调查清楚了吗?”
“死者确实是温茜,”凯亚声音沙哑:“我派去保护她的四个骑士被击昏,今天早晨才被路过的居民发现。他们刚刚醒来,我问过他们了,他们说自己什么都没发现,最后只看到温茜在前面行走,周围没有任何异常,下一秒就被击昏过去。”
迪卢克似乎不堪忍受地扭过了头。
“被派去保护温茜的人都是骑士团精锐,”琴团长说:“这样的人,连什么都没发现就被击昏了,证人小姐,你确定还要参与进去吗?”
迪卢克双手交叉放在胸前,也没说自己反对还是赞同,只是表达自己的意见:“普通人的性命就像尘埃一样轻,随时都会被风吹散。”
他们都想让宁珈远离危险。
如果是以前的她,一定会乖乖听话。
天塌下来还有高个子的顶着,她什么都不会,也没有神之眼,还能做到什么呢?
她只会送死。
就像迪卢克说的那样,她的性命就像尘埃一样轻,哪怕消散了也什么都做不到,就像源隼人说的那样,在弱者面前,强者就是天灾。
但是,她会送死。
那群神秘人做得滴水不露,没有任何线索残留了下来。
但是,他们想也没想到,死人会开口吧。
宁珈、不,温茜、或者现在的这个不知名的谁也好。
“如果我听你们的,你们真的会把所有的真相告诉我吗?”
“温茜也是证人,你们把所有都告诉她了吗?”
她抬起头:“如果不能亲眼看见真相,如果一直被蒙在鼓里,如果一直活在虚假中,我的死、我的生,全都没有任何意义。”
“如果我是柴,真相是火,那就让它把我燃烧殆尽。”
“在彻底变成尘埃之前,我要亲自看到他们被悬挂在绞刑架上!”
如果那时的她已经是尘埃,自然有风将她吹散。
她虽然入了蒙德籍,在这定居了三四年,但她并不信仰风神。
但她相信,伟大的风神,巴巴托斯,他会将自己带往山野,带往千山万水,将她送回赞迪克身边。
如果赞迪克此时就在这里,他也会赞同她这个决定。
因为他曾经说过
他曾经说过啊。
宁珈说话的声音并不大,她的体力透支得很严重,于是声音也轻飘飘的。
但所有人都沉默了。
最先开口的反而是看上去最理智的迪卢克:“不错的意志,我赞同。”
他很冷静地颔首,完全想象不出来他这副样子会说出那样的话。
这个人看上去很冷静很漠然,实际上就跟他的神之眼一样,是火啊。
琴团长头疼地看了迪卢克一眼:“迪卢克前辈”
她嘴里的迪卢克前辈充耳不闻。
前辈?宁珈有些好奇地侧过头看迪卢克,又被他一个凌厉的眼神吓得收回视线。
“更何况,”宁珈说:“温茜她始终置身事外,但也死了。我主动参与进风暴里,兴许还有一线生机。”
风暴中最安全的,不就是最中央的风暴眼吗,那里平静无风。
“那么凯亚,你是怎么想的?”
琴团长轻轻颔首,询问凯亚。
“这是一个复杂的阴谋,背后隐藏着一个庞然大物,一旦你被卷进去,恐怕会迎来无止无休的追杀,直到死也不能脱身,你和我们不一样,你只是个普通人,你要怎么面对这一切?”
“但是,我们信奉各自选择自己的道路,”凯亚缓慢说:“无论这条路上发生了什么”
琴团长接上:“都必须,自己走下去。”
“直到死为止。”
凯亚:“你要自己承担利益得失,哪怕是死亡。”
宁珈:“哪怕是死亡。”
为了赞迪克,为了温茜那还没送出手的生日礼物、为了艾达今天早晨的那声尖叫,为了所有在宁珈失踪案中死去的人。
她是个普通人,无法终止这个悲剧,无法抓住凶手。
但她至少、至少。
她能提供自己所知道的一切,亲眼看到真相的显露。
这是她唯一能做的事情。
她说服了他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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