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上十一点五十分,贺之淮站在四合院门口。

    谢婉儿踩点儿来的,夜风一吹浮来洗发水的味道。

    她的头发半干,发顶蓬松,鬓边留着几缕发丝,勾勒着她小巧清秀的脸庞。

    走近贺之淮,她从塑料袋里拿出一根香:“你去拿一个碗,一根筷子,再把这只香点燃,一边敲碗一边叫无常的名字,他们就会出现。”

    这个见鬼的办法他在网上看过,而且就是因为她的话,下午特意去看的。是见鬼十法之一,说是要在十字路口。

    贺之淮浮现一丝不解:“就在这儿?”

    四合院门口只有一条路。

    “你想去哪儿?”谢婉儿不明:“去阴气太重的地方招来别的东西,我现在可救不了你。”

    贺之淮接过她手里的香看了眼,很普通。

    他返回房间,去厨房取出碗,走出来的时候,觉得自己大概是病的不轻,不仅真有几分信了她的话,还大半夜陪她玩儿这种见鬼游戏。

    这样想着,贺之淮香也点燃了,插在院门口的花台里。

    谢婉儿看他要坐下,说:“你拿着碗敲就行。”

    其实下午她已经和谢必安商量好了,等贺之淮敲几下他们就出现。

    原本不用这么麻烦,可谢婉儿偏说要戏耍一下他,谁让他说自己是神经病的。

    贺之淮拿着碗,根本敲不下去。

    见他迟迟不动手,谢婉儿催促:“线香燃尽可能就见不到了哦。”

    贺之淮垂眸,被风吹,香燃得很快,早已过半。

    算了,豁出去了的声音取代了心里的不安。

    贺之淮提醒:“不可以拍照。”

    谢婉儿点头。

    贺之淮这才抬手,表情尴尬又无奈地敲了第一下。

    周围响起清脆一声响。

    贺之淮心脏微颤。

    “继续啊,还要叫他们的名字。”谢婉儿发噱,压着要上扬的唇角:“谢必安、范无赦。”

    贺之淮深吸一口气,握紧手中的筷子,指腹泛白。

    嗫嚅几次,喉咙里挤出微弱的一声:“谢、谢必安。”

    “铛——”

    碗发出脆响。

    打破了一开始的局促。

    贺之淮彻底豁出去,又敲了一下,嗓音也没只在喉咙里滚了,喊出声:“谢必安,范无赦。”

    谢婉儿看着一身黑色运动服,笔挺站立表情僵硬的男人端着一个碗,手持筷子的模样实在忍不住了,肩膀细细抖动。

    捧着肚子笑出声。

    果然是在戏耍自己!?

    贺之淮瞬间丢了手里的碗,握着筷子上前:“谢婉儿,你,”

    “是不是认真的”还没脱口,眼前蓦地出现一道黑影。

    黑影和他一般高,挡在谢婉儿面前。

    等他眼神聚焦,看清楚这人的模样。

    冷白皮,在夜里白的像雪,五官深邃凌厉,看他的眼神有几分冷漠。

    贺之淮往后退了一步。

    这人,是凭空出现的。

    他的心脏快速跳动,看着男人旁边又浮出一团黑影,慢慢汇聚成人型,也变成了一个冷白皮的高个男人。

    他震惊的说不出话,这时谢婉儿拨开两人,从中间走出,唇边扬着得意的笑:“这回信了吧?”

    贺之淮比她想得要惊恐几分,往后退踩灭了地上的香。

    极大的恐惧让他失语,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鼓膜满是狂风刮过的声音,他只听见自己的心跳如擂鼓一般激烈。

    “别紧张!”谢婉儿上前拍拍他的肩膀。

    明明是安慰,可贺之淮险些没站稳,一步踉跄。

    谢婉儿赶紧抓住他的手腕,稳住他。

    凉意从腕上肌肤爬上来,脑海里闪过无数毫无规律,零星散乱的片段,贺之淮眉头拧成结,垂眸对上谢婉儿的视线。

    眉头微微松开,不自觉唤了声:“婉儿。”

    片段里的声音,他是这样喊她。

    “前天还叫我神经病呢!”谢婉儿甩开他的手:“别喊得那么亲热。”

    那些画面和声音消失,思绪回到了现在。

    贺之淮看着两个不带攻击性,但表情阴森冷漠的男人,深呼吸平息心脏激越跳动。

    谢婉儿看他没先前那般恐惧了,上前介绍:“这位是白爷,这位是黑爷。”

    范无赦轻嗤:“还以为他胆子多大呢。”

    “正常人都不禁吓的。”谢婉儿帮他说话:“他胆子已经够大了。”

    “现在他同意让你敲了是吧?”谢必安问。

    谢婉儿:“应该是吧。”

    范无赦:“可我觉得他并不需要被敲,好像他能自己想起来。”

    刚刚他在贺之淮的脸上察觉到一丝变化,那个眼神,从前在四合院,他就是那样看谢婉儿的。

    内心的恐惧一时半会还不能完全消失,贺之淮听着他们的对话,掐住掌心,试图用疼痛感驱散恐惧。

    嗓音发哑,问:“她说,说所有人都不记得她了,为什么你们还记得?我们难道真的认识?”

    “我们又不是人。”范无赦说:“我们也不想看婉儿那么辛苦,遭你白眼还免费给你打工,你最好对她好点儿。”

    其实从平顶山回来,无常就随她回了京城,他们一路跟着她,看她被所有人忘记,被贺之淮骂,站在人群里仿佛被世界抛弃。

    尽管知道她有存款,靠自己也能活得好,可看见她那可怜样,又舍不得让她苦。

    于是,去拿了孟姐的勺子,决定无论如何,要让这个曾经信誓旦旦要照顾她的男人想起她。

    当然这是谢必安的提议,他也说如果阎王要怪,他会一力承担。

    范无赦只好妥协,可阎王好像也默许了他们的行为,他们总觉得她很宠谢婉儿。

    谢婉儿就知道他们的关系还是挺铁的,说:“我不用他对我好,其实他愿不愿意想起来都没关系,我也不强求了。现在我有工作就能交朋友,多他一个少他一个无所谓。”

    一开始她找上门,和自己说了一大堆自己不信的话。现在她叫出黑板无常,能证明她的画了,她又突改口风。

    看她的前后变化,贺之淮心里说不清是什么滋味。

    只想如果她的故事都是真的,是不是现在,他让女生失望了。

    他好像真的能感受到那种隐隐浮上来的落寞,与被世界遗忘的孤寂感。

    谢婉儿看他一直不说话,抿了下唇,将手里的塑料袋叠起来放进包里:“贺总,我走了,你好好休息吧,被吓了一跳最好洗个烫水澡,这两天多去人多的地方,无常身上还是些阴气的,你别被影响了。”

    受到惊吓,加上附近有阴气人是容易生病的,好在四合院的风水局早被无常给破了,她也不担心贺之淮留在这里过夜。

    谢婉儿叮嘱完,黑白无常交给她一个铜铃,便消失了。

    她也独自朝大路走。

    贺之淮看见两人凭空消失,又看女生离去的背影堪堪融入黑夜。

    空气里残留着她发丝的那股香,和线香燃烧后的涩味,这一丝一缕都轻得捉不住。

    夜风浮动,将两股味道彻底吹散了。

    好像也吹空了心里的某个角落。

    轻微的失重感包裹着心脏。

    贺之淮没再迟疑,追上她离去的脚步,唤了声:“谢婉儿。”

    谢婉儿脚步一顿,转身看他。

    四合院门口两盏壁灯洒在男人身后,拉长他的身影,逆着光她看不清贺之淮的表情,只听他喊得很急,似乎在挽留。

    她同样站在晦暗里,贺之淮却看见一片光落在她眼里,瞳孔闪着细碎光点。

    好像某一日,一缕阳光落在她的脸上。

    她仰头冲他笑,说

    贺之淮浮起温润笑意:“你是不是想去海边,在夏天。”

    “啊?”谢婉儿怔愣。

    贺之淮遥遥望着她:“刚刚,有个声音告诉我,你想去。”

    “你”谢婉儿努嘴:“姜经理说一个月只有四天假,要工作满一年才有年假,今年我怕是去不成了,明年吧,其实我现在更想去看雪。”

    “那就明年。”贺之淮上前靠近她一步:“明年攒够假,就去。”

    谢婉儿啧了下:“还以为你叫我有啥事儿,就说这啊,有假我当然去了。”

    “不是。”贺之淮的心脏又跳了起来,夜风微凉,周遭安静,他听见自己心底的声音。

    他说:“是想让你,再把之前的故事讲一讲。”

    谢婉儿:“被勺子敲!”

    贺之淮:“我想听你讲。”

    “给我开工资。”谢婉儿没别的想法,只学着网上的人说。

    “好。”

    “年假加十天。”

    “好。”

    答应得这么爽快,谢婉儿继续要价:“社保、公积金、年底双薪。”

    贺之淮失笑,果然如她所说,她曾是地府最强打工人。

    不过这些本就是入职都有的福利待遇。

    他说:“只要你不把我的店给炸了。”

    谢婉儿咂舌:“都说了我不是倒霉,是我法术强!厉害!”

    贺之淮笑:“好,那我回去洗个烫水澡,明天来听你的故事。”

    谢婉儿挥手要走。

    贺之淮又叫了她一声:“注意安全,到酒店了给我发个消息。”

    突如其来的关心,和当初得他从冷淡转为殷勤一模一样,谢婉儿嘟囔着:“甭瞎操心!”

    -

    次日,谢婉儿去店里开门。

    贺之淮比她想象中来得晚,大概是要处理公司的事,到午饭点才来。

    不知是不是怕她走了没人看店,还给她带了午饭。

    一份迎春饭店的烤鸭,还有几份甜品和奶茶。

    那奶茶和货架上的一样,她看着奇怪。

    秉承把老板的需求放在第一的理念,谢婉儿没急着吃,说:“来,我又给你好好讲讲细节。”

    贺之淮把食品袋拆开:“你不饿?”

    “不饿。”谢婉儿其实闻到泄出来的烤鸭香时已经吞口水了。

    贺之淮看到她的小动作,板着脸:“先吃饭。”

    “边吃边讲吧。”

    “你也不怕噎着?”

    “死了就去投胎咯。”

    贺之淮失笑。

    由她了。

    谢婉儿吃得满嘴油,笑起来有了几分傻气:“你和我睡一起就像躺尸一样,身体绷得特别直。”

    睡一起这个话题有些敏感。

    贺之淮耳根发红,眸光闪烁,极为不自在。

    她指着他:“对对就是这个表情,你以前经常露出这个表情,每次都是先红耳根哈哈哈哈,太好笑了。”

    贺之淮抬手捏耳垂,在发烫。

    他嗓音很低:“我主动要求和你一起睡?”

    “当然了。”谢婉儿插嘴:“我骗你干嘛,都是实话。”

    贺之淮对上谢婉儿懵懂的目光,心中激荡。

    片刻他反应过来,照她所说,自己恐怕是喜欢上她了,而她神经大条,根本没察觉,反而觉得是他怕鬼,他胆小,她想要保护自己。

    贺之淮沉眸。

    在他乏善可陈的人生里,蓦地闯入一抹惊喜,就像当她再次出现在自己面前。

    可他忘记了喜欢她的那种感觉,但不确定,现在对她的好奇里是不是也揉杂着当初的这份感觉。

    昨晚被无常一吓,当晚的梦又出现了许多新鲜的片段,梦里的女生很熟悉。可当他看她,又是陌生。

    这种感觉很混乱,却又扰得他想要再去了解这个未知的世界,和她。

    许久,他站起来,熟稔收拾桌上的食物残渣。

    又看谢婉儿:“我信你的话,现在我要回公司处理事,明天再来。”

    谢婉儿无意识“啊”了声:“明天还要再讲一次?”

    “嗯。”贺之淮笑意加深:“我可以听你讲很多遍。”

    可我不想给你讲很多遍!

    谢婉儿心里叫嚣,话还是不敢说出口,得罪了老板可不好。

    她谄笑:“好。只要给工资,我可以给你讲。”

    这承诺,贺之淮听进心里去了。

    他日日都来,从不间断,谢婉儿算了日子,整整十天。

    每天都是中午来,和她一起边吃饭边听她讲。

    谢婉儿讲得人都傻了,干脆学着在文档上给他写。

    就像工作汇报一样,写下来让他反反复复看。

    要累就累他的眼睛,可别累自己的嘴。

    第十一天的时候,还不怎么会打字的谢婉儿终于写完借尸还魂的全部经过。

    等贺之淮来,她将电脑屏幕对准他:“自己看吧。”

    贺之淮看着满屏文字,其中还夹杂着不少错别字,和用得不精准的词。

    “你这是 ”

    “贺总,我真的讲累了。”谢婉儿口里含饭,语速不快:“我决定把它写下来,积德一百天,也就一百个文件,回头我发给你,您慢慢看。”

    贺之淮看过她的打字速度,偶尔还要查拼音,笑说:“你这恐怕得写很久。”

    “没关系,现在我有的是时间,也不用想着功德多久才能满,三个月就快过去,我还有好长好长的人生。”谢婉儿憧憬地抬眸望着店外的行人,唇角含笑:“我可以和他们一样,上班、吃饭、睡觉、逛街。”

    贺之淮凝视着她充满希翼的眼眸,随她一起笑:“真好。”

    谢婉儿忙点头:“可不是嘛。”

    正交谈着,门口走进来两人。

    谢婉儿一眼就认出是之前老伴儿的棺材被啃噬的老人,他背后那位就很陌生了。

    “爷爷,你又来买黄纸?”谢婉儿起身绕出去。

    老人:“不是,姑娘我,我是特意来感谢你的,你真神了!我女儿同意开墓看看,结果真的在角落发现一窝蚂蚁,那窝都这么高了。”

    老人手里比划,口吻激动:“我们赶紧找人来修了,给我老伴儿换了个棺材,昨天晚上她就给我说不冷了,你说这是不是神了!”

    贺之淮也被他的话吸引,抬眸看三人。

    见谢婉儿搓着手:“又是一件功德呐!”

    老人也没在意她说什么,把旁边的一个阿婆推上前:“姑娘,你本事大,这阿婆是我邻居,她也想托你看看,她那去世的小孙子在那边过得好不好。”

    说着,阿婆把一件婴儿服递给谢婉儿:“姑娘,你帮我看看,我闺女夜夜哭,说孩子舍不得她。”

    谢婉儿接过用粗毛线织成的粉色小开衫,心里隐隐有种不好的感觉升起。

    她把椅子拖到一旁,抚摸着磨手的纹路,闭上眼睛细细感受。

    几秒,她突然睁大眼睛。

    喊了声:“不好。”

    老人和阿婆同时一怔,贺之淮抢先问:“怎么了?”

    谢婉儿莫名又有些兴奋:“还记得我给你讲得婴灵吗?”

    贺之淮颔首。

    她说:“这小玩意快化婴灵了。”

    贺之淮眉头一紧,老人也听不懂她的话。

    谢婉儿转身拿包,又从店里挑挑拣拣了几样物品往她的斜跨帆布包里塞,说:“阿婆,我去您家给您看看,不收钱。”

    拿完东西,她转头问贺之淮:“贺总,您不是对这些事感兴趣吗,要不要和我一起去积德?”

    瞧她兴致盎然,贺之淮微微挑眉:“当然可以。”

    “要是遇见危险呢。”

    “我就往你身后站。”

    “要是我应付不过来?”

    “我就头也不回的跑。”

    谢婉儿满意颔首,走出店外关门。

    贺之淮帮她拉下卷帘门,顿了下:“可你不是说鬼术没了吗,要怎么做?”

    谢婉儿从包里拿出铃铛,迎着正午那么灿烂阳光,在他面前晃晃,笑意满满:

    “怕什么,我!地府有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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