贺之淮愣在了原地。

    他没想到会以这样的方式和谢婉儿再见面。

    一时之间,无措、紧张、欣喜还有那无法形容的悲伤感揉杂在一起,填满了他的心脏。

    许是超负荷运转了,贺之淮在门口一愣就是整整十秒。

    看到他微诧的神情,谢婉儿唇角晕开笑意,放下托腮的手,交叠放置在桌面上,探出身子,笑说:“第一次在灵堂见面,你突然站起来之后也是这副表情,呆呆的。”

    贺之淮终于回过神来,意识到自己的眼神从未从谢婉儿身上移开,他迅速垂下眼睫,盯着门把手,进屋将门关上,随之反锁。

    他脑中有无数个问题想要询问,却在再次对上谢婉儿那双澄澈的眼睛时被堵了回去。

    他坐到谢婉儿对面,房间落针可闻的静,心跳声格外清晰。

    贺之淮调整好呼吸,先问:“他们是黑白无常?”

    他的视线在谢婉儿两侧懒散站立的男人身上来回扫视。

    谢必安轻挑眉:“嗯,我们是。”

    贺之淮不由地紧了手,收回了视线:“你们怎么到公司来了?还要收购福利院?”

    谢婉儿没有正面回答他的问题,倒是反问他说:“你就说要不要买给我们吧?”

    又听见她的声音,贺之淮的呼吸没来由的放轻了,缓缓掀起眼,看着谢婉儿:“你哪儿来的钱?”

    谢婉儿轻声笑了,之前她也是这样问阎王姐姐。

    我哪儿来的钱。

    阎王却说:“就这么给你说吧,所有的单位里,地府的钱是最多的,比财神那儿还多。”

    她有些恍惚又问:“可那不是阳间烧来的冥币吗?”

    “可我有办法把它变成人民币。”

    阎王给她的回答,让她直呼厉害,也泛嘀咕,因为这似乎是要让假/币在市面上流通,她依稀记得这在现代是犯法的。

    可阎王不急,让她甭担心这些问题,还说公司是贺之淮的,贺之淮的就是她的,放心大胆的用。

    谢婉儿不自在地揉了下鼻子:“反正就是有钱,你能不能卖给我?”

    “不能。”贺之淮冷冷拒绝了她的提议,并说:“你想要福利院,我可以让你管理,但不能卖给你。”

    “为什么?”谢婉儿觉得阔别几日,贺之淮对待自己的态度好像又变得不咸不淡的。

    贺之淮盯着她,勾起半侧唇角,似笑又带着点儿不屑的意思:“你们都是鬼哪儿来的钱?不要告诉我要用冥币来收购福利院,我不想资金出问题,被监管部门查。”

    谢婉儿脸一沉,侧头去看谢必安。

    谢必安倒是不慌不忙地说:“钱肯定是真的,就看你卖不卖了。”

    贺之淮饶有兴趣地睨着他,挑着语气:“噢——那我能问问,你们鬼要阳间的福利院干什么吗?”

    听见他的用词,谢婉儿的脸色更沉,拍着桌子打断了谢必安即将说出口的话:“什么你们鬼你们鬼的,首先无常大哥虽然是鬼,但也是高级鬼,是有职位的,算是半个神!而我现在不是鬼,不是什么狗屁双生魂,黑户了!我是个活生生的人!”

    说罢她还将能证明自己身份的各种证件放到了桌子上,推给贺之淮看:“看见没有,人,我是人!”

    贺之淮顿了顿,伸手将证件拿了起来。

    社会保障卡、驾照等等

    “加州的”贺之淮瞳孔微微扩散,抬眼看她:“外国的身份?”

    谢婉儿颇有些得意:“嗯,我现在是个美籍华人。”

    贺之淮脸色一僵:“为、为什么?”

    “我也不知道,阎王说这个身份好弄,我现在是个在孤儿院长大的孤儿,没有人领养,而亲生父母给我留了笔遗产,三百万美金。”

    贺之淮将证件放桌上,一时难以开口。

    谢婉儿变成人了,还以这样的身份回来,他说不出自己是什么情绪,脑袋乱哄哄的。

    停顿好半晌,他才说:“好,你现在是个人。可你要福利院做什么?”

    听到他的问题,谢婉儿一瞬间焉儿了,无精打采地垂着眼睛:“积德,还要积德。这个德好像一个无底洞。”

    贺之淮脸上有即将发笑的表情,转瞬间又收敛了起来:“嗯,这回又要积多少件德,什么时候又是死期?”

    谢婉儿蹙眉,嫌弃地睨他。

    之前还说什么婉儿你能不能不死,现在直接问她什么时候死,男人翻脸的速度比翻书还快。

    腹诽一句,谢婉儿说:“这回说出来怕吓死你。”

    “哦。”贺之淮口吻淡淡的:“怎么吓死我?”

    “你什么时候死,我就什么时候死。”谢婉儿说。

    这算什么?捆绑死亡?

    瞧贺之淮果真面露两分震惊,谢婉儿满意地笑起来:“是不是被吓到了?”

    贺之淮略显迟疑:“那我什么时候死。”

    “天机不可以泄露。”谢婉儿故作神秘地笑笑。

    贺之淮听到这个回答,莫名的也跟着笑了:“那为什么我们要一起死?”

    “因为”谢婉儿抬手,食指朝他勾了勾。

    贺之淮狐疑着站起来,朝她靠近。

    桌子有两米宽,够不着。谢婉儿索性也探出半个身子,趴到了桌子上,俯身在贺之淮耳边,低语:“你二爷爷把生死簿和事件簿给毁了!”

    “什么?”贺之淮本能侧脸。

    肌肤相贴,热度传来,一触心尖一颤,贺之淮赶紧往旁边移了两分。可谢婉儿不觉得有什么不对劲,又贴了过来,温热的手放在他冰凉的耳廓上。

    带着暖意的风随着谢婉儿的话,落到了他的耳里。

    “但我看得出来,阎王是故意让他闹,让他毁了生死簿的。”

    说完,谢婉儿手掌撑着桌面直起腰身,说:“在修复生死簿和事件簿的时候,阎王就替我新编了这个身份。”

    这么草率的?

    贺之淮脑海里蹦出这个想法。

    随之,他一愣,阎王故意这样做?怕不是如谢婉儿所说,地府烂账太多,故意让贺生庆闹,把烂账平了?

    贺之淮失笑。

    “别笑了。”谢婉儿屈指叩响桌面:“你就说,福利院给不给吧。”

    “不给。”贺之淮敛笑,口吻恢复冷淡:“如果你要积德,我可以给你安排个职位,但我不能把福利院卖给你,你的钱,我还是不敢收。”

    谢婉儿知晓贺之淮是个心思缜密的人,且从员工的态度,和称呼他贺总,并非小贺总来看,如今贺氏已经在他手中,他自然不会给家族企业惹麻烦。

    再者,那些钱阎王虽说可用,可她也确实怕是假/币,不敢轻易使用。

    既然他这样允诺了,谢婉儿也顺着说:“行,那我要当负责人。就像罗语薇的职位那样。”

    “没问题。”贺之淮答应得很爽快。停顿少倾,他又说:“现在福利院还在被调查,至少还要两个月的时间才能结束,这个期间,我们不会死吧?”

    谢婉儿腹诽这人也太在意自己的死期了吧,嘴上说着:“不会死。”

    她记得阎王未点明时间的两个字:老死。

    贺之淮松了口气,眉眼间浮起笑来,似很满意这个答案。

    “那现在谢小姐和这两位无常还有什么事吗?”他问。

    “有。”谢婉儿抬手指着两人:“给我们找个住的地方,最好是家里,酒店他们没身份,也不能长期混迹在人堆里。”

    又是找住的。

    贺之淮嗤笑,真当自己是管家了是吧。

    “好,没问题。”贺之淮还是应了下来,但又好奇:“他们要住多久?”

    “等事情完成吧。”谢婉儿说。

    什么事贺之淮暂时没问,打算先给她提两个道士的事。没想话刚到嘴边,谢婉儿便主动提起了:“哦,对了,那个谢安逸小师傅他们在哪儿?你应该给他们安排了地方吧?”

    “啧”贺之淮咂舌,想不到她竟门儿清。

    “在酒店,你要去见见?”

    “嗯。”谢婉儿颔首说:“你现在方便带我去吗?不方便的话把地址给我,我自己去。”

    贺之淮看了眼腕上手表,十一点四十,快到午休的时间了。

    “我带你去。”

    说罢他起身说:“走吧。”

    -

    槐兰酒店三十七层套房内,谢安逸正在大口吞咽厨房送来的午餐,门铃被摁响。

    囫囵吞下口中的饭,朝旁边打坐的师父喊道:“贺先生来了。”

    凌道长悠悠掀开眼:“地府也来人了。”

    谢安逸眼睛一亮:“哇,师父这你都知道。”

    “官还不小。”凌道长说着指指门:“去开门。”

    几秒,谢安逸领着四人进了屋。

    凌道长看到谢婉儿,脸上笑眯眯的:“你们阎王说是三日,结果让我等了八天。”

    谢婉儿眸光微顿,语气也顿挫:“那日我被拖去地府之后,酒店发生什么了吗?”

    闻言,凌道长还没开口,贺之淮先把视线落到了谢婉儿身上,果然,那日她去了酒店。

    凌道长抬起眼睫,缓缓说:“你们阎王好大的本事,不仅能随意篡改凡人的记忆,就连被你们弄的一团糟的酒店,手一挥就变戏法似得复原了。”

    他调笑着说:“这鬼术就是比我们道法高深玄妙。”

    谢婉儿腼腆笑着:“那也没有,毕竟她是阎王嘛,我们这些小鬼不是,他们那些小鬼,也比不得凌道长的道法。”

    “对了,我在地府还看到了贺青云,他也死了?”谢婉儿继续问了句。

    那日她亲眼所见贺生庆拿他来挡了一击,但没想这一击就要了他的命,故而有此疑问。

    “姑娘不都看见了吗?被老道的罡气震碎了五脏。”凌道长这话说起来语气轻快,仿佛杀个人不是什么大事一般。

    连他身旁的谢安逸脸色也微微一变。

    见谢婉儿不语,他又道:“正因为误伤了这人,你们阎王才让我去那警局走了一遭,想不到老道这辈子还有机会和地府的人合作,真是托了姑娘的福。”

    这话有揶揄的成分,谢婉儿笑容僵硬:“不过阎王姐姐也说话算数,她让我来转告您,这件事已经从事件簿上抹去了。”

    贺之淮心道:原来毁事件簿还有这个原因。

    凌道长满意颔首:“不错。”

    谢婉儿这时才走到凌道长旁边,站得端正,问道:“道长,您之前说要我替你徒儿完成心愿,我现在回来了,您说说看,我能帮他做什么?”

    “这你要问我徒弟有什么心愿了。”凌道长说着将目光落到了谢安逸身上:“快给这姑娘说说,要她替你做什么?”

    突然被cue,谢安逸满脸茫然,又被几个人齐刷刷地看着,脸刷地一下绯红一片。

    “我我没什么心愿啊。哦,不对,我想修道,成为超厉害,比我师父还厉害的道士,姑娘能帮我?”

    谢婉儿唇角一抽:“啊?那那倒是不能。”

    “师父你看。”谢安逸似松了口气,摊开手:“她不能替我做什么,看来不是我的机缘,咱们走了吧,我在这儿都快待发霉了。”

    凌道长深知自己这个徒弟是个皮猴子,小时候身子不好也要满道观乱窜,大些了道观后山也不够他玩儿的。

    为了等谢婉儿让他在酒店待了八天,确实难为他了。

    回忆徒弟小时候的趣事,凌道长泛起笑,却在几秒后想起十八年前的卦象,脸沉了下来。

    那是十个月大的谢安逸被送入道观,险些丧命,他入地府抢生魂之后卜的挂。

    他没理会谢安逸的话,反而是问谢婉儿:“姑娘不想要他身上的某些东西?”

    谢婉儿莫名脸一红,一旁的贺之淮也顿感奇怪。

    谢婉儿支吾着:“他身上的什么东西?”

    “罢了。”凌道长一抬手:“既然我徒弟没什么心愿,就不麻烦姑娘了。谢安逸去收拾你的东西,咱们走了。”

    “道长等等。”谢婉儿抬手拦住他。意识到自己失礼,连忙将手放下:“我来还有两件事。”

    “噢?”凌道长饶有兴趣地看着她:“何事?”

    “第一件事是贺生庆他养的那团浊气被您收走了,那里面有鬼道的秘术,这是个邪物,不能让它再流传出去,还请您交给无常。”谢婉儿语气很轻,很诚恳。

    凌道长眼眸微阖:“你们阎王要?”

    “是。”

    凌道长停顿片刻道:“三日后我把这东西交给你。”

    谢婉儿不敢追问为何要三日后,他既然肯给已经很好了。

    继而她又说:“我有个朋友,它好像在找你徒弟。”

    “是吗?”凌道长眼眸一瞬更亮了:“什么朋友?它找我徒弟作甚?”

    谢婉儿瞥了眼谢安逸,道:“它其实也不是人,是一只猫,叫金九。你们认识吗?”

    谢安逸饶头想了想:“不认识。”

    凌道长捋着胡须说:“姑娘你继续说。”

    “那只猫似乎对你徒弟身上的铃铛感兴趣。”谢婉儿说完又摆摆手:“不对不对,不是感兴趣,是它的意思是,这铃铛本来是它的,结果被你徒弟拿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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