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籁小说网 > 言情小说 > 殚谋万疆 > 总归亡命
    寻幽并没有急着替自己疗伤,他安安静静盯着被火苗吞噬缓缓消散的宫素琴,在那具衣裳残破的躯体倒地之前移过去接住,感觉到手掌传来肌肤真实的温度后才终于放下紧绷的心,扶着剑缓缓坐在瓦片凌乱的城楼顶。

    他低垂的眼睛梭巡过白苏身上大大小小的伤,一厘一毫都不肯放过——他不会替别人疗伤……自身的灵力可以缓慢修复伤口,但他所有法术符箓都是用来战斗的,没有救命一说。

    金兰城还在燃烧着,雪白的火苗温顺的落在废墟上,将人眼看不见的恶念清理干净,幸存下来的百姓迷茫的徘徊在街区小巷,一直到臣家军重整完毕开始维持秩序集结无家可归的人。

    城楼上风声猎猎,寻幽小心翼翼将白苏揽进怀里,迟疑半晌伸手抚上她的脸颊,温热的气息有规律的扑在拇指上,颈下脉搏平缓而有力。

    “我也没想到啊……”

    他百感交集的呢喃,俯身下去将额头抵在白苏额上,源源不断的灵气被渡到白苏无法修炼无异于无底洞的的残废灵脉里,妄想着这样能稍微缓解她醒来时会感觉到的疼。

    身下人的唇离他耳鬓不过咫尺,让他清楚的听到紧锁眉头尚在昏迷的人在不断呓语:

    “千寂……漓千寂……”

    他呼吸一滞,不敢置信的抬起头,那两瓣翕动的唇明明白白喊的是那个人,那个白苏本不应该认识的人。

    有浓墨逐渐在城楼边上凝聚成形,寻幽面色不善的收紧揽着白苏的手臂,抬眼看向一步步走近的冥皇,柘梧悄无声息的悬在半空,剑锋直指来人。

    悭忱耸耸肩,不甚在意的伸出手,手心里凝着一颗白色发光的球:“不必这般警惕,吾只是来还凰王人情的。”

    “这是……臣无怜的魂魄?”寻幽一眼看穿这光球困住的人魂,怀疑与警惕丝毫未减:“看来阁下欠的人情还真是不少,连本尊都不知司术的封墓流落在冥界。”

    “这么说……你确实是脱离帝君掌控了。”

    “那又如何,阁下又要去多管闲事吗?”

    “你都还记得?”悭忱眼中闪过惊疑,度鸦和泺河派来冥界刺探他态度的人,将寻幽失忆这件事说的有鼻子有眼,如此看来,六界流传的消息倒是有虚有实。

    “本尊的记忆,想忘掉什么自然由本尊掌控。”困住人魂的光球在冥皇走神之际,幽幽的飘向瓦砾间明明处于劣势却依旧行事恣意的人。寻幽握着臣无怜的魂魄,无数次想将她捏碎以报复臣无妄背信弃义之举。

    攥着半晌,那只手还是缓缓松开了。

    “既然你已经与她谈妥,还留在这儿作甚。”

    悭忱听出这话中浓浓的送客之意,扫了眼落在他手心的魂珠,他之所以愿意过来看看岚幽情况,单纯以为寻幽不记得那些旧事,而现在这场面实在过于尴尬:“寻幽,她需要治疗。”

    寻幽不为所动,他将臣无怜的魂珠放在白苏怀里,略有笨拙的取了些许白苏尚未凝固的血。

    “阎鸢被度鸦哄骗,这才窃取了兵符……”

    “原谅你是凰王的事,计不计较是漓默的问题,不必与本尊说。”他蘸了血飞快在魂珠上描出纹路,粘稠的红色挂在光滑洁白的表面,在最后一笔落下时被包裹在里面的魂魄瞬间吸收。

    “你……你不问过她的意思吗?”悭忱盯了半晌看出这符阵的作用,惊讶的抬腿就想夺回魂珠,柘梧眨眼间冲到近前,嗡鸣着警告他的一举一动。

    “你……寻幽,吾以为你和漓默不一样,至少你尊重过她的想法,呵呵,现在看来……你和他简直如出一辙,不可理喻!”他似乎想起了不堪回首的旧事,一向毫无波澜的脸此时恼羞成怒,柘梧横在眼前,寻幽依旧没有停手的意思,他一甩袍袖狠狠的点头:“你就是这样,就是这样把她逼上绝路的……早知如此,吾绝不会把这魂魄交给你。”

    “臣无妄想用她换臣无怜的命,本尊总要他付出些代价。”光洁的魂珠在吸收掉附上的鲜血后,从里面缓缓浮现出一道密纹,球体里面挣扎的魂魄也逐渐安静下来。

    他动作轻柔的抱起白苏,想起方才女孩口中无意识吐出的名字,眯了眯眼:“下次,希望冥皇阁下莫要再将本尊与漓默并论,倘若是他见到岚幽受了委屈……只怕这城墙都留不下。本尊……”

    “本尊不是他。”

    悭忱不得不重新审视眼前的人,与漓默没有半分相似的模样,脾性却是一脉相承,寻幽已经离开许久,他还在琢磨留下的最后那句话,魂识有了自己的意识放在其他人身上他绝对不会信,但漓默是个例外,漓默活了上万年,作为这四方六界唯一一个步入圣境的神,他身上发生什么都不足为奇。

    但……

    “大人,要去御龙墟……和帝君报个信吗?”魂识有了自己的主意和想法可不是件小事,承灾知道冥皇大人与御龙帝君有过矛盾,躲在暗处看了半晌好戏,等修罗场过去才幽幽钻出来跟在冥皇身边尽职尽责提醒着。

    果不其然,悭忱的脸冷的比魑仙居还要阴森,咬着后槽牙哼了一声:“不去,吾倒要看看他今后如何收场!”

    ——钟麓城,居于奇峰正央的皇宫一改先皇在位时的颓废,在燕家与仙界的大力扶持下焕然一新,春风要比其他地方更早的光临这处帝王坐镇的琅嬛福地。

    “哎哟,陛下您慢点,陛下!”

    少年顾不上在眼前晃荡的冕旒,从勤政殿冲出来直奔华阳宫的书房,因常年养尊处优,这一路背负着满身累赘的快跑,累的他气喘吁吁脸色涨红,跟在后面担心他摔倒喊了一路的小太监见他要闯书房,脸色大变一个箭步窜过去跪在地上抱住他的腿:“陛下,这可闯不得啊,陛下!”

    “让开!朕是皇帝,这是朕的寝宫是朕的书房,如何闯不得?!”少年皇帝轻轻踹着抱住自己的小太监,焦急的喊道:“你若再不让开,朕可要罚你了!”

    “奴才不敢,陛下您还是回去吧……此地当真闯不得,有贵人在里面呢!”

    “什么贵人!朕是玿殷的皇帝!这偌大皇宫,有哪里是朕不能去的?让开!朕不能让他们动师家!师家不能出事!”

    书房里,陈澜堪堪将金兰城发生的一切汇报完,院里吵吵嚷嚷的喊叫声无比刺耳的打破屋中死寂。泺河懒散倚在贵妃榻上扶着眉心:“院子里什么情况。”

    “没什么,那小皇帝日常来闹一闹罢了。”侍立在身旁的娇三袅娜的飘过去替他揉捏肩头,末了拧着眉冲陈澜挥挥手。陈澜会意,悄无声息的退了出去。

    “这沈珩,说她有脑子,金兰城的圈套连看都不看就钻进去,说她没脑子吧……偏偏巫淮宫立足仙界百年还算有点名声。”娇三妩媚的声音在头顶响起,听得泺河不由得加大按揉眉心的力度,忍着不耐烦解释道:“沈珩有实力,就算是你与她较量也毫无胜算。这次金兰城的事她有自己的理由,不能不去……”

    况且,她怕是也看明白,就算她不去,南棘和度鸦也断然不会放过她。

    “理由?她不过是想在这关头投奔古神谋取生路罢了,还能因为什么?到头来竹篮打水一场空,也是自作自受。”听泺河对那女人评价如此之高稳压自己一头,娇三捏着嗓子不服气的嗔斥几句。他长出口气,这声古神,让他蓦然想起三百年前那场对漓默魂识的围剿,刚刚取得南棘信任的他第一次见到巫淮宫主,那位姗姗来迟的童颜美人儿一见面就问了那么一个危险的问题,危险到他几乎以为自己隐藏的身份暴露了。

    “鎏昭殿主,你觉得……被古神选中传承神力却罪孽深重的,该不该称之为神?”

    少女一样的身姿落在他眼里仿佛四面楚歌,他僵着身子思虑无数种难能两全的回答,却听南棘爽朗笑道:“泺河,沈宫主这是心病,见着个仙众同僚就要问一句,你莫要放在心上。”

    没有一个人了解沈珩这心病的由来,也没人有心情去查这么件无伤大雅的事,但他却放在心上,颇为认真的回了句:“据在下所知,被选中传承的都该称为新神,但……这种人在下尚未见过罪孽深重一说。”

    “你没见过不代表没有。”沈宫主失望的耸耸肩,留下这么一句离开了。

    他曾花费心力调查过,却一无所获,沈珩的曾经□□干净净的抹去,追不到根源,查不出来头,包括她那一身精绝的毒术蛊术,亦是寻不到师承何人。

    神?

    他知道的古神中,没有专攻蛊术毒术的;而世间仅有的四位真正传承于古神的,除了他之外另三人各个根正苗红,与罪孽深重打不着八竿子关系。

    沈珩是有故事的,可惜现在她带着自己的故事,在亲自见了御龙帝君魂识后入了坟墓。

    应该了却心愿了吧。

    “不过她这一趟还是有点用处,至少臣家现在不可能再和那些老古董合作了。”

    “逝者已逝,莫要再多嘴了。”他挥挥手,打断了身后人聒噪的嘴舌,书房外吵闹声逐渐远去,陈澜推开屋门,轻手轻脚的走进来静候指令。

    “让金兰城的人再看着点……总归觉得,冥皇出现在那里会有不该出的岔子。”

    “可按照御龙帝君的脾性,臣无妄利用了凰王,他该恨不得灭了臣家才对。”娇三不解。

    “御龙帝君没这么大度,但……跟在寻幽身边的,是圣母心肠的凰王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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