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姑娘,你看你也在我们店里住了这么久了,难不成还没有等到你要找的那个人吗?”

    云烟瑾自从和武林众人分开以后,便马不停蹄地赶往了京城,原以为敬唐临走时那句话是意有所指,其后目的便是为了引自己回到皇城。

    可自从那日她进了京都之后,如今已有半月光景,且不说敬唐的影子了,连个皇城的大门她都未曾能踏入。

    初来那日,皇宫的侍卫便将她拦在了宫门之外,一个名不见经传的草民想要面见当今圣上,简直是天方夜谭。

    何况云烟瑾也不大清楚眼前的状况,心想着若是冒然说出了自己的身份,被那狗皇帝再扣个莫须有的罪名,那便更加得不偿失了。

    因而她也只得无望而归,又在京中最繁华的街上寻了家酒楼住了下来。

    大隐隐于市,最危险的地方,往往也是最安全的地方。

    她心里想着这处酒楼位置显眼的很,每日人来人往的,眼线耳目也是众多,何愁“暴露”不了自己的行踪。

    于是她索性日日闲的没事,便往酒楼当间的那张桌子上一坐,点上几个小菜,这一坐便是一日,哪怕敬唐真的想要找她,也总比那些穷乡僻壤的地方要好些。

    而此刻与她搭话的,便正是这家酒楼的老板,此人名为黄若虚,自幼便长在京城,是个名副其实的富贵人家。

    眼下的这家酒楼也是他从父辈手中接来的,名曰黄云楼,这酒楼的名号可是京中有名的老字号,恐比云烟瑾的年纪都要大上几轮。

    而这小黄老板其人更是长得风流倜傥,是面上一双圆目偏偏眼尾下垂,平添了几分无害,鼻梁高耸,却生了一张薄情唇。

    而因为是做生意的,小黄老板的嘴上功夫更是了得,却从不让人觉得局促,和他交谈,便似春风拂面一般令人心旷神怡,因而城中大大小小的未出阁的姑娘都将这位“富家公子”当成了自己的心上人。

    只可惜小黄老板父母早逝,自己的亲事都没人替他张罗,何况他又天生痨病,自幼便被大夫断言活不过弱冠,如此,这样好的一个人,到了如今,却仍是孤零零的一个。

    云烟瑾自从知道了他的事以后,便对这位小老板多了几分同情,连着与他说话时都是轻声细语的。

    “小黄老板这叫什么话,我何时说过我是为了等人啊?”

    云烟瑾将桌上的酒壶放下,调转了个身子,面上带着笑意开口道,似是有些喝醉了。

    “你日日流水的银子往我账上送,却从不往上好的厢房里住,只日日坐在这大堂中央,说你是为了尝我这黄云楼的手艺罢,你却不过只在第一日点了几个招牌,现如今连菜色都固定下来。

    吃穿住行你一概不在意,若不是我实在相信我们黄云楼的招牌,怕不是早就急的如同热锅上的蚂蚁了。”

    “小黄老板真是说笑了,”

    云烟瑾看他便如看言晏一般,若是说她对于言晏来说,还有几分害怕被记恨的恐惧,那黄若虚对她而言,便是真真正正的,惹人可怜的孩子了。

    “你有观察我的这份心思,不如放几分到梅姑娘身上,如此,你怕不是早就心想事成了。”

    “云烟姑娘……”

    “好好好,我知道你不愿扰了她的好日子,莫怕,我不会提的。”

    黄若虚虽然直到如今都没有娶亲,可却是实实在在有个自己的心上人的,那人便是从小与他一同长大的,街对面德济堂梅大夫的女儿,梅安清。

    听闻他与这位梅小姐青梅竹马,是娘胎里就定下了娃娃亲的,而因着梅小姐自出生时脸上便生着的偌大的胎记,到了婚配的年纪,却无一人上门提亲,因而梅大夫也就默认了他们这门亲事。

    索性这两位“郎有情,妾有意”,不过是成全了一对有情人罢了。

    可是前几月这小黄老板不知从哪里得到了一副神药,竟一夜之间便治好了梅安清脸上的胎记,现如今梅小姐的容貌大变,一派明眸皓齿的美人之相,又是个好出身,不过几日便已然和京中的富贵人家定下了亲。

    到了最后,这小黄老板忙活了半天,却是给他人做了嫁衣裳。

    “我与她……”

    黄若虚今日穿了件云纹的白袍子,衣袖抬起漏出他苍白的手腕。

    云烟瑾虽医术不如商陆他们,但说到底在药王谷呆了这么多年,也不算半分本事能没学到。

    初听闻小黄老板的病时,她也曾给他号过脉,而一切也正如那大夫所言,他已没有几年的光阴,强弩之弓,灯尽油枯之相,实在是回天乏术。

    云烟瑾当然也曾动过将他带到药王谷的念头,她医术不精,恐有差错,可药王谷医术当世无人可出其左右,也许,也许他还能有一线生机。

    可是且不说如今药王谷中的情况如何,她现如今心中还担心着商陆的安危,断然不可能当即便启程,置他们于不顾。

    何况,云烟瑾拿起酒壶,仰头喝酒时,无意间瞥了一眼还站在她身侧的黄若虚,何况他们小黄老板的那位心上人过不了几日便要出嫁了。

    女子一生之中的一件大事,就算她真的开口让黄若虚同她回药王谷,也总得等到那位梅姑娘的喜宴结束。

    只是亲眼送自己的心上人出嫁之事,小黄老板这位青梅竹马也真算得上“仁至义尽”了。

    “小黄哥哥!”

    云烟瑾心中了然,是那位梅姑娘来了。

    “好了好了,去陪你的小青梅罢,光阴如梭,且得珍惜啊。”

    云烟瑾摇了摇壶中所剩无几的酒,刚要张嘴向店中的小二讨要,一转头便又对上了黄若虚那副纠结的神色。

    “这酒再好也不能日日像你这么灌罢,你若是真的有心事,可以说与我听,总好过……”

    梅姑娘半天没看到小黄老板的身影,又忍不住叫了一声,黄若虚的话就这样生生被打了断。

    他叹了口气,无奈地看着眼前油盐不进的人,最后还是赌气般地拂了拂袖,快步朝门边走去了。

    千载光阴,杜康美酒,无以解忧。

    “要我说,我既然已经把你救下来了,你又何必回到那龙潭虎穴去,这么多年,你明明知道小皇帝是多巴不得你死在他手上,怎的如今还要自投罗网。”

    说话之人正是百晓阁的阁主白鹤生,他与傅凌香因着父辈的交好,又志趣相投,自幼便是至交好友。

    此次若不是他提前得到风声,在去往皇城的路上埋伏好了高手,劫下了将商陆运往皇城的马车,此刻的情况怕是要更棘手些。

    可是现如今他这平日里聪明绝顶的好友却是要再入虎穴,他是实在想不通,这天底下怎会这般痴傻的人。

    “我自知你是为了我好,可沈寒煜已然知道了云烟的踪影,定然会对她下手。

    若是放任他这么做,那云烟必会有性命之忧,那我这么多年做的事情又有何用?”

    商陆自上次与那群人动手之后,便伤了元气,此时只是靠在床榻上,便已直觉血气上涌,喉痒不止。

    而他的眼睛也愈发差了,连着白鹤生坐在他的床榻边上,他也不过只能模模糊糊地看见一个白色的人影。

    “又是她,你当年为她赔了一条命还不够,现如今竟还要管她的死活。

    早知如此,我当初就不该帮你给她送什么消息,让你们俩在那什么天高皇帝远的荫城又重逢,如此也不会有之后这么多事了。”

    白鹤生虽是一阁之主,但说到底也不过是在这山上搅弄风云,俗世中的万般愁绪都无从扰他的清净。

    人无情便不会伤心,也不会忧愁,所以他也不能理解商陆与云烟瑾这么多年的纠缠,毕竟未曾体会过的人,又何从知其缘由。

    “你何必这样说,你自也是知道,若是云烟丢了性命,我这么多年的努力也会白白浪费。

    何况从前我躲在深山老林里,也不过是为了保全她的性命,那无数的日夜里,我又何尝不想手刃仇人,替我凌空派死去的那些冤魂报仇。

    现如今沈寒煜已不愿给我们留活路,也算是成全了我。”

    白鹤生听着眼前人这般“赴死”之言,不知道的人还以为他是什么绝世高手一般,可以只身杀了当朝皇帝,又全然脱身。

    可是他分明是一派衰败之相,就连对着自己说话时,连眼睛都对不上方向,这样的人,又何谈手刃仇人。

    “又是因为这个,当年若不是你执意要将那只半死不活的蛊虫留在身体里,现如今怎么可能把自己的身体熬成这样。

    那蛊可是至毒,没有母蛊的血喂养它,你就得日日吃毒药吊着它,长此以往下去,就算你不去皇帝那里送死,也没有几日的活头了。”

    白鹤生说的字字诛心,当年云烟瑾在跳崖之时,执意杀死了体内的母蛊,一是为了求死,二更是为了让傅凌香不再受情蛊的制约,与她分个干净。

    却不想他二人本就是两情相悦,情根深种,哪里用的上什么巫蛊之术,因而她这也不过是白白毁了自己最后的一线生机,想来当时她恐怕报的就是必死的决心。

    可不想因着这代蛊女奇异的子母蛊,傅凌香体内的子蛊只要活着,竟也能保证母蛊的一线生机,只是从前子蛊是靠着母蛊的血喂养,现如今云烟瑾已经意识不到母蛊的存在,更何论取血之说。

    于是商陆便只能用有毒的药材吊着体内的蛊虫,可他的身体自跳崖之后,便已然不如从前,如今日日吞服毒药,更是害得自己五感俱损。

    这一对有情人纠缠半生,最后竟还是落了个两败俱伤的残局。

    “你既然知道,便也应该明白,若是我再不去,恐怕此生都不会再有这么好的机会,得以还我自己一个公道,还这天下,一个太平了。”

    白鹤生自知是说不过他,一气之下便要拂袖而去,临了站起来时,却还是不忍心地又放下了句“狠话”,

    “那你最好先照顾好自己的身体,别等得我将那群武林高手都请来了,你自己的身体倒是先受不住了。”

    说罢,便不再留恋,大步朝门外走去。

    商陆躺在床上,听着那震天响的摔门声,知道白鹤生这便是妥协了,亲手送自己的兄弟去赴死,实在也是难为他了。

    而此生他对不起的人已然太多,只盼着来生能有机会偿还罢,在迷迷糊糊地昏睡前,商陆这样想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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