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烟瑾到底是没有说错,那小公子确实是个脑子不好的,若说的再具体些,那小公子许是不分昼夜的在那暗道里呆了几个月,是生生地被逼疯了。

    那日醒来后,那小公子便发起病来,人不知是哪来的力气,竟砸了满屋的东西,厢房里的一应陶瓷玉器都碎成一片,小公子却是通红了一双眼睛缩在床脚,嘴里发出些非人的叫喊,凄厉嘶哑,似受伤的幼兽,比之那日暗道所闻,有过之而无不及,仿佛那开口一瞬的清醒不过是他二人的错觉一般。

    李庭舟登时心里便有了决断,便是知道此人确是害了癔症,此病最是害人,得病之人凡所作为皆不可控,无故伤人之事时有发生,可是他这种不懂医的人都能明白的道理,却不想商陆这个神医倒是犯起糊涂来,在他提出要将那小公子捆起来关在房里时,商陆却是半分都没思索,直截了当地给拒绝了。

    他心中一转,好似明白了缘由,复又好心询问此人是否是他故交之人,毕竟那小公子口里的那句师兄听得格外清晰,却不想又被商陆给一口否认,解释说道不过只是垂怜病者罢了,同时商陆也不给他再开口的机会,一并将照顾人的事情一齐揽了下来,如此这般他便也不好再问,李庭舟没了办法,也只得随人去了。

    府衙里的官兵与下人们最近几日行事皆是如履薄冰,有的人是怕那后宅里“吃人”的小公子,而有的人则是害怕触了那位云烟姑娘的霉头,总之大家都是一副胆战心惊的样子,连着这宅子原本的主人李庭舟都变得小心翼翼了些。

    而这一切的始作俑者,那位荫城的大恩人商陆神医,处在这阴沉沉的宅子里,却好似个没事人一般。白日里他就看顾着那位自己带回来的小公子,从人洗漱伺候到喂人吃饭。

    如此几日间,小公子面上也被养出了几两肉,趁着那不见天日的肤色,倒也有几分眉目清朗的少年样貌,可惜这小公子像是个养不熟的,不论看见谁都是副凶狠的狼崽子的样子,若是他手上持把佩剑,便是副恨不得将阖府上下都杀了的心思。

    唯独商陆,小公子每次见他的眼神像是又喜又怕,但也总归是收了副爪牙,因而商陆便寸步不离地守着他,连着原本给城中百姓看病开药的事由也全部交给了旁人,是以这也是李庭舟默许了商陆的做法的原因,左右只要那小公子不出来“害人”便好。

    商陆如今整日里不出门,不是呆在厢房里,就是在后厨熬药,安神补身的药天天往小公子房里送,但他也知道,癔症此病大多还是要靠心结来解,只有让患病之人脱离自己所认为的危险当中,这才能真正治好。

    所以商陆如今跟带了个孩子一样,小公子头脑清醒些,他便带着人在府里转悠,放放风筝,逮逮麻雀,若是昏沉些,便整日守在人床榻边上看着人睡觉,念念话本,总之万事只围着小公子一个人转,旁人虽不知道这其中的弯弯绕绕,但也到底能发现,那个平日里总是神医身旁的红衣姑娘,却是多日未曾出现了。

    “晏儿,哥哥带你去抓蝴蝶好不好?”

    商陆的手指葱白,落在小公子如墨的长发上,却是显得过分柔和了,男子开口的声音也是轻轻浅浅的,像是怕惊扰了眼前之人。

    “去…去…”

    少年应当是很久没说过话了,随着人的心神逐渐平复,不似那般癫狂,倒也是开始磕磕绊绊地回起些正常的话来了,小少年亮起一双眼睛,如同初生的幼鹿,像是怕面前之人反悔一般,赶忙开口回答到。

    “好,那晏儿陪哥哥回去拿捕网。”

    商陆轻轻地在少年的头顶上摩挲一下,脸上也漾出了几分笑意。

    小公子笑弯了一双眼睛,顿时连着手上的纸鹤也失去了吸引,被他随手扔到石桌上,人俶地从石凳上弹起,好似个无忧无虑的少年郎的样子,一把抓住了商陆递过来的手,蹦蹦跳跳地随人离开。

    云烟瑾站在假山后头,冷眼看着两人渐渐离去的身影,心里却又有了另一番思索,近日她虽日日呆在府里,商陆却也是从未来寻过她,好似当她是空气一般,而也正是如此,这段时日却是给了她机会,好好审视自己这段时间的行为。

    自她于商道客栈中听闻那人不知所踪,满门惨死的消息后,她此次入中原的唯一目的便是替那人寻仇,因而她寻上百晓阁,得了锦囊,这才寻来了荫城,桩桩件件不过是为了寻那幕后黑手。

    苗疆蛊女恶名在外,她只得化名入世,天下人皆以为是她灭了凌空派满门,那山门石阶百步被蛊虫噬五脏而死的门派弟子便是罪证,试问天下除了那心狠手辣的蛊女,谁还能做出此等恶事。

    可云烟瑾心里自是知晓,当日她杀了那狗皇帝后,便自戕于山崖之上,全然无害他人的心思,何况凌空派满门少说也有上千位弟子,仅凭她一人之力驱千只蛊虫,实在是无稽之谈。

    旁人不知,可她苗疆蛊族自是明白,蛊虫需以人血喂养,精血纯净,生之蛊虫则越强,且非需生恶虫才可杀人,蛊女一族一脉单传,不过也是占了个本命蛊的天生机缘,看上去比旁人少付出些。

    可是本命蛊却是天生为压制蛊女体内毒素而生,早在蛊女生于母体之中时,周身毒素便已融入血脉,因而出生之时种入命蛊,是为保命,以毒攻毒,蛊死人死。

    因而她如今失了本命蛊的身子不过是强弩之弓罢了,只靠着剧毒之物吊着命而已,云烟瑾捏紧了自己的拳头,她应当记得自己已没有多少时间了,既然这小子看上去似乎知道些那下蛊之人的事情,那她便要先下手为强。

    云烟瑾垂眼看向自己手里的木箱,脸上换上副笑盈盈的表情,抬步走向西边的厢房。

    “你怎的来了?”

    商陆原本正要出门的步伐俶然停了下来,他抬头瞪大了眼睛,下意识地握紧了身后少年的手,将人死死地挡在身后,又往后退了几步,这才开口道。

    “当然是来给师叔赔礼道歉的,前几日确实是云烟不对,所以云烟将师叔的药箱修好了,希望师叔消消气。”

    云烟瑾自是注意到了他的动作,可是面上却并未有什么不满的神色,她弯起一双眼睛笑了笑,看人并未抬手,便将木箱放在了一旁的桌子上,又转过头来,开口说道,

    “这位小公子我还未好好见过呢,这般想来,也算是我和师叔一同救的你。”

    云烟瑾说着便往两人身前逼近,她等不及这人慢慢恢复,只要有蛊虫在,她便可直接让这人说出她想要的答案来,可是此事不能在旁人面前做,是以她这会儿只是诱导这小公子对她放下防备,如此便可找到机会独处,商陆于她来说不过是一个踏板。

    “晏儿怕生,你小心伤着他。”

    商陆一个转身把小公子又挡在了身后,那小孩子倒也听他的话,整个人都缩在商陆身后,连着个因为好奇而探头的动作都没有。

    “师叔说的这叫什么话?我与他无冤无仇,为何要伤他?”

    云烟瑾不欲与他周旋,说话间趁其不备,一把抓住了那人的胳膊,硬生生地把那小公子拖了出来,

    “你叫——”

    “啊!别杀我!别杀我!救命啊!”

    云烟瑾还未说出口的话硬生生地被卡在了喉间,小公子刚跟她眼睛对上便瞬时发了疯一般,却不是如那日一般恨得要杀人,他怕极了,双手捂住头不住地往后退,通红了一双眼睛,如同被逼至绝境,眼前之人便要顷刻至他于死地。

    云烟瑾也被这副场面给定的不知该如何,还是商陆当机立断,对着不知所措的女子开了口,“快,把他拖到床上,”想到什么一样,商陆又补上了一句,“别打晕。”

    “哦哦哦,好。”

    有了人拿主意,云烟瑾赶忙一把擒住了那不住往后缩的小公子,快步往床边走去。

    “按住他,别让他动。”

    商陆坐在床沿边上,眉头紧皱,从袖子里扯出副针灸要用的银针来。

    云烟瑾将人的四肢按住,眼瞅着商陆将那银针刺入了那人身上,那原本还挣扎的小公子登时停下了动作,云烟瑾额上的冷汗这才落下。

    她放松了紧绷的身子,松了口气,却不想刚欲起身,却被一声声音猛地定住了动作。

    床上的小公子眼尾还熏着红色,眼眸带泪,是副可怜的样子,他迷茫的眼神转了几转,最后却落到云烟瑾身上,小公子开口的声音嘶哑又粘稠,带着几分恳求的意味,却像是炸然一道惊雷,响在云烟瑾耳畔,那微不可查的声音说道,如同跗骨之蛆的黑暗笼罩,

    “求求你了,别杀…别杀……凌香师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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