虚无之中,江河又与江秋皙相对而坐。
虽说过去两百年之久,但两人的面貌却从未变换,仍是初见时的模样,就仿佛一切都未开始。
江河看着眼前之人那雪白的发梢,曾经道心受损而显现的乌青早已不见踪影。
终是悠悠叹了口气:
“所以您的意思是,我没办法回到两百年前,弥补这些年我所亏欠的一切么……”
江秋皙神情不变,是江河这么多年所看遍的,一如既往的清冷:
“曾经是借着你突破天境的契机,我才能够寻觅到你的踪迹,凭着这莫名的联系,开辟那通向时间长河的入口。
若再想故技重施……”
江河听懂了言外之意,苦笑一声:
“除非我就地突破到灵境?”
江秋皙点头应声:
“也只是可能。”
这番不确切的回答,也终是让江河熄了最后的希望:
“其实当日我也不是没有改变过去的念头,未曾想我没能受到诱惑,这藏在我脑子里的人却一早便有了预谋。”
瞧着江河满脸惆怅,江秋皙也不知作何他想,只在长久的沉默之中,忽然轻启檀口:
“即使你试图改变‘时间’,也注定无济于事。”
江河怔愣一番,便听江秋皙继而道:
“‘过去’,它衔接着更遥远的过去,承载着注定的‘未来’。一切因果,皆有迹可循。
江河,当人们试图改变命运的刹那,又怎知不是命运所既定的事实?”
江河犹豫了一瞬,缓缓道:
“阮酥酥一定会死,青玄子也一定会试图挽回,我便一定会成为他的弟子。之后一定会与您相遇,一定会踏上如今的路,青玄子也一定会在长河中试图挽回过去,再亲手将阮酥酥推向死亡……”
他的眸光愈发明澈,
“穿越时间并非是让人改变因果,反而成为了塑成因果的一环。穿越时间本身,便是命运既定的一部分。”
“这便是因果。”
江河再望起那张清冷的面庞,再看那如雪的发梢,恍然大悟:
“所以您的剑心之所以失而复明,是因为……”
“我已不在乎既定的命运。”
江秋皙平静道,
“我知你我相遇之时,说地那些改变命运的话,多半是用以诓骗我的。
但当时的我还看不透,仍然抱着微末的期望,这反而成了剑心桎梏的关键。
后来旁观着你身边所发生的桩桩件件,看着我在过去塑成的因,都成了往后的日子结成了果……
我便知道,认命,是我们唯一的选择。”
“您……放弃了?”
江河觉得,这不像是江秋皙的作风,语气稍显试探。
但江秋皙只摇头道:
“世间从无永生,纵使一颗璀璨的星辰,亦有晦暗无光的一日。
与天地同寿,也终要看着天地消亡。
人生不过走此一遭,所见景色,皆是路上所得。
命运不曾亏待于我,又何必想着反抗命运,更谈何‘放弃’。
哪怕结局注定,当我死去的那一日来临,我仍会拾起我的剑,去斩我所能及的一切。
这便是我的认命。”
……
鲤国的清晨蒙着氤氲的雾,天色尚早,远方的天际仍然显得昏沉。
江河一夜未眠,还在思索着昨晚江秋皙所言的深意。
“既然人总有一死,那重要的便是过程么?”
他其实已有些不太明白,
“世间从无永生,天地亦会消亡……倒是不无道理,那所谓修仙、长生,也不过是想为这注定化作尘土的一生,多添些精彩罢了?
与其去忌惮注定的未来,不如把握眼下还没失去的……
这才是,认命?”
江河已思考不出更深刻的意义,遐思间,便发现他如今已站在了东鲤仙院,那停靠着浮舟的空旷地带前。
清早的雾气拍在脸上还有些湿冷,却压不下江河躁动的心。
身旁的少年看出了他的急切,连忙道:
“大哥,仙王朝几乎占据了整个中州的版图,中州上几乎没有一个凡人。想要踏上中州的边境,必须要通行的印信、证明,表明自己的身份和来意。
虽然以你现在的修为,直接飞过去最为迅速,但碍于身份特殊,最好还是别惹出太大动静来……”
“我知道,没必要再解释一遍。”
江河看着眼前的刘子昂,随手紧了紧身上宽厚的袍子。
这黑袍水火不侵,能挡风遮雨,可真正的效用是能让人的面容模糊不清,是鱼幺幺加急从山海集会里购置来的法宝。
哪怕对于大能修士而言无甚作用,也总能挡住一些宵小之辈的眼光,阻断些不必要的麻烦。
两百年前,刘子昂成了一具寄宿在傀儡身上的游魂,得益于神魂道的修行,和那具用灵境傀儡残骸拼凑出的躯壳,才让他能延续两百年的寿命。
后来也借助着那拼凑出的躯壳,炼化了些别的材料,最终塑成了一具少年模样的人傀,样貌看起来与初见他时并无二致。
也是看见了他后,江河才恍然意识到,鲤国怎会在两百年后换成了一副平天舟似的躯壳——
那年为顾青山带来了家书以后,他便再也没有离开。
他本就无处可去,终是在鲤国安了家,借着毕生所学,与平天舟遗留下的图纸,助鲤国发展成了今日的模样。
江河承认,当年委托刘子昂返送家书时,不是没有考虑过让他留下来。
可终究是觉得鲤国偏僻人稀,寻不出一个恰当的借口留住对方,最终也没能将所想诉说出口。
他时常觉得素不相识的两人间,无非是在做些利益交换,鲤国给不出刘子昂丰厚的待遇,也便没有强留刘子昂的理由。
不曾想在刘子昂心里,惦念的永远是当年那份救命之情。
平天舟因浊仙而毁于一旦后,如今的鲤国已隐隐有了取而代之的迹象,成为了低境修士外出远行的要道,更是三山五宗所承认的枢纽。
这成了鲤国广纳八方来客,经济愈发繁荣的基础。
对此刘子昂功不可没。
江河也会想,或许再过百年、千年,世人记不住那两个阻拦了蛮国脚步国师的名字,但总会认出一个彻底改变鲤国面貌的“少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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