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突如其来的呼唤吓得江河一晃神,紧接着又头痛欲裂,便知是青玄子又要抢夺肉身。
可青玄子先前为他承受天劫之中的神魂难关,如今正是虚弱之际,江河顽抗一番,倒也没被他轻易的占据了去。
青玄子神魂被兀自反噬,便听悲呼一声,可他又不管不顾,在江河耳边不断重复着:
“孽徒,让我出去,我看见酥酥了,让我出去!”
“酥酥!?”
江河当然认得那‘酥酥’是谁,青玄子为这唯一的女儿掏心掏肺,是他至今为止唯一的执念。
可据江秋皙所言,这脚下的银河分明是条时间长河,一个已经逝去的人,又怎可能出现在时间长河之中……
他这般想着,却转瞬想到了一个可能。
“过去!”
他兀自环顾四周,反应过来,
“阮酥酥今日已死,可却还活在过去……这老登,莫不是看见了过去的什么?”
“孽徒,放我出来!放我出来!”
青玄子争夺肉身,不断撞击江河的神魂,使江河亦觉吃痛。
“你安生些!这里是时间长河,纵使你能看到你阮酥酥,那也不过是旧日的幻影!”
江河恼怒道,
“况且我们如今所在的时间点,正是万年以前,你怎么可能在这里就寻见阮酥酥的踪影!?”
见强取不成,青玄子也不再发疯似的冲击江河神魂,冷静下来,语气也变得出奇柔软:
“好徒儿,你放为师出来,为师看见了,为师真的看见她了!”
这般委曲求全的模样,与过去屡屡作梗、嘲讽的青玄子,实在大相径庭。
江河听着徘徊在脑海中,那苦苦哀求的声音,拧紧眉头,幽幽叹了口气:
“你且先冷静下来,我方才并未见到阮酥酥的踪迹,且先不说是否是你看到了幻觉,就算你真的瞧见了她,又能做些什么?
她早就已经死去,对此你远比我更清楚。”
“我不做什么,不做什么!”
青玄子的语气显得急切,可肉身的主导权并不在他手里,他也只得示好,
“我看到她了,看到了!就让我再看她一眼,一眼就好!好徒儿,先前为师猪油蒙了心,老与你互相作对,是为师不是。但你了解为师,为师就这么一个女儿,哪怕她已经——已经死了,我们去找找她,可好?”
“你……你们,在说什么?”
就待江河还未回应之际,一直候在一旁的孟羌娥却柳眉微蹙。
方才还与江河互诉衷肠,可江河转眼间就变了脸色,她自是知道在与他心头的第二道意识互搏。
江河先行回答了孟羌娥:
“阮酥酥,我脑子里这人的,女儿。”
孟羌娥恍然。
早在两百年前,青玄子第一次夺舍江河肉身之后,她便已从江河口中听得了两人的孽缘,自是知晓阮酥酥这号人物。
可她并未见过,也未从满天星河里,寻觅到什么女人:
“他所说的可还真切?”
江河不顾脑海中的苦苦哀求,摇了摇头:
“不清楚,但这时间长河里,似乎的确能看到‘过去’。”
这是江秋皙确切说过的。
“那你想怎么做?”
“走一步看一步。”
江河直言道,
“时间是一条定向的河流,我们要从‘过去’回到‘未来’,也便只有一条路能走。如果他所见的当真不是幻觉,想多看两眼倒也无甚所谓。怕只怕在……”
“他想改变历史,挽回女儿的性命。”
“没错。”
“真那么做了,会出什么岔子?”
“不清楚,但应当不是什么好事。”
“为师什么也不做,她是我唯一的女儿,我只是想看她一眼,再看她一眼!”
青玄子仍在哀求。
“知道了。”
江河叹了口气,
“待我们休整一番再出发。反正‘过去’永远停留在‘过去’,不论何时启程,她也始终在那里,跑不掉。”
如此安抚,躁动的青玄子这才安稳下来。
江河亦想早日回家,也便不多耽搁,就地服药,修复了一番伤势。
这过程中,时而与孟羌娥说两句话,问到日后打算时,见孟羌娥并不情愿开口,也便不再多问。
也不知在这银河上度过了多久,又或许在这时间长河中,追溯时间的长短早已失去了意义,江河只见自己的伤势不断修复,待动身之时,已恢复了五成。
断骨已被续上,肺腑仍在阵痛,行走还有些蹒跚,但终究是不影响上路。
借着孟羌娥的些许搀扶,两人步行在看久到已有些生厌的银河上。
这浩瀚的星宇,初见时有无限壮阔,可终究是一些漂浮在虚无之中的星星点点,在江河眼中,远没有那些星点代表的本身绚丽。
那每一粒星光,都代表着一个‘过去’。
他环顾四周,星光之中,尽是他熟悉而又陌生的景象。
行进间,看着‘历史’中的平安城,度过每一个四季。
这万年以前,乱世之中,人族存续最久的城市,从低矮变得巍峨,从鼎盛走向衰亡。
它似乎真的在这世间驻足了许久,久到江河已数不清自己在长河中走的步数,代表了多少年,直至在染血的残阳下,化作弥漫的硝烟与残垣和废墟。
兴衰更迭,这似乎是世间亘古不变的规律。
他又望见了剑宗。
那亦是过去璀璨一时的星光。
李剑剑做的已足够好,才能让他看着这柄插在生灵洲东海一角的剑,藏锋、出鞘、显锈,直至剩下了一座秃山。
似是也没逃过这份不变的规律。
至于他所熟悉的人,早已在这久远的历史里,化作微小的尘埃,消失不见。
时间是残酷的,人来人往,却终将死去。
江河没能在这条时间长河上,寻到任何一个超脱于天地的仙人。
修仙、修仙。
可到头来,却好像没见到任何一人得道成仙,与天地同寿。
每个人都只是在这条漫漫长路上,为自己续命。
但终究逃不过化作黄土的命运。
好像没有什么能与时间作对。
那得道飞升的传言,又是出自何处?
江河已有些看不明白。
但他却并未纠结。
许是因为渴求人生的人,从不渴求长生。
他看着银河的星光忽明忽灭,渐渐放缓了脚步。
老实了许久的青玄子,亦重新在他耳边躁动。
盯着那一点星光的江河明白,青玄子没有看错。
他也曾见过那星光中靓丽的女子。
在一切的开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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