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这样让他走真的好么。”
江河忽然道。
“大哥什么意思?”刘子昂颇为不解。
“他或许是乱葬岗的修士。”
“乱葬岗?”
刘子昂有所恍然,
“怪不得。”
但他说完便没了下文,任由其它修士在有仙客栈登记入房。
江河眉头一挑。
这与他事先所想有着莫大差异。
本来他还想着,如果自己说出这个宗门的名字,眼前的一众修士会骤然一惊,旋即去将那个乱葬岗修士抓来严加看管。
毕竟一个专修阴气的修士,如今大摇大摆的要往凡人住宿的民舍区域走去,怎么看都有些奇怪。
但看刘子昂的样子,倒也还很轻松。
江河觉得自己没必要多管闲事,但如果环湖城的百姓又遭遇了什么动荡,恐怕会耽误自己赶路的时间,所以想了想,他还是旁敲侧击道:
“感觉他去民舍没那么简单。”
刘子昂还是不明白:
“那跟小弟有什么关系?”
“你难道不怕他闹出点祸患来么。”
“他为什么要闹出祸患?”
这个问题问得很好,江河自己也不明白。
难不成这乱葬岗,还是个正经宗门不成?
于是他道:
“你知道什么是乱葬岗么?”
刘子昂怔怔点了点头:
“知道啊。虽然我一般就在东海乱逛,但也多少听过南川乱葬岗的事情。
毕竟也是三山五宗之一啊,多多少少还是听说过的。”
“三山五宗之一!?”
“是啊。”
刘子昂眨了眨眼,
“大哥你既出自万仙山,难不成还不晓得乱葬岗么?”
一说到出身万仙山,那一众修士看向江河的目光,多了几分恍然,也多了几分敬畏。
江河也眨了眨眼:
“我只是要去一趟万仙山,并非万仙山修士。”
那些敬畏又烟消云散了。
刘子昂将信将疑:
“就算如此,三山之中的‘万仙山’、‘功德林’、‘入道山’,乃至五宗的‘仙王朝’、‘红尘天’、‘乱葬岗’、‘妖骨冢’、‘山海楼’,不也是人尽皆知的事情么?”
江河问向脑袋中的青玄子:
“人尽皆知么?”
青玄子倒是平静地回答:“人尽皆知。”
“……”
江河后悔过去没有找薛正阳好好的补补课,致使今日对这生灵洲大小宗门的情况,也都还一知半解。
他只得解释道:
“我只是曾听说过乱葬岗这个宗门,听说他们向来与死尸、阴魂打交道,如今想来,还是我见识浅薄了。”
刘子昂这才明白了江河的意思,只是摆手笑道:
“死气、阴气,不亦是天地间灵气的一种么?
曾经我也对这些乱葬岗的修士有偏见,直到我师父告诉我,这世间的生死相对,既有生气供我们修行,修行死气自也不是错的。
听说在几百年前时,乱葬岗的修士的确臭名昭著,为了一处聚阴之地对凡人残杀无度。
但自从天庭建立之后,对这类行为严惩不贷,使得这种人神共愤的事情越发稀少,直至今天已然成为了个例。
虽说我这辈子也是头一次见到乱葬岗修士,但倘若他们真的十恶不赦,想来也不会被天庭列为三山五宗之列。”
江河终于才有所明悟。
只是,遥想刚刚踏上修行一道时,他也曾问过江宗主一些关乎修行的要闻。
譬如杀人汲灵,是否有违天道。
江宗主只言,修仙一道无外乎一个‘争’字,几乎是变向说明了修士相互残杀,为求灵气不择手段的思想,实属正常。
但那终究是过去了。
不曾想三百年前天庭建立之后,那仿若乱世一般的修仙界,竟被管辖的如此和平。
江河点头应声:
“原来如此。”
虽说不知那乱葬岗修士去往民舍到底有何目的,但这平天舟修士都万分放心,自己也没必要皇上不急太监急。
退一万步讲,出于人道主义,自己已经尽到了应尽之责,求得心安。
倘若真出了什么状况,也便与自己没什么关系了。
他的手也伸不到那么长。
心中疑惑得到了解答,江河也便要了间客房准备休憩。
客房的价格并不贵,是以五色玉为计价,江河便打算一连住到下个月月初。
许是环湖城前些日子有修士斗法波及,致使江河的客房看起来颇为简陋,很多架子上还有装饰物摆放的痕迹,如今却显得空荡。
不过江河对此不甚在意,一年以来的风餐露宿,让他对住宿的要求已然降到了最低。
清理了一番客房正中木桌的灰尘,江河便点燃了一旁的油灯,铺开一张纸,用如同烧过的炭笔打算在昏黄下伏案写信。
他并未在信中写什么问题,大抵是描述自己现下的境况。
毕竟这是一封注定无法回信的信。
他打算付出些代价,托顺路的修士将信送回鲤国,但等到鲤国收到他的家书时,他早已离开这里太久,也就没有询问鲤国近况的必要。
他书写的内容字字发自肺腑,却让青玄子啧啧称奇:
“明河,好文采啊。”
江河伏案写作,并未回话。
青玄子不依不饶:
“还记得为师花了五十两的价钱,把你从渔村买来的时候,你还黝黑瘦削的,大字不识得一个。
后来为师在山里养了你一年,把你养肥了、养白了,还口述道法供你修行。
那会儿可不见你有如此才学,还能引经据典地挪用名句比喻。”
“……”
“后来为师觉得你变了,变得更机灵了,也变得更隐忍了。
起先为师还当你是被人夺舍了,但思来想去,只觉若是你已被什么前辈夺舍,早便该将为师就地诛杀,何须在为师眼前蛰伏隐忍?
为师便只当,你是见了你那些师兄的坟墓以后,忽然开了窍。
现下想来,为师那好徒儿的确是被人夺舍了。
只不过夺舍他的人,不是什么修出阳神的前辈修士——
是一个来自更为遥远地方的异世灵魂。
为师这百年人生以来,还是第一次瞧见那样的世界……那样瑰丽、和平、繁华的世界。
虽然那似乎只是个凡人的世界,却也远比这残酷的修仙界,要美好的太多。
至少不必担心养育、教导他们的师父,会是个欲要取他们血肉姓名的刽子手。”
青玄子又是阴笑了两声,那嘶哑苍老的声音,便久久萦绕在江河的耳边:
“明河啊,那样的世界,你难道就不想回去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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