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与他相交莫逆,又怎么会看不懂他那一眼的涵义呢?

    胡师爷心里升腾起一股寒意。

    这么多年来,他为他鞍前马后,尽心尽力,这次更是将性命都拼上了,一出事,第一个被怀疑的竟然是他!

    到了这时,胡师爷反而冷静下来,他面无表情地回望过去。

    薛知州也很快意识到自己干了什么,心虚地收回目光,心中懊恼不已。

    胡师爷就如同另一个自己,他怎么会怀疑他呢?

    事情陷入了死胡同。

    但他还不想认输。

    一定还有别的什么地方能让他破局的。

    一定有。

    只是他现在脑子里煮开了一锅粥,越急越想不起来。

    正在这时,先前被赵都御史派出去,寻找范睢那个失踪小厮的两个侍卫回来了。

    其中一人手中提拎着一个二十余岁的青年,看他衣着,与先前在范睢别院被抹了脖子的小厮一般无二。

    这是,找到范安了。

    只是,他面容憔悴,眼神惊恐,头发更是乱得像鸡窝。

    眼眶下面两个发青的大眼袋,显示出他这几天应该没有睡过囫囵觉。

    一眼瞧见轮椅上的薛知州,瞳孔猛地一缩,那目光,惊慌惊惧中又透着无尽的……恨!

    不过一闪而逝,快得仿佛人的幻觉。

    赵都御史的侍卫是在翠竹县东头的城隍庙里找到他的。

    看到他的时候,他正躲在供桌下,偷吃百姓们上供给城隍爷的供品……

    薛知州眼中本已湮灭的光又摇曳起来……

    而范安也的确不负他所望。

    赵都御史问什么他答什么。

    简直是知无不言,言无不尽。

    连赵都御史没有问到的,都被他一股脑儿交待了个彻底。

    赵都御史问他:“你不是给范县令去请大夫了么?为什么一去不返?”

    范安哆哆嗦嗦地回答:“回大人,小人,小人不敢回去!”

    赵都御史挑眉:“哦,为何?”

    范安飞快地看了眼坐在轮椅上了薛知州,以及站在他身旁的胡师爷,

    然后抱紧了双臂,打了一个抖,答道:‘因为我发现了我家大人暗中勾结定王爷,偷运阴仑山铁矿的铁矿石,我怕被他连累到。”

    赵都御史看了眼定王爷,见他仍旧斜倚在椅背上,眯着眼,整个人仿佛都快要睡着了,就像范安供出的人不是他。

    赵都御史和李侍郎、张侍郎交换了一个眼神。

    张侍郎耸了耸鼻子,突然插话道:“那你怎么不去报官,县官之上有知州,你应该知道薛知州这几天就在阴仑山,你为何不报予他知道,反而趁着你主子重伤私逃呢?何况你逃还不逃远,却躲在人人可见的城隍庙里?”

    范安又猛地打了一个抖,仿佛想到了极可怕的事,颤声道:“小人不忍心报官,我从小就跟在我家大人身边,大人对小人一家极好。”

    李侍郎嗤笑一声,嘲讽地道:“你还真有良心!”

    范安脸一白,嘴唇紧抿浑身颤抖,低下头不说话了。

    赵都御史一拍桌子,像是在拍惊堂木,厉声道:“那你是怎么发现你家大人与定王爷偷运阴仑山铁矿石的?何时发现的?”

    范安又看了薛知州一眼,吞吞吐吐地道:“我,我……”

    正在这时,门外突然响起一阵嘈杂的喧闹声,伴随着惊恐至极的尖叫。

    “啊!快跑!老虎吃人啦……”

    “在哪里?看门的人干什么吃的?怎么会放老虎进来?”

    “快跑吧,看门人早就被吓晕了!”

    “快,进到屋子里去,关好门窗……”

    随着一阵鸡飞狗跳,声音渐渐向书房这边逼近。

    赵都御史扬声问站在门口的侍卫:“怎么回事?”

    那侍卫还没回答,门外一个声音应声道:“在下乃定王爷侍卫苍冥,特来送涉案人员家眷来此!”

    赵都御史循声望去,门口站着一个黑衣劲装的青年,两手分别拎着一人,提在后脖领处,就跟拎着鸡仔子似的。

    而被拎着的两人五花大绑,低垂着头,看不清模样,只能从衣着上辨出是一男一女。

    他身旁站着一头威风凛凛的大白虎,白虎的嘴里,竟然叼着一个两三岁模样的小男孩……的衣服。

    小男孩反弓着身子,像是练舞的小孩在下腰,只不过两手两脚都没有着力点,在虎嘴里晃晃悠悠的。

    男孩双眼紧闭,也不知道是不是被吓晕过去了。

    赵都御史看了那白虎一眼,见它只是站在那里,并没有乱跑,便知是被人驯服的。

    既是涉案之人的家眷,自也是可以进来的。

    他点头示意侍卫放他们进来。

    他们一进来,屋子里也引起了一阵小小的骚动。

    苍冥将手上提着的一男一女往地上一抛,言简意赅:“从这别院的柴房里找到的!”

    白虎更是将嘴里的小孩往地上一扔,然后旁若无人地走到王欣身边卧下,大脑袋放到她腿上,求摸摸。

    赵都御史挑眉,看了撸着白虎毛的王欣一眼,没说话。

    跪在地上的范安一见来人,面色大变。

    他膝行着爬过去,先手忙脚乱地将小男孩抱进怀里,全身摸着看有没有受伤,又双目赤红冲被绑着的两人悲声叫道:“爹~娘~”

    就要去慌手慌脚地解他们身上的绳子。

    奈何两人双目紧闭,全无反应。

    几人中反应最大的,反而是轮椅上的薛知州。

    他目光中透露出一种深深的恐惧与绝望,全身不可遏制地颤抖起来,颤得牙齿都忍不住“咯咯咯”作响。

    “完了,全完了……”嘴里也不住地念叨着。

    范安见他父母与唯一的儿子始终不醒,猛然掉头,扑到薛知州身前,撕着他衣襟就摇,摇得薛知州骨头几乎散架,“你这个狗官,你对我父母和儿子做了什么?”

    他赤红着双眼,如果目光能够杀人,薛知州早就成了死人。

    “你不是说只要我被上面来的人抓住,只要我按你们教的说,他们就会平安无事的么?”

    薛知州本就头疼加腿疼,现在精神已经崩溃了,低垂着脑袋在那装死。

    范安恨急,一手拽住他头发往上一扯,另一只手伸手向薛知州脸上抓去。

    “啊啊啊……”

    凄厉的惨叫响起,惊得众人都心肝一颤。

    就见范安手里拿着一颗血淋淋的……眼珠,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塞进了嘴里,咀嚼起来。

    赵都御史忙喝令侍卫将他们拉开。

    范安牙齿咬得“咯咯”响,一边嚼,一边疯狂地大笑,笑声中是掩不住的悲愤,“狗官,让你害我家大人,让你抓了我父母儿子来威胁我,还想让我诬蔑我家大人,我恨不能吃你肉,喝你血!狗官,你不得好死!你会遭报应的!”

    凤凌皱眉,侧身,双手掩住了王欣的耳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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