远微长老收了三个弟子的消息很快就在歧玉山传开了。

    白日里一切照常,暗地里议论纷纷,毕竟谁不知道,远微长老自从继位以来,是从来不收弟子的。

    这倒不是他心高气傲,而是因为他确实技不如人,剑法不够。

    青涯讲起长老的前尘旧事,身边倒也围着不少听得有味的弟子。

    “师兄,你说远微长老技不如人实在是将他瞧得小了些,他能走上长老这个位置,总不能是浪得虚名吧?”青曜微微皱眉,面色不虞。

    “我可没说远微长老浪得虚名,这话可是我们掌门自个儿说的。”青涯微微一笑,故意卖了个关子。

    有入门稍晚的弟子挠了挠头,不解:“师兄,我们歧玉山不是一向都没有掌门的吗?”

    “以前是有的,到了这一代就断了,也不知道是什么缘故。”

    “还能有什么缘故,掌门都是要进剑阁试炼得到诸位前辈认可的,听说只有远微长老的师兄曾经进过剑阁,后面就再也没有人能进去过了。”

    “那那他人在哪呢?”

    “我也不知道。”青涯摇头,“我只是偶然听到轻尘长老说起过这些事情,具体的缘由我也不是很了解。”

    “那这么说,青岚想方设法拜入远微长老门下,算是白费功夫了?”有人笑道,“掌门师叔自个儿都说了他剑法不够,还收徒,这不是误人子弟嘛。”

    众人都附和着笑起来,青曜不满意他们背后编排长老,早早就离去了。

    “胡说八道什么呢你们,有空不如去练练剑法,下山除妖差点被妖给除了,还在山下给别人打得哭爹喊娘的到处丢人。”

    段青岚不知道什么时候站在他们身后,面色铁青。

    别的人或许不明白,但他曾经亲眼见过林远微的剑法,快如风,剑意强盛,绝非一般人所能及。

    他就是从那个时候起了念头,一定要拜这个人为师。

    青涯脸色一变,知道段青岚说的是溪家口他剑法不精,被妖兽抓伤在医馆疼得哭爹喊娘的事情。

    不少弟子听得明白,但碍于他是轻尘长老门下的,又知道轻尘长老为人一向严肃,这时候倒也不敢笑。

    青涯被他说到了痛处,一时捏紧了拳头,两个人的眼神就像结了冰,摆明了都不让对方好过。

    有人试着打圆场:“师兄,算了吧,青岚师弟入门晚,不要跟他计较了。”

    青涯眼神一动,看到不远处的云潇正在俯身挑剑,歧玉山的规矩,弟子演练时的剑不动真,只用桃木剑作比。

    但即使是最轻的,最不能伤人的桃木剑,她也练不稳。

    青涯想到她那天练剑时的情形,嗤笑道:“青岚,不是我做师兄的多管闲事,可你看看小师妹,连剑都拿不稳,又怎么能修炼呢?”

    他意有所指,段青岚虽然不愤,但也不能不承认他说的是事实。

    他和司晟的武功不相上下,但根基扎实,平日里只要勤加修炼,倒也并不落后什么。

    唯独云潇,即使是由师尊亲自传授的心法和剑法,她也练不好。

    青涯见段青岚哑口无言,拍了拍他肩膀,长笑离去。

    只是刚迈出几步,突然脚下一滑,他又没防备,直直的摔了个鼻青脸肿,这一下摔得不甚好看,他几乎是立刻爬起来,怒喝道:“谁?”

    “我。”

    云潇拾级而上,缓步上前,手指间转着几粒小石头,赫然就是方才害他脚滑的罪魁祸首。

    “你什么你,你以为有远微长老护着你,我就不敢动你吗?”青涯摸了摸自己脸上红肿的地方,咬牙切齿道。

    “来呀,有本事你就动手。”云潇毫不示弱,“你以为我怕你吗?”

    青涯的手握上腰间的剑柄,一时气愤上头,浑然忘了歧玉山严禁弟子私下斗殴的规定。

    段青岚虽然不是很喜欢她,但两人既属同门,如今当然不能坐视不理,还是上前一步,挡在青涯面前。

    两个人一时僵持不下。

    青涯握着剑柄的手缓缓松开,脸上神色变了几变,最后找了个由头,向云潇道:“小师妹,你若有胆子,我们就单打独斗的比一场。”

    段青岚顿觉不妙,刚要回绝,就听见身后的人一口应声:“比就比。”

    青涯很不客气的推开挡在他面前的段青岚,走到云潇面前,笑得不怀好意:“别说师兄欺负你,回去好好练剑,三日后,我们后山见。”

    云潇气得当场就要跟他打一架,还是段青岚眼疾手快,飞快地拦下了她,威胁道:“小师妹,你当心师兄回来骂你。”

    “让他骂好了,反正你们也没少欺负我。”云潇扁了扁嘴,把段青岚推得一个趔趄,跑远了。

    司晟刚从溪家口回来就听到云潇和青涯三日比武的消息,他连口水都没来得及喝就匆匆往外走,和正准备进来的段青岚碰了个面对面。

    “什么情况?”

    段青岚耸耸肩膀,关上门给司晟倒了杯水:“师兄你先听我说完。”

    等段青岚说完当时的情形后,司晟又无可奈何的在他身边坐下了。

    “所以青涯真的借了比试的由头想打压一下小师妹的锐气?”

    段青岚哼了一声,颇为不屑:“他哪里是想打压小师妹,分明就是看不过我们拜入师尊的门下。”

    歧玉山招收弟子极为严格,择师更是慎重,以前有不明白原委的人想拜入远微长老门下,都被拒了回来。

    段青岚也是之后才知道,青涯也曾经是其中之一。

    “小师妹这次要是打不过他,可真就坐实了我们师尊教徒无能的名头了。”段青岚随意往后一躺,满面愁容。

    “有师尊在,不会输的。”

    司晟喝完水,突然站起身往外走。

    段青岚一骨碌爬起来,扒着门框大喊:“那你可一定要让小师妹赢,我们输什么都不能输面子。”

    夜色朦胧,月到柳梢,云雾半遮半掩,照得地上人的影子也是影影绰绰的。

    司晟站在扶桑殿前,推门的手止在半空中,里面的谈话声透过门缝传进他耳朵里,清楚又明白。

    “想不到这世上竟然还有人能结下禁魂咒如此恶毒的术法。”说话的人中气十足,话到最后调子却微微发颤,显然是对这种法术颇为忌惮。

    在夜色中听来别样心惊。

    “是啊,谁也没想到,”林远微苦笑道,“更何况还是用在一个小姑娘身上,想来,她死的时候,一定是抱了必死的决心,不然不至于反噬至此。”

    禁魂咒,顾名思义,就是让人求生不得求死不能的咒法,这种术法最恶毒的地方就在于赴死之人决心有多大,身体里另外一半被强行禁锢的魂魄就会有多痛苦,这种人既不能转世轮回,也无法像正常人一样生活,更有甚者还会神智全无,变成不人不鬼的模样。

    当年创造这种术法的人只是为了强行留住心爱之人的一缕魂魄,却不想让爱人一生受尽折磨,变成一具杀人的傀儡,最后生生死于离魂之苦。

    叶轻尘拍案怒道:“到底是什么人如此狠毒。”

    “修炼这种法术的人当年早就被先师诛杀于魂梦泽,不想竟然在这个时候重现,”林远微忧心忡忡道,“只怕此人心机深沉,目的远远不止云潇一个人。”

    “这孩子可惜了”叶轻尘微不可查的叹道。

    司晟再也忍不住了,推门而入,嘶声道:“难道真的没有救她的办法吗?”

    叶轻尘和林远微对视一眼,均不言语。

    最后还是林远微开口:“办法是有的,只是代价太过于沉重了。”

    “什么办法?”

    叶轻尘不做理会,冷哼一声:“这种情况,有办法还不如没有办法。”

    司晟一颗心沉了下去。

    林远微知道这种希望近在眼前又碎裂的感觉有多难熬,手臂抬起,掌中便多了一块木质的令牌。

    “这是藏书阁十层楼的令牌,你要是想知道答案,就自己上去看看。”

    司晟拿着这块令牌,只觉得轻轻小小的一块木头,此刻仿佛重逾千斤。

    “过几日我打算出门一趟,我不在的这段日子,就由你来带云潇青岚练剑,”林远微不放心,又嘱托了几句,“云潇如今心性未定,杂念颇多,需得配合天生地养的灵药,让她静下心来修炼。”

    司晟拱手道:“是。”

    他本想说青涯与小师妹打赌比剑的事情,话到嘴边,又说起了溪家口一案收尾的事情。

    叶轻尘本意只是让他去探一探那个下咒人所留的痕迹,知道他并无所获以后,只是挥了挥手,让他先离开了。

    等人走后,叶轻尘才道:“你一向不收徒,这回却破例收了他们三人,是不是看中了云潇那孩子的心性和天赋?”

    “天赋是其次的,”林远微道,“一个人能不能成器,不在于天赋如何,而在于心性够不够坚忍,她能抱着那样的决心去做一件事,必然不会成为他人手中的杀人傀儡。”

    “我知道你有爱才之心,就像当年他对你一样”叶轻尘见他神情伤感,话到一半又住了口,忧心道,“只是这个下咒之人做事如此谨慎,远微,你此去虞牧之野,未免太过于冒险。”

    林远微收敛了神色,笑道:“师兄,你是最明白我的,我心里有些猜测,必须亲眼见了才能放心。”

    殿门外,月亮高悬,天上的云雾不知道什么时候散了,月色皎洁。

    司晟心里闷得慌,也不想回去,只是沿着扶桑殿往前乱走,转了不知道几个弯,眼前骤然开阔起来。

    歧玉山有十二峰,每座山峰之间相去不远,呈环抱之势,扶桑殿位居正中,后山临崖,悬崖峭壁,平日里倒是少有人来。

    但此时此刻,夜深人静,竟然有人在这里练剑。

    她练得专心,也没注意到站在不远处树林中的司晟,只是一招一式的练,桃木剑被丢在一旁,手中的玄铁重剑势力强劲,破空有声。

    是云潇。

    也不知道她练了多久,堪堪才把师尊教的那一剑练得有模有样,她修为不够,灵力更是稀薄,这般强行练剑招,只是取巧练形,谈不上修炼。

    有道是十年练剑,十年修意,剑与意通,才能行使自如,随着自身修为的加深,剑术精进,才能一窥天地间的剑道。

    云潇不是不明白这个道理,但她既然有心要比,自然就要做到最好,绝没有中途放弃的理由。

    风吹得她的衣诀翻飞,随着她最后一剑回刺,剑气纵横,剑光如同漫天星辰,呼啸着席卷四周。

    等烟尘散去,被绞落的树叶纷纷落下,云潇才伸手擦了擦自己脸上的汗水,掂量了一下手里的剑,眼里带着几分笑意。

    一伸手,还剑入鞘。

    这时候满山月光,却不及她半分颜色,那种瑰丽骄傲的眼神,不止让人吃惊,而且令人心折。

    司晟想,小师妹心里是有些傲气的,她不要输,要赢,而且要赢得漂亮,既然这样,他当然要帮一帮她。

    帮她赢到最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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