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瑾虽酒量一般,但这并不妨碍她做个小酒鬼,多年的饮酒经验让她瞬间就判断出了这酒的度数……远远达不到她的预期。

    深吸口气,她强迫自己冷静:“拿纸笔来!”

    她虽从医多年,但对中医是真一窍不通,没有权威太医的帮忙,她只能铤而走险。

    在这个没有抗生素的时代,对于如此大面积且创面不平整的开放性伤口,必须要在6-8小时内完成消毒和缝合处理,一旦感染后果不堪设想。

    顾思棠受伤至今已将近两个时辰,眼下留给她的时间,满打满算只剩四个小时。

    很快,一沓厚宣纸被递到面前,陈瑾干脆就地蹲下铺开纸张,快速画了张天锅蒸馏示意图。

    既然最烈的酒只有二十度上下,那就说明截至目前大雍还未将蒸馏技术运用到酿酒工艺之上。与其广撒网四处搜罗不知是否出世的蒸馏设备,不如用土法自制要来得更快。

    “李掌柜!”

    这寂光斋毕竟是顾晏礼的地盘,为求效率,她当机立断把对方拎做助理来用:“请快些吩咐人按照图纸准备出两口大铁锅、移动火灶、去底木桶、凹形细木槽、大瓷碗、以及两条干净的长棉布。”

    “找好了就都放到院子里去,切记一应物品皆需刷洗干净、用沸水煮过才行。”

    此时的顾晏礼看上去已然恢复了大半神智,语气笃定道:“敢问夫人可是要亲自制取那烧刀子酒?”

    嗯?不愧是带兵打仗的,倒是够聪明。

    “不瞒李掌柜,正是如此。”

    “有几成把握?”

    虽然对方没有明说,但陈瑾读懂了他的意思,抿了抿唇保守道:“只要及时制出这烧刀子酒来,便有八成把握能痊愈。”

    只听顾晏礼猛地松了口气,缓了片刻才哑着嗓子回:“如此,倒是值得一试。你们几个,按侯夫人说的做,手脚都麻利些。”

    “是!”

    “再着人抬五大坛子刚才那种忘忧酒来!”她顺势跟着交代。

    在等待的时间里,陈瑾也没有闲着,抓着那几个女医配了一副安全系数较高的麻沸汤。虽说顾思棠现在昏迷着,但被酒精消杀时的痛感非比寻常,除了怕人过度挣扎影响治疗外,她也不忍心病人遭罪。

    寂光斋里的伙计不愧出自行伍,不出半个时辰一应物料俱是整整齐齐码放在了院子中央。在顾晏礼的配合下,她按着事先在脑海中反复模拟的流程,有条不紊的组装起各种器材。

    经过两次调试,这套古法天锅蒸馏装置正式投入使用。

    顾不得详细解释原理,陈瑾埋头就动手操作起来。几轮下来,原本只有二十度的淡香清酒,生生被她提纯成了令人难以忍受的刺鼻烈酒。

    可这样还不够,为了能使酒精渗入菌体内部彻底将其杀死,她得把酒精浓度精确的控制在75。想要配置成功,关键在于把现有高度酒精里的水分离出去,制出无水乙醇。

    “王嬷嬷,把那盒子石灰拿过来。”

    现场制作生石灰既耗时又费力,好在作为一味被用于外伤止血的常规药材,这生石灰先前便已是被下人采买了回来,省了她不少麻烦。

    又是一刻钟的功夫,陈瑾终于按着3:1的比例,用无水乙醇和蒸馏水配出了无限接近于75的医用消毒酒精。待她猛地抬起头来准备宣布这个好消息时,四周那二十来张挂满震惊的脸,齐齐撞进了眼底。

    顾晏礼的面部表情倒是管理得还算不错,在一众把嘴张成鸭蛋的脸中格外醒目,可他略带颤抖的声音还是把他卖了个干净:“这是……成了?”

    陈瑾无奈的同时又觉出几分好笑来,嘴角不自觉上翘,扬着眉脆生生应道:“成了!”

    诡异的安静过后,寂光斋后院瞬间爆发出轰鸣般的掌声和欢呼。

    “神了,真是神了!”

    “夫人真不愧是第一才女!”

    “大姑娘,大姑娘这回有救了……”

    “咳咳。”成功提纯酒精陈瑾虽然也很高兴,但并没有被这种情绪冲昏头脑,屋子里头还躺着个和死神赛跑的病患,时间根本不等人。

    “李掌柜,后头一关才最是险要。”

    显然,顾晏礼也属于清醒的那一个,他迅速作出回应:“夫人还需在下做些什么,尽管吩咐。”

    陈瑾很是满意对方的反应,抬起手来回比划了两下详细描述道:“我还需要一把如我手掌般大小的精铁匕首、两根弧形的穿衣针、一团蚕丝线,有的话再来一对精铁小镊子。”

    “……你们,速速去办。”

    顾晏礼脸上一闪而过的质疑自然没能躲过陈瑾,但对方犹豫过后依旧选择了相信她,那她便也没有必要再上纲上线。钻牛角尖最是耗人精力,有那闲功夫做点其他什么不好。

    “秋菊,你把这碗麻沸汤给大姑娘喂进去,切记别呛了她。”

    “是,夫人。”

    大约一刻钟后,麻醉开始生效。陈瑾收拾好被酒精浸泡消毒过的一应器械,带着已换过干净衣裳、消毒好手脸的秋菊和王嬷嬷一齐进了屋。

    “秋菊,你就站在这里,我一会儿同你要什么物件,你快速递给我便是。我交还与你的,你务必要及时将其浸泡回那烧刀子酒里。”

    “王嬷嬷,虽说眼下还是白天,但屋内毕竟不够亮堂。这有两盏灯,你负责来掌。要让光线跟着我走,手尽量不要抖,仔细别把蜡滴到大姑娘身上。”

    “一会儿无论我做什么,你们二人只管配合,不许哭喊也不要害怕,可都听明白了?”

    “是,夫人。”

    “老奴晓得。”

    交代完二人,陈瑾便是将所有精力都集中在了患者身上,手里头的动作是又稳又准。

    她先是用酒精仔细翻洗了几遍顾思棠大腿上的伤口,将那些卡在组织上的沙砾细细冲洗干净。随即又拿起一把小匕首,把每一片已坏死的碎肉尽数剔除。最后她双手轻捏镊子,夹着两个穿着蚕丝线的弯钩,如同缝补衣服般,一抽一拉的将裂开的皮肉层层缝合。

    整个过程前后花了将近一个时辰,堪堪赶在消毒杀菌的最佳时机之内。

    “夫、夫人,这是结、结束了?”片刻后,王嬷嬷似是好不容易才鼓起勇气,结结巴巴问出了声。手里的烛火因其忽然颤抖的双手开始跳跃,忽明忽暗。

    “差不多。”陈瑾抬眸瞥了眼对方手里的灯,等再次感受到稳定的亮光方才把手里的活收了尾,给伤口处的纱布打了个标准的结。

    轻敲了敲秋菊还捏在手中的金疮药空瓶,她语气轻松道:“只要接下来的一天一夜里,大姑娘不发高热,这一关她就算是闯过去了。”

    可谁知她话音刚落,秋菊便是哇的一下大哭出了声。

    陈瑾:……

    看来这是把孩子给吓坏了。

    不过倒也能理解,放到现代,秋菊和夏荷两个姑娘也不过是刚上大学的年纪,她们又自幼跟着原身这个心软的主子,虽说多少懂得些勾心斗角的小伎俩,但何曾见过眼前这般血腥的场面。

    真要论起来,秋菊已算是有几分胆色的了,起码在她操作的过程中没有给她掉链子。

    “不——”

    “里头这是怎么了?可需要我们帮助?”

    陈瑾刚准备开口宽慰几句,便是被屋外顾晏礼故作镇定的关切声打断。

    “无、无事!”秋菊抽噎着大声抢答:“一切顺、顺利,大姑娘没事了,奴、奴婢这是高兴哭的!”

    噗。

    倒是个爱面子的丫头。

    反观王嬷嬷,过了最初那一阵诧异劲儿后,早已迅速调整了过来。她先是小心翼翼地给顾思棠盖上了薄被,后又麻利地配合着陈瑾收拾器械,主打一个好用。

    “夫人,老奴先去开门?”

    显然,顾晏礼并没有被秋菊的话说服,消停不过三秒他又开始叩起了门。

    虽说他力度不大,速度也不快,可以说还算礼貌,但那股子焦躁劲儿还是掩盖不住的穿墙传进了屋。

    陈瑾倒也不恼,冲门口的方向轻抬了抬下巴,示意王嬷嬷开门。

    真要说起来,顾晏礼这种家属已算是足够配合且素质颇高的了。起码他在面对未知的治疗手段时,在短暂的犹豫过后,还是选择了相信主治医生,没有大声质问、斥责、甚至否定。

    亲人生死未卜,家属有情绪波动再正常不过。何况顾思棠对顾晏礼而言,意义非凡,且这又是他在这个世界上仅剩的亲人。

    可在外人看来,顾晏礼这露骨的情绪却委实显得有些诡异。

    “夫人,老奴这有句话想说与您听。”只见原本已将双手放到门闩上的王嬷嬷,在开门前一秒硬是收回了手,转身面向陈瑾深深作了一揖,言辞恳切的开口。

    “嬷嬷请讲。”

    “老奴不敢说看人有多准,但到底是吃了这快四十年的饭,老奴斗胆请夫人远离这寂光斋的李掌柜。”

    “嬷嬷何出此言?”陈瑾的眉头不由皱了起来,这他好不容易才接近的人,怎可能轻易远离。

    “先前夫人来此相位置耽误了时辰,回府的时间是迟了些,可虽说当时天色已晚,但正经人家的男儿郎哪里会主动提出亲自送您归家?何况您还是、还是侯爷遗孀,这可是犯了大忌讳。”

    “再有,老奴在侯府做了一辈子活,也不曾听说侯府先前与这寂光斋有何联系。要说这李掌柜与三年前便离京的大姑娘相识,是不大可能的。既如此,那今日这李掌柜的种种表现,就很值得考究了。”

    “……”

    “依老奴看来,此人多半心术不正,一边算计着夫人您,一边又企图攀上大姑娘这高枝儿。”

    “许是您想多了?”知道内情的陈瑾忍不住为顾晏礼辩驳了一句。

    哪料一向冷静自持的王嬷嬷竟罕见的反驳了她的观点,满眼写着真诚的劝她:“夫人心善,是十年难遇的好主子,老奴不愿看见夫人被这等小人蒙蔽,连累失了名声。实在是,防人之心不可无啊!”

    ……是她想得单纯了,原来在外人眼里是这么看待他们仨的。也罢,就让顾晏礼维持着这么个混不吝的形象也好,起码他越混越是没人会把他和故去的大雍战神联系到一块去,也算是桩好事。

    “知道了,我自有分寸。你且先去开门,把人都放进来吧。”

    “哎!”

    不一会儿,这间小小的客房里便是挤进了不少人。

    “夫人好医术!在下佩服,只是不知这位大姑娘何时才能醒?”

    “大概再过半个时辰,等麻沸汤的药效过了,思棠便能醒来。”看了眼顾晏礼那如释重负的眼神,陈瑾头疼的揉了揉额角,努力帮他圆着:“李掌柜可是担心思棠一直不醒,耽误你开门做生意?你且放宽心,该给多少房钱、物料钱、误工费的,你算个数来,我们北威侯府绝不含糊。”

    “夫人这是哪里的话。”似是意识到了自己的失态,顾晏礼立马换了个表情,一副被占了便宜却又碍于情面只得忍耐的模样,陪笑道:“只要大姑娘好好的,李某人损失这点小钱不值啥。”

    “李掌柜不愿与我算账是你厚道,但我不能不讲规矩。不如这样,我把今日这天锅蒸馏术交予你作为报答,如何?”

    她此话一出,屋内便是瞬间静了下来。

    其实在顾晏礼还没进屋之前,她便已有了这个念头。

    上回她在对方怀里闻到过一股淡淡的药香,起先她并未在意,直到给顾思棠洒药粉时她方才发觉那是金创药的味道。

    联想到今日顾晏礼那不太妙的气色,一个猜想浮上心头。

    虽然还不清楚这人究竟在搞什么名堂,但她料想多半是在做些刀尖舔血的勾当。一旦顾思棠的伤势以出人意料的速度痊愈,他们便会立马意识到医用酒精真正的价值所在。

    她与其暗戳戳隐匿在背后费劲探查真相,不如先下手为强,直接从明面上就插上一脚,让人绕不过她去。

    “夫人此回礼太过贵重,在下受之有愧。”片刻,顾晏礼那粗旷的声音响起,面上做得是一副忍痛拒绝的表情。

    呵,千年的狐狸万年的鳖。她亲眼见着这人命手下把她画的图纸收了起来,还在这装。可还不等她说话,身边的丫鬟们便是急急开口附和,一副生怕她们主子犯蠢的模样,七嘴八舌道:

    “是啊夫人!这说来也算是侯府的独家秘方了,怎好平白叫人拿了去!”

    “您有所不知,这酒水生意利头大着呢!”

    “甭说上京城,就是寻遍大雍都找不出比咱家这更香醇的酒来,夫人三思呀。”

    “你们倒是先听我把话说完。”陈瑾无奈的大喝一声,复又转头似笑非笑的冲顾晏礼道:“李掌柜,我也不曾说过是无偿给予,你怎的还先拒绝上了?真不知你平日里这生意是如何做的,倒叫我有几分好奇。”

    “……是在下愚钝,那夫人的意思是?”

    “我出技术,你出人出力出钱出地,咱们合伙开个铺子做酒水生意,八二开。”

    “……五五。”

    “八二。”

    “六四。”

    “八二。”

    “七三。”

    “成交。”陈瑾一锤定音,猝不及防的把这笔生意当场敲死。

    起先还叽叽喳喳生怕自家吃亏的侯府众人瞬间闭了嘴,一个个看顾晏礼的眼神写满了同情。

    好家伙,感情她家夫人这不是傻,是黑,真黑!这三成利,只怕是将将够覆盖所有成本,这是一丁点儿赚头都没给人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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