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威侯府大姑娘摔马的消息很快传遍,铺子里的气氛肉眼可见的紧张起来。陈瑾立即以侯夫人的身份接手了调度工作,临时关停了生意。

    两盏茶的功夫,众人便是在她的指挥下,备好了简易担架、大锅热水、干净客房、以及各式各样可能用得上的药材。

    不幸中的万幸,运送顾思棠的车队还没来得及出南城就被截下,不到半个时辰,顾晏礼便是小心翼翼的驾着马车把人拉回了寂光斋。

    饶是做足了心理准备,在看到从车厢里被抱出的人儿时,陈瑾还是控制不住的倒吸一口凉气。

    刺目的鲜红裹着泥沙紧紧糊在那人的衣裳和脸颊上,粘稠的血水顺着袖子就往下淌,洇湿了顾晏礼胸前大片的衣裳。

    顾不得耽搁,陈瑾快步上前,招呼着两个仆从一齐将浑身是血的顾思棠用担架稳稳抬进了客房。

    等不了了。

    单从出血量判断,这伤势不容乐观,她不敢再多耽搁。

    “你们先出去。”陈瑾转身面向几人,严肃道:“我先给她把脏衣裳换了。”

    “我——”

    顾晏礼似是还想再说些什么,却被她冷冷打断:“李掌柜,没时间了。”

    强硬的把人哄走,屋内顿时只剩下她们二人。借着换衣服的由头,陈瑾仔仔细细将顾思棠的伤势检查了一遍。

    有些不大对劲。

    床上的人虽已昏厥,但生命体征还算平稳,目测没有伤及肺腑,两处开放性伤口都在大腿外侧,创面并不算深均未伤及动脉。

    按理来说,不应当是眼前这个出血量才是。

    敛下心中疑惑,陈瑾抓紧时间给伤口止血。她先是垫高床上人的小腿以减缓血液流向伤口的速度,再扯过两条干净纱布叠做块状,用加压包扎的手法封住伤口。

    但这并不能解决根本问题。

    她是想直接给人消杀缝合,可原身到底只是个深居内宅的女子,哪里懂得什么医术?何况她也不确定大雍的医学究竟发展到了哪一阶段,贸然动刀动针,一个不慎便有暴露的风险。

    中医文化博大精深,兴许太医能给出什么更有效的医治方案也未可知。目前的最优解,便是由她维持住顾思棠的生命体征,等太医来了再行抉择。

    不多时,顾思棠的呼吸逐渐平缓,创面的出血点也被控制。陈瑾暗暗松了口气,替人拢好衣裳方才推门而出,去寻大夫。

    可环顾一圈,太医的身影她是半个也没瞅见,铺子中央倒是站着哭丧着脸的夏荷。

    “太医呢?”她疑惑道。

    “没、没能请动。”

    “什么叫没请动?!”急得来回踱步的顾晏礼率先发火。

    看着夏荷咬牙不肯多言的表情,陈瑾便知其中怕是有什么不可为外人道的原因:“李掌柜……如今也算半个侯府管事,你但说无妨。”

    “夫人!”得了首肯,小丫鬟这才带着哭腔大喊出声,委屈得不得了:“那群太医简直欺人太甚!”

    陈瑾闻言有几分诧异:“他们是瞧不上我北威侯府?”

    太医院向来只为皇宫里的主子服务,不过那些个有根基的勋贵世家若是肯高薪聘请,也是成的。

    虽说北威侯府眼见着止步于这一代,但按成帝和皇后如今对她的关照,这些太医理应不愿得罪于她才是。

    “不是……他们看不起的是大姑娘!那姓孔的老太医最是可恶,竟、竟说大姑娘一个未出阁的女子不好好在家守孝,反倒跑外头去野了三年,碰上这事儿是她活该——”

    “放肆!”顾晏礼怒不可遏,大声呵斥。

    陈瑾的眉头也是越拧越紧,然而夏荷并没有停下的意思,一股脑儿的把话都倒了出来。

    “那些老太医不愿来医治,奴婢便是去求年轻些的,可谁曾想那年轻的太医嘴上说着男女授受不亲,实则害怕事后被大姑娘赖上,是说什么也不肯来。”

    “……”

    直到此时此刻,陈瑾才真正理解了为什么原身会如此在意自己的名声。

    在这个吃人不吐骨头的社会里,女子的一言一行都被打上了标签。什么事能做,什么事不能做,皆有规范。

    出了格,那便是坏了名声。

    顾思棠消失的这三年,即便是在尼姑庵里清修度过,世人也不会再信了。

    陈瑾不敢想背地里已有多少流言蜚语传遍,只怕这侯府大姑娘的名声还不及顾三婶来得清白。起码顾三婶接了多少客是能算清的,但顾思棠留给人们想象的空间太大,那些恶意的揣测根本就止不住。

    被棉花死死堵住心口的压抑感,再次袭来,陈瑾调整了几息呼吸,方才缓过劲儿来。

    她抬眸瞥了眼气得头冒青筋的顾晏礼,开口宽慰道:“尽是些没有医德的,让他们来我还不放心呢。”

    好在她还让王嬷嬷去请了女医,可千算万算,她也没算到这些个女医只懂妇科和产科,对如何处理外伤,是半点也不知。

    “夫人,您让我开些补气血的方子倒是不难,只这位姑娘这连皮带肉翻出来的疮口,老身真是一点法子也没有。”

    “是啊夫人,我们几个擅长的是这小方脉与妇人科,您就别为难我们了。”

    这也不行,那也不是!

    眼瞅着顾晏礼的耐心告罄,不顾一切的就要往客房里冲,陈瑾一个箭步上前死死揪住他的衣摆,厉声警告:“李掌柜这是想要做甚!你可还记得自己的身份。”

    “我——”似是被她唤醒了几分神智,顾晏礼大口喘着粗气磕巴解释:“我略懂些医术,想替大姑娘看看。”

    她哪里看不出对方这是急狠了,可一旦让顾晏礼今日在众目睽睽下踏过这道门槛,她们一家子都得玩完。

    “李掌柜的好意我心领了,只是思棠她毕竟还是个未出阁的姑娘,且又伤在不便见人之处,还请李掌柜自重。”

    事到如今,她已然没有选择。就冲顾晏礼的反应,顾思棠这条命她是无论如何也得保住。

    “我,咳,我待嫁之时曾同一名游医学过些医治外伤的法子。”为了让事情看上去更合理些,陈瑾特意丰富了故事的内容:“战场上刀枪无眼,本也是为侯爷所学,如今能用在思棠身上便也不枉我费了这番心血。”

    收回拽着顾晏礼衣摆的手,她抬头直直望进男人眼底,似是安抚似是承诺:“我定不会叫她出了事,信我。”

    顾晏礼静默片刻,随后无声的点了点头,安静的退到一边不再言语。

    “去,把当时在现场的护卫都叫来。”

    既然是要用她的办法来救人,那这伤口是如何而来的她必须要了解清楚。

    很快,一排高壮的汉子各个羞红着张脸跪在陈瑾跟前。

    “你来。”她指了指穿着打扮明显不同于其他人的汉子道:“详细说说大姑娘摔马时的情况。”

    “回夫人话,当时并非是大姑娘落了马,而是追风先受了伤。”

    “追风可是那匹马?”

    “是。”高大的汉子咽了咽唾沫,满脸自责的继续开口:“那马是侯爷生前亲自为大姑娘所挑,最是温顺忠心,此次若非追风被不知打哪儿窜出的利石割伤前腿,绝不至于这样。”

    这就对了,顾思棠身上那诡异的血量能解释通了。

    “我知道了,都下去吧。”

    此事蹊跷,但算来事发已过去一个半时辰,幕后之人想必早已逃之夭夭,眼下当务之急是给顾思棠清创消杀。马毕竟是畜牲,马血里携带有何种细菌,谁也说不好。

    “许先生。”陈瑾收拾好心绪,转身谦虚的向眼前经验最为丰富的女医请教道:“不知你接诊因生产而撕裂会阴的妇人时,可会对这裂口做些处理。”

    “自是会的。”说着,女医伸出食指比划了下,道:“如这般不足一指长的小口子,用草木灰敷上便是。”

    “……若是比这大的口子呢?”

    对方似是听到了什么笑话,但碍于身份硬是忍了下来,扭曲着张老脸回答:“夫人有所不知,女子那个地方是可开合的,只要不是难产都裂不了这般大去。若真是难产了,那也没有再做处理的必要了,左右是活不下来的。”

    “那用草木灰前,你们可还会清洗产妇伤口的血污?比如用那烧刀子酒?”陈瑾不死心的追问。

    “自是会用熬好的艾草水冲洗一番。”女医回答的是一脸莫名其妙:“夫人所言的烧刀子酒,又是何物?”

    陈瑾一时无言,上下张了张嘴竟是接不上话来。

    她记得古代是有用高度烧刀子酒清洗伤口的记载,可没想到在这个世界里,这竟然是个陌生的名词。

    “王嬷嬷!快帮我寻最烈的酒来。”没有时间再细细解释,她抱着一丝侥幸直接下了吩咐。

    很快,一只盛满清酒的杯子便被递到了她的跟前:“夫人,李掌柜说这忘忧酒,便是大雍全境最烈的。”

    抬头深深看了眼不远处的顾晏礼,陈瑾轻嗯一声表示知晓,可就在接过杯子的那一刻,她的心就凉了半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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