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籁小说网 > 言情小说 > 四色锦 > 【出谋划策】
    满贵做好了饭菜,端上桌,

    先给李永贞留出一份,两人开始用晚膳。

    顾秀真饿了,添了两碗饭才吃饱。然后心满意足地放下碗筷,满贵也跟着放了,接着又是一顿收拾、清洗,再重新泡壶新茶凉着。

    忙完一看天时,也不过酉时过半,离天黑还有一段时候。满贵搬了桌椅摆在小院中,招呼顾秀,“来,坐这。”

    “好,” 顾秀答应着,也走到院中。

    她是一早就收到满贵让人捎来的消息,说今天务必来一趟,有重要的事告诉她。

    顾秀坐下,手里还是摇着蒲扇,边凉快边驱赶蚊虫,满贵又去点了一只驱蚊香,方才坐下。

    “贵叔,啥事啊?”

    满贵直接开门见山,这样问道:“还记不记得那回我说,你不如考虑做官?”

    “嗯?”顾秀愣了一下,没反应过来,“做官?做什么官?”

    “知州知县……”满贵很认真地琢磨着,又摇摇头道,“不行。对标你现在的品级,顶多到县丞一级。”

    顾秀想起了那回,一抿嘴,显得有些无语,“贵叔,你让我来,不会是来涮我的吧?”

    “顾秀,听我说,”满贵难得一张严肃脸,“我是认真的。做官是你唯一可以正大光明走出去的法子。”

    “可是……”顾秀见他并非玩笑,有些拿不准,“为何会突然说起做官?是不是文书房有什么消息?”

    “是听到一个消息,苏州织染局知道吗?这织局的大使被逮下狱,大概跟人命案有关。大使不过九品,本来就不起眼,但我一下想到了你。如果你可以得到这个九品官职,出宫就是理所应当的事。再说你现在不也在织锦堂里当差吗?算是有经验。”

    “苏州啊……”一提苏州,顾秀脑海里尘封许久的记忆,又渐渐浮现,“我好像听过那个织染局。苏州有我家老祖宗的庙,小时候,祖母还常带我去苏州祭祀,完了她就会去那个织染局,局里的绣匠我祖母还带过一阵。”

    “顾秀,这么说吧,因为提督苏杭织造的,向来是司礼监的太监,这个织局大使到底跟提督太监什么关系,又为什么犯事,这我暂时不清楚,只是本能觉得,或许是个机会……”

    “但我到哪里去抓?谁手上有此机会?”

    满贵陷入沉思,好半天才道,“我在文书房的时候,就悟了一个道理,这天下的钱粮赋税皆有加派,其实织造也不例外。本来岁造都有定数,但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正供之外又多了派纳,就是所谓坐派。相沿日久,遂以为常,记得崇万三年开始,那年加派了十二万匹,四、七两年近十万匹,九年又加派十四万匹,此后数年陆叙又添加派,直到去年坐派的四万匹各色丝缎……

    “这么多年,光大的加派就有九次,总数估计已不下六十万匹。而朝中停止加派的声音一直都有,大臣屡屡上疏请求只留岁造,纾缓民力,皇上也曾下过几道旨,岁造改由地方督织。可事实上,根本没有改变,督织太监反而一心想扩充织局,要不是有地方官的激烈反对,可能早就成了……

    “但是现在又有不同,因为有殿下每日参与理政,而我看殿下这人,并不甘心只当个儿皇帝,江南又是朝廷之重,他势必要做些改变,并不会迁就太上皇身边的人。”

    “你是说,以后苏杭织造是归地方,还是继续归司礼监,就得看太子殿下的手段?”

    “对,是你说这意思。不过对于你……”他打量着顾秀,渐渐皱紧了眉头,“我能想到的办法,就是毛遂自荐。”

    “我?向殿下?”顾秀瞪大眼睛,“后宫不得干政啊,就算我有机会接近殿下,怕不是别人以为我有啥企图呢。”

    满贵叹了一声:“就是怕引起误会……所以你,最好先找太子妃求情。”

    顾秀缄口,眸中闪动,只盯着满贵打量半晌。“你让我去跟妃娘娘说,同意我向太子毛遂自荐?她为什么要这么做?”

    “忘了我说过的?”

    “什么?”

    “我告诉过你,仕途有三,保举、杂流、科举。如果你是她保举的,那么你和她之间,也就是太子妃相当于你的坐师了,师生关系并不会因你出宫而疏远。有这层在,至少理论上存在可行,至于成不成,那就看你怎么向她‘晓之以利’了。”

    “我……”顾秀听他一番说道,有些心潮澎湃,她是自入宫起就想出宫的啊。只是……

    “假如妃娘娘不答应呢?或者殿下并不喜欢后宫干政呢?那我岂不落空?还要背上罪名……”

    曾经她是多么信誓旦旦地想出宫,可如今机会就在眼前了,却开始瞻前顾后。关键时刻的人性之懦弱,顾秀自己也察觉到了,她羞愧地埋下头,有些不敢直视满贵。

    满贵只是笑了笑,安慰道:“不着急,咱们有十足把握了再去做……其实吧,我的说法里也有漏洞,按常理,你是不可能知道外朝的事情。以此去毛遂自荐,那就真做实了后宫干政,会丢命的。”

    顾秀慢慢抬起头,看着他,他也看着她,一时两人无言。

    不知不觉中,已是戌时过,远处传来了一更鼓声。

    满贵抬头望天,轻轻叹道:“天晚了,你也该回去了。 ”

    ~2~

    顾秀告辞,从怀公门出来。

    缓步走在宫苑路上,满眼红墙翠瓦,当晚风拂面,似有千惆万怅。顾秀望了眼高大的宫墙,不禁忆起过往片段,微微一叹,真是可怜千朵,朱檐锁……

    回到住所,惆怅似乎并未缓解,她闷闷地洗漱更衣,然后坐在桌前发起了呆。

    同屋的杨莲花和田德女两人,不由盯着她看了半天,又彼此互看,眼中尽是疑问。

    ——“她怎么了?被尚宫骂了?”

    ——“不知道啊……”

    两人用眼神交流,一无所获。田德女忍不住,还是开口问了出来:“顾秀,你怎么了?又被骂了?”

    半晌,顾秀才缓缓转过身来,嘴角扯出一个笑,“没有。不是……”

    “那是遇着烦心事了?”

    顾秀看着她俩,缓缓道了句:“当此春景融合,不奈乡心迢递……”

    两人愕然,很快田德女就爆出一声大笑,“我当你怎么了?原来是看戏看魔怔了!哈哈哈……”

    顾秀自己都愣了,本来随口说的一句,一想,好像真是戏里的词儿。

    杨莲花没有跟着笑,她眯眼打量,多了份审视,“你想家了?”

    顾秀抿嘴不答,杨莲花却轻笑,“你不答就是答。看来的确有事,不如说出来,我们也可以帮你参谋参谋。”

    “就是就是,”田德女也应和她。

    顾秀沉默了许久,道:“假如我去求太子妃,她会答应帮我吗?”

    杨莲花诧异:“啊?答应放你出宫?”

    “不,是……”

    “那是什么?总得有个理由吧?”

    “你是不是想替你祖母关照过的那些女人求情啊?我记得你说过。”田德女问道。

    “那些女人……”顾秀眼睛一亮,“对!就是那些女人。想替她们求个户籍,也可解我一片乡心。”

    “这得向太子殿下求请啊……”田德女似乎明白过来,“我懂了,原来你是这个意思?确实得先求太子妃,如果你冒失地去找殿下,恐怕会被误会……别说误会,你根本就不可能近身。”

    “但是你别忘了,后宫不得干政。太子妃再对她好,也不会于此事上坏祖宗规矩。”

    “说的也是……”田德女陷入纠结。认真替她打算起来,“诶,我说杨莲花,你不是有个‘弟兄’在东宫里头当差吗?”

    “嗯,是啊?”杨莲花指着自己的鼻子,“你,不会让我……”

    “对,就是你想的。让你‘弟兄’先找找东宫掌印,我记得好像姓郑来着?”

    “是郑太监。他的确是……我那弟兄的干爹。”

    “这不就行了,先让你弟兄探探郑太监的口气,然后再说下一步,这样至少稳当。你那弟兄顶多就挨顿骂。”

    杨莲花无语了半天,指着她,终了还是勉勉强强答应下来。

    顾秀没有插话,只因心里羞愧不已,毕竟她没有说实话。

    这夜,她辗转反侧,

    脑海里老是有两个小人儿,一个理智,一个情感,它们一直在扭打,难分伯仲。

    直到天微亮才迷迷糊糊地睡了一会,可没过多久,又被屋外的嘈杂惊醒,到了起床的时辰。

    收拾妥当就出了门,依旧是每天不变的重复。巷子里的后小门外,女轿夫们早已等侯多时,甫见她一出来,就殷勤招呼,“顾女官早啊。请上轿。”

    顾秀答应一声便坐上轿,轿帘一放,旋即身体腾空,待稳住,轿子遂缓缓移动起来。

    日头老早就爬上了半空,开始散发热力。坐在轿子里的顾秀还不觉有多热,于是趁此睡起了回笼觉。

    直到轿子轻轻一震,她方才醒来。稍待,轿帘从外掀开,露出女轿夫一张热腾腾的脸,殷勤说道,“顾女官,到了。”

    “好,”顾秀答应一声,俯身出了轿。又顺手塞了些碎银给她,“多谢。”

    女轿夫喜笑颜开道:“不谢不谢,顾女官走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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