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籁小说网 > 言情小说 > 四色锦 > 【另生枝节】
    张秀因鞭伤而气血皆损,

    强忍着旁听都很是艰难,还好汪贯道并未要求她立马上堂审案。但在休堂时,还是问询了她。

    “张姑娘,本官记得你说过,你是在及笄之后,你外祖家便将财产全部归于你名下,那么你名下有多少屋宇、田产、铺面?以及哪些是你母亲的嫁妆?哪些又是你祖母带来的嫁妆?你都清楚吗?”

    张秀居然被问住,想了想才说:“御史老爷,具体的民女可能记不太清楚,只知道田地都由舅舅在帮着打理,

    每年的出息扣除应缴赋税之外,舅舅会留一些与我,其余全归舅舅。”

    “呃,好吧,”汪贯道对她的回答,不知该说什么,只得再问道,“你在南京只靠一间刺绣铺谋生?”

    “是,我家人丁不多,足够养活就成,”张秀回道。“对了,我有一老管家,一直是他在帮民女打理钱财往来,舅舅每年给的出息,也都交由他负责。至于母亲和祖母的嫁妆,可能舅舅会更清楚一些。”

    汪贯道听了不由叹道,“行吧,本官知道情况了。”

    然后又问:“于此案相关之人,该过堂的都过了,想必你现在也清楚各方的想法,那么你有什么想法?不妨说一说。”

    张秀只是淡淡回道:“既然受了这些苦,民女也就没想过要妥协,若是张家执意不肯放过民女,那民女就改姓顾好了。”

    汪贯道有些惊讶,但似乎也在意料之中,“是你早有此打算?那如今顾家还有什么人吗?”

    “民女的祖母顾氏兰玉是顾家四世孙女,还有一支顾昌平乃五世孙,民女该称为表叔,若是顾家还有后人,那就应是这一支。”

    “你若改姓顾,肩祧顾家哪一房?”

    “民女的刺绣手艺承自武陵绣使,又自诩绣佛斋主人,自当肩祧二房,顾斗英这支。”

    “既然你有打算,本官也知道了。但是,本案源自上一案,既然本官接了你的鼓状,自当对上一案的原、被告都需重过一遍。还有你决定肩祧顾家,那么父母立嗣也得有个说法,嗣子与你的财产继承也要按《继承法》来。以上虽然跟本案无直接关系,但要想真正了结诉讼,还得双方努力达成共识。这是本官给你的忠告。”

    “好,民女知道了……”

    ~2~

    一天的问询,让每个人都疲惫不堪,

    纵然张秀只是旁听的那个,靠毅力已不足以支撑她听完整个流程。

    回到寄宿的屋中,饭也没吃就躺在床上,而且很快睡了过去。直到一觉醒来,张秀渐渐从梦回中清醒,才发现窗外已经天黑。

    “绢儿?”

    无人回应,张秀索性睁着双眼,置身黑暗,但至少此刻,她感到异常宁静。脑海里闪过无数片段,又想起这十几年的生活,留在记忆中的,还是快乐最多。虽然至亲已经离她而去,总归记忆里,她们依旧鲜活,这不是已经比很多人都强了吗?

    “唉……”黑暗中,张秀忍不住叹息。叹息之后,忽听得门口一声轻唤,“姑娘?”

    她循声望去,有一圈小小的烛光,照着瘦瘦小小的绢儿,轻轻推门而入,又转身掩上。

    “绢儿……你去哪了?”

    “讶,姑娘你醒了?”绢儿闻声移到床边,先放下手中的蜡烛,再扶她起身。“姑娘,要喝水吗?”

    “嗯,”张秀半倚半靠着,又问“什么时辰了?”

    “快亥时了,”绢儿边答边走到桌案旁,倒了水,又折回来递给她,“喝吧,还是温的。”

    喝了水,张秀才觉得自己活了过来。

    “姑娘,舅老爷来了呢。”

    张秀侧目,“舅舅来了?真的?”

    绢儿一个劲儿点头,一脸喜色:“真的!不光舅老爷,舅夫人也来了呢,这下咱们有靠山了。”

    可没等张秀再问,她又说,“可是那个讨厌的张家也来人了……”

    张秀真愣住了,只是一觉的功夫,仿佛世界都不同了。“舅舅怎么知道的?”

    “可能是爷爷写了信,”绢儿回道。“现在舅老爷就在察院,舅夫人暂时在绣佛斋。”

    “舅舅说什么了吗?”

    “嗯,”绢儿点头,“舅老爷先把婢子臭骂了一顿,又骂姑娘你为甚么不先来信,想逞能自己抗……反正都臭骂了一遍。”

    她边说脸就垮了下来,“舅老爷还说婢子也欠揍,等此事一完,定要婢子挨一顿鞭子。”

    张秀忍不住嘴角一弯,“他吓唬你的,不用当真。”

    绢儿依然哭丧着脸道:“舅老爷说姑娘和婢子都是糊涂蛋,受了欺负也不吭声。前些时候,有衙门找他问地的事,他就觉得不对,只是没往张家那边想,后来收到爷爷的信才……”

    张秀记忆中,舅舅是个暴脾气,却是刀子嘴豆腐心,“他是不是跳脚骂来着?而且就属他的声音最大。”

    “可不是!”绢儿惊魂甫定似的,夸张地拍怕胸口,“舅老爷可厉害了,把那个张家族长骂得毫无还口之力!婢子看那个族长,脸憋的跟猪肝一样,就是没机会还口。哎呦,觉得特别解气!”

    张秀想笑,可扯着伤口疼,只有忍了。

    “唉,说真的,自打咱们接到那封信,姑娘您都哭了多少回啊?婢子心里都数着呢。也就是婢子无能,不能帮姑娘排忧解难,心里难过……”

    张秀看绢儿眼中噙泪,连忙安慰:“好了不哭啊,这不命都还在嘛。”

    可是绢儿一听泪掉得更快,“那天,呜……绢儿就差点,见不到姑娘了,呜呜呜……”

    “给我说,”张秀岔开话,“舅舅现在在哪?”

    绢儿哽咽道:“都在后堂呢,还有御史老爷。”

    “都在?还有谁?”

    “有舅老爷、御史老爷、张家三个,还有知县、主簿也在。起先都站着,后来不知怎么,舅老爷跟张家的人吵了起来,御史老爷就让大家都坐下说话。”

    “他们有事商量?可都这么晚了……”

    “是啊,舅老爷把契约文书统统带来了,还有当初夫人和老夫人的嫁妆单子也一并带了。那个张家族长也带了老太爷分家时的财产清单来。”

    张秀望向桌上的烛火,不知不觉发起呆来,绢儿还在絮叨,她却一个字也没听去。

    “姑娘啊,婢子早跟您说过,钱财之事就算不管,至少也得心中有数。爷爷一直说,幸亏舅老爷是好的,是真心对咱们,要是换了有别样心思的亲戚,早把咱们吃干抹净了。”

    “我知道……那几年在外祖家,也是我最怀念的……”

    张秀又扭头看东边的窗格,窗外一片漆黑,她的目光仿佛能穿过黑暗,望见了那一片灯火通明的公堂……

    ~3~

    初秋的夜,不冷不热。

    唯独在察院后堂的庭院里是热,热火朝天的热。一堂灯火,从酉时就点亮了。

    这后堂名和衷堂,是会见重要客人和调解的地方。带东西厢房,东厢是武备库,西厢是架阁库。

    在堂上,明亮的烛火照亮了五六张神情各异的脸庞,纤毫毕现。要么脸红筋涨,要么怒目圆睁,要么发呆出神,要么无动于衷……不管他们是怎样的情绪,最后都汇集在一张脸上……

    汪贯道脸上写着‘难尽’二字,心里其实有些后悔,不该图尽快了结就连夜审理。明日公堂之上再协商,也不是不可啊。

    “我告诉你,姓张的!顾老夫人可是守节了四十年,与我那妹子并称一门双节!到了张秀这,怎么就成了没资格?凭什么!”

    汪贯道面对争吵的双方,显得无动于衷。他瞟一眼桌案上的沙漏,算算时辰,也快到子时了。翻过子时就是接案审理的第三天,他原本想着用三天时间,了结此案绰绰有余,可现在看看这两方……更仆难尽!

    虽然是协商,两方都不是省油的灯,所以今天能了结?汪贯道心中惆怅,好似被一张铺天盖地的大网给罩住,脱不开身,只有在网中无力挣扎。

    其实,这桩鼓案要处理得当,对他回京后的考核有很大帮助。

    虽说监察官的考核繁冗、细致,真被考核为不合格者也是罕见。但考核是为了升迁,而升迁,就不仅仅是考核。

    怎样又算处理得当?汪贯道暗忖:至少案件审清楚,相关双方协商妥当。另外,江宁知县要弹劾,谢家人也要参一本,理由就定……

    “朱先生,莫激动,我张家可没说她不能继承,但是张秀要立为女户,就万万不能继承。”

    “这是哪门子的规矩,嗯?你给我说,这是!哪门子的!规矩!”朱家舅舅闻言暴跳如雷。

    汪贯道的眼神扫向堂下,像看一场表演似的,他一手托住下巴,眼睛睥睨,嘴角渐渐勾起一抹诡秘的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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