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是下午四点，右手中指快要被水笔磨出薄茧，我的心流时间进入中场休息，趴在一边转笔玩的宫侑的哀声叹气一道道钻进脆弱的鼓膜。扯掉耳机，我没有搭理眼睛一亮就要和我搭话的宫侑，取出脚边书包备用的糖分超标的饮料，咖啡的苦味令我反胃，平常的饮食又稀疏，所以我很是自然地仰仗一天四五瓶饮料提神。
“你终于学完了。”宫侑啪一声摔了笔，明明睡了一上午还是哈欠连天。
我还是没理他，依次收起练习题，红黑笔归纳进笔袋。
图书馆的负责人虎视眈眈这边的情况，一旦宫侑不满高声向我发难，她就有理由将不学无术却霸占了一下午座位的宫侑同学合情合理请出去。这一点，宫侑心知肚明，但他也知道抢走我的书或笔只会激化我和他的矛盾，所以他只是小声抱怨了一句，一不高兴就冷战谁受得了你啊，接着趴在对面像一滩没体态的软骨头刷手机的社交媒体玩。
我对宫侑非常有意见。
按理说，他取消了赌约，我和他的关系也就一笔勾销，但文化祭结束以后他的行为模式就进行了大调整。一天二十四小时，至少有六分之一的时间，我可以在各种各样的地方见到突然出现的宫侑，体育课擦过我头顶的排球出自宫侑的手笔，分明对学习不感兴趣却在自习时间要我给他讲数学题，更糟糕的是，有进食障碍的我每天中午都得在宫侑聒噪的声音里艰难吞下食物。
这样的情况持续了两周，再迟钝，我也察觉出一点不对劲。
唯一可靠的消息来源是宫治，我犹豫了两天要不要和宫治说这件事，当天深夜十一点半手机的振动音吵醒学习一整天的我，点开浏览了宫侑分享的长达十分钟的并不好笑的落语视频，我沉默了两秒钟，切换到联系人列表拨通了宫治的电话。
“你哥好像疯了。”我平静地说。
那边一直有水流声，宫治好像在刷牙，吐掉满嘴的肥皂沫。
“啊？”宫治愣了一下，音调一顿，突兀变了一个微微上扬的调，“宫侑干什么了？”
详细阐述宫侑的两周失心疯的过程中，我听见宫治一直在努力憋笑，笑得肚子疼，他就开始大口呼吸，还没讲完，几乎要成为我的噩梦的宫侑叩响浴室门，说妈妈担心宫治在浴室待太久叫他赶紧滚出去，宫治回答他的声线都带着颤抖的笑意。
“你在干嘛？”宫侑立即警惕起来了。
“看搞笑段子。”宫治还在憋笑。
“你早晚得一氧化碳中毒。”
宫侑一走，宫治终于笑出声来，隔着话筒，我都能感受到他的愉悦。
好一会，宫治笑够了，声音跟哭过一样有些沙哑，他抽出纸巾擦眼泪：“看来你的教学很有成效，这头猪都能说出一氧化碳中毒的话了。”
“……”
“也许是因为他挺喜欢你的。”
我早该想到，对此，宫治是纯粹的乐子人心态。他不仅没有阻止宫侑的举动，还经常在午饭的时候加入我被宫侑占领的餐桌，一副看好戏的模样。宫治没法指望，我只能尽量委婉地向宫侑表明自己的想法，我们走得太近了，这种距离并不符合我们的关系，并且给我造成了很大的心理负担，但我又担心这种说法不够委婉，伤害宫侑的自尊心，所以我只能旁敲侧击问他为什么这么做。
因为我不够了解你啊。宫侑振振有词。
我们是需要互相了解的关系吗？我的震惊快要从眼底溢出来了。
然而，这一切都不是我拒绝搭理宫侑的根本原因，充其量只能算漫长的前情铺垫，真正惹恼我的是他自作主张应下的——
“哦！吉村给我发消息了，说你一下午没回他的消息，”宫侑有理由吵我了，手机屏幕调到最亮，直接递到我的眼下，“他问你想买哪个时间段的票。原话是，‘虽然我很讨厌你，完全不想和你坐一班车去京都，但这是下尾前辈的要求’，说起来，昨天我就想问了，下尾前辈是谁？你们的社长？副社长？”
“都不是，”我没抬眼皮，直接把手机推回去，“我会回他的。”
“喂！别生气了！你不好奇秋天的京都是什么样子的吗？”
宫侑等了一会，见我又不理他了，终于有点生气了。左腿搭在右腿上，他摆足了大爷的模样，一个人生了一会闷气，终于闲不住了，食指又越过线敲敲桌面，一边咳嗽清嗓，一边说：“啊，虽然不知道下尾前辈在你们数学社的地位，但他毕竟是你两年社团活动的前辈吧？无论是阿兰，还是北前辈，谁邀请我去他们的大学参观，我都会毫不犹豫地答应下来去拜访他们，这才是一个合格的后辈该做的事。”
几天前，我曾经在数学社的下尾前辈分别给我和吉村发消息，邀请我们去他目前就读的京都大学参观了解。吉村一脸不爽出现在我的班级门口时，我正在低头做题，宫侑照例在一边百无聊赖看排球录像或者搞笑视频，毫无疑问我会拒绝这个提议，摇摆了半年的我在文化祭结束后决定了自己的升学目标是名古屋，再去京都参观只是浪费时间。但在我开口前，一直扮演手机架的宫侑突然直起身体，一脸饶有趣味地说，呜哇，修学旅行没去成的京都，带我一个。
在我回神前，他已经替我答应了这个邀请，并且给下尾前辈回了一个可爱的、带波浪线尾巴的、充满后辈爱的好。
于是，我无法控制脾气，确确实实的出离愤怒了。我决定要彻底屏蔽宫侑，不和他说一句话，不给他一个眼神，让他做一团尴尬的空气，但效果显然没有我预估的好，宫侑就像一块嚼不烂、甩不掉的金平糖，一个人念念叨叨愣是在我身边扎了窝。
“也许，”我没忍住，打破了一下午的‘不合作原则’，“你应该学会尊重我的想法。”
“你不敢去京都，是不是？”宫侑自以为得到了正确答案，转笔的速度比之前快了不少，唰唰扇着凉风，“作为备受期待的后辈，三年级的前辈们毕业后，你不仅没有接过重任，还选择抛弃自己的责任直接退社，你不敢面对下尾前辈是不是？”
“继续编。”
“说得不对，就反驳我啊。”
“我没必要向你解释任何事，”我真的生气了，语气也刻薄起来，“这是下尾前辈对我的邀请，你没理由替我给出任何回答。”
“哦，是我会错了意，我看你的眼神还挺想去的，”宫侑的脸色也沉了下来，怕惊扰别人，声音压得很低沉，“我以为‘自由学风’对你还是有点吸引力的。我以为，你还是有点个人追求，而不是像个挂件一样跟着某个人到处跑，哦，他要去关西，那我也去吧，他要回名古屋，那我也回吧。我以为你至少还有点向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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