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一
“喂，宫侑。”
就在我一筹莫展的时候，角名已经利落起身，拉开前门向宫侑打招呼，他的右手背在身后，向下压了压，似乎在说交给我，安心完成你的事吧。他成功吸引了宫侑的注意力，对方声音随之拖拖沓沓走向后门。
“原来你在这里偷懒啊。”宫侑的声音听起来不怎么惊讶。
“外面太热了，”角名打了个哈欠，“找人？”
“这话该我问你吧？”
外面安静了一瞬，他们又说了什么，声音却听不清了，脚步声一路传到楼梯间。
突兀的插曲打乱了小泉的计划，她迟迟没有推门而入，忙碌了一下午的教室只剩下我一个人握着遥控器百无聊赖。我不敢贸然钻出泡沫纸堆砌的隔间，背靠白瓷墙面，伸直双腿放松，走廊连一点回音都没有，只有窗口飘来的文化祭表演预热的麦克风调试声音。
还有十分钟。
我在心里默默为小泉倒计时，十分钟后开幕的橘色烟火升空，她在灯光打造的星空下向有村诉说心意，是什么拖住了她的脚步？不好的预感渐渐覆盖了我的思绪，我和她的心意似乎在这一瞬间相通了，我感受到了不属于我自己的焦虑。
我希望她能告白成功。
那一天，她在电话里诉说着自己的暗恋故事，长达十二年的相识不知道在哪一个节点有了暧昧的感觉，偷偷关注着他的一举一动，假装看钟表窥探教室后排的无数次回头，作业间隙留意他的每一次社交动态，小卖部结账时意外排队相邻的结结巴巴搭话，每一个细节都如此相似，莫名令我想起自己。
世界上暗恋的故事大抵是相同的吧。
所以我仍然在等待，握着遥控器的手心渗着汗水，等待推门而入的她迎来一个好结局。
门再次打开了。
一个人的脚步声，在门口顿了两秒，不太确定地向我所在的角落走来。
“喂，你躲在这里啊？”
是宫侑。一个踉跄，差点被泡沫箱绊倒，他弯腰扔开泡沫箱，费力跨过一堆乱七八糟的装饰材料，在我身边热气腾腾地坐下了。
“小泉呢？”我忍不住向门口探头。
宫侑的球服汗湿透了，拉着领口扇风，一时没反应过来，“啊”了一声：“哦，你们班长啊？刚才看见她了，一个人下楼了。”
对话框有几条消息，一分钟前来自小泉，说的是——
“失败了呢。”
蓝色荧光打在我的脸上，说不出的感觉，我没有按灭手机，只是沉默地注视这几个字，良久，整个人松松垮垮地叹了一口气。
“发生什么事了？”宫侑散了会热，觉察出一点不对。
小泉告白失败啦。我本该如此说的。然而，这毕竟是小泉的私事，我应该保持沉默。
“没什么，”我装作若无其事，“参加班级活动真的好累啊。你找我？”
“我还以为你和角名告白失败了。”宫侑阴阳怪气。
这话不合时宜，闹得我心里很不是滋味。所以我没再说话，支起左腿，手指有一下、没一下敲打着关节，脑袋空空，自己都不知道自己在想什么。小泉在想什么呢？我不由想到。如果是我的话，应该会一个人躲进无人的隔间，看着夕阳染红的灰尘发呆，好一会才抿着嘴唇忍不住流泪吧。
你喜欢他，他不喜欢你，这实在是太常见的遗憾了。
人生哪能事事所求皆如愿呢？
但是啊，那份感情真的从此无处安放了，就像冬天的凉席，夏天的被褥，沉甸甸压在储藏柜的角落，成为一个甩不掉、只能等待时间消磨的累赘了。
“真的？”宫侑忽然问。
“……怎么可能，”我无奈地说，“没有的事。”
“我刚刚看见角名了，”宫侑安静了两秒，语气有少见的踌躇，“所以你们？”
“没有。真的没有。”
“我还以为呢，”他听起来松了口气，忽然腾一下坐起来，神神秘秘说，“有个东西要给你。”
两个金枪鱼饭团，一看就是宫治手制的，宫侑摊开手，给了我多大好处似的，骄矜地说：“这两个都是幸运饭团，里面有类似于祝福语的小纸条，你先挑吧。”
如果告诉他，宫治已经给过我一个幸运饭团了，宫侑的脸色一定会青红交加吧？
这样想着，我果断选择略过这件事，随手挑了左边的饭团，味道还是温热的，宫侑在店里捎走两个饭团应该是一路狂奔过来的。我小心翼翼咬了一口，瞥见藏在饭团里面的纸条，慢慢挑了出来。
宫侑掰开剩下一个，尽管光顾了宫治的店，他似乎还是不打算尝哪怕一口，纸条拎出来，他比我先一步展开，愣了一下，脸色迅速变得难看了。我凑过来，想要看一眼，他迅速卷起来，非要我先展开自己的纸条。
“你先挑的，所以是你先展示你的纸条。”他凶巴巴强调。
“好好好，”我再次无奈地说，展开纸条，一字一句念道，“唔……事多阻逆？”
好吧。宫侑的恋爱体质果然有问题。
也许是我的表情太微妙，宫侑便死活不肯让我看他的纸条，他的球服没有口袋，只能气鼓鼓塞回饭团，还嘟哝说，猪治的饭团果然不怀好意，诸如此类的话。
文化祭开演了，橘色的烟火扑上天空，很快我们的耳边响起噼里啪啦的烟火声，我在潮水一样轰鸣的音乐声中慢吞吞吃着剩下的饭团，宫侑是个安静不下来的人，趴在窗口看广场的文化祭表演，纸条带来的灰暗心情似乎一扫而空，他在轻快地吹口哨。
高中的最后一次文化祭就这样结束了。
握在手心的遥控器没有了意义，我盯着它，还是按了一下，整个教室仿佛星海倒灌，天花板闪烁着亮蓝色的星海。
我坐在窗下，宫侑倚靠在窗口，不约而同看向璀璨的灯海。
“果然还是有什么事吧？”他的声音懒洋洋的。
“可能吧。”
暗恋本就是一场无事发生。
所以我又按了一下遥控器，整个教室陷入了微弱光亮，窗外的文化祭表演亮如白昼，交错的白炽灯远远拍在我和宫侑的肩背，像银河倾倒在我们的身上。
“你说了我很多坏话。”宫侑说。
我愣了一下，反应过来他在说那场演说：“你知道欲扬先抑的手法吗？”
“什么东西？”
“……意思就是，我在表扬你。”
“你就不能堂堂正正地说我的好话吗？”宫侑忿忿地说，“非要这么拐弯抹角，七弯八绕。”
“哦，”我的表情一言难尽，“那对不起了？”
他突然说：“赌约作废了。”
我顿了顿，抬头看向宫侑，并非郑重的语气，他努力装出轻描淡写的模样，然而仔细看向他的眼睛，混杂着我无法轻易理解的情绪。
这是我早就预见的结局，并不意外，也就没有多少情绪波动。
我深吸一口气，想要说“行吧”，话还没说出口，宫侑却抢在我前面开口了。
“你都不问原因的吗？”他居然有些恼怒。
仔细想想，关于宫侑，有太多问题可以提问了。消失的一周，宫治提及的“单向赌约”，但我并不想开口询问，今天已经发生了太多事情了，无论是我的情绪，还是我的理智都太过疲惫。但他是宫侑，我总是拿他没办法，所以我叹了口气。
“为什么？”我还是问了。
我问了，他却踌躇了，歪头抵着墙面，想了又想。
“因为……这次我是真的想帮你了，”最后，他说。
之后的好久，我们都没有再说话，我和宫侑坐在窗台俯视高中的最后一次文化祭。
高中的最后一次文化祭就这样慢慢结束了。
箱庭之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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