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籁小说网 > 言情小说 > 煮酒弄青梅,我从地狱归 > 番外:斯人已逝,杨柳依依(三)
    我身子一僵,他眸光轻移,并不在意我的反应。"你不要卷进来。″

    “所以,你才要退亲"

    长期以来挡在我们之间的迷雾揭开了,他没出口的话,只说半句的话。可是,我还是不知道他这么做的根由。

    埋在黑暗地底的,扎得深深的根。

    "为什么"我尽星平声静气,“候府不是你的家吗"

    他目光冷冷一凛。

    "不是——我的家。”

    我心中一寒。

    世子从没唤过候爷父亲,阿父或家父。至少人前,他和我们外人一样称他候爷。

    世子和候爷,一点不像。

    候爷长相俊美,是温文尔雅的外貌,哪怕年近天命,在都城都是有名的美男子。

    世子五官端正,但相貌并不出众,可能长年穿猎装箭衣,身上总透着股剽悍之气。

    从小到大,他的长相未曾大改。我悄悄打量他的眉眼,好像琢磨出点什么。

    其实,他平静之下,眉宇之间,还是有几分英武。

    之前我都未好好瞧过。

    觉察到我眸光中的试探,他重重哼了一声,这次,可是在赤()裸()裸的冷嘲。

    "他确实不是我的生父但——不是你想的那样。″

    “我是他大兄。"

    我心头微颤。

    他黑魆魆的眼底幽芒丛生,如黑夜里飘荡的萤萤两盏鬼火。

    他眸光微虚,凝着半空一处。

    “二十八年前——

    他是我贤弟。"

    一道闪电。

    又一声惊雷。

    随之而来的一句话,更是震得我不能言语。

    "什么嫡母"他嗤笑一声,"那是我未婚妻。"

    杀死我的凶手。

    少年用了克制的语气,轻飘飘一句如硕大的雨点从高空砸下,字字溅血,锥心刺骨。

    二十八年前,十七岁的少年。我听着,只觉得身体越来越冷,不由把裘衣紧了又紧。

    那些话都凝成了冰,堆积在我的心里。

    世子拿起温好的酒,又替我倒了一杯。我一口饮尽,喝得太急,喉间一阵烧灼的刺激,令我呛了起来。我急偏过身,用袖掩口。

    世子静静等着,待我喘息甫定,他继续讲。

    辛辣的液体顺喉咙流下,涌进胃里,灼灼地在体内流动,从内到外的暖,可心间依然冰凉。

    我茫然坐着,听他说三年前的旧事,将它拆解开来,一字一句,都化作血红的利刃,一刀一片,把他切割成丝丝缕缕。

    二十八年前,两个少年郎,一个小女娘。她与他订亲,却爱慕着另一个。

    一个是我挚友,一个是我挚爱。

    我夹在他俩中间,总是多余的那个。

    我搁在膝上的手,彼此紧握,指尖都泛白。

    她杀死了我,嫁给了另一个。

    一杯毒酒,饯行相送,穿心断肠。

    我死在奔赴边关的途中。

    上战场也是九死一生,可她害怕那十分之一的存活。

    我随大军出发,中途毒发身亡,军队当我恶疾发作,报丧书辗转一番才寄回,家中误以为我阵亡。

    他双拳紧握,牙关紧咬,用力到额上青筋毕现。

    拳头捏出嘎吱声响,他牙齿咬得格格作响,每个字眼都磨出火星点点。

    毒液穿我脏腑,烂我肚肠,我七窍流血,筋骨腐坏变黑。

    我就像一块臭肉,死得无声无息。

    回朔起来,依旧痛彻心扉,恨入骨髓。恨意如烈焰狂风,席卷他全部意识。

    死后不足三月,她嫁给另一个。

    婚礼浩大,人们盛赞他俩郎才女貌,天作之合。

    流不出泪水,他双眼猩红,字字泣血。

    那只挡车的螳螂被轮子碾碎了。撼树的蚍蜉被鸟吃掉了。

    我为何要横在他俩中间我痴心妄想,自不量力!多可笑,多可笑!

    他轻笑,大笑,放声狂笑。

    他笑得肆意张狂,如受伤野兽的声声咆哮。

    他好容易止住笑,唇线绷紧,提壶续上一杯,仰头饮下。他回着我一眼,神色渐冷,眼底蕴藏凶戾。

    我默然良久,轻问:"那个人,是候爷"

    嗓音有一丝颤。

    他不置可否,嘴角轻咧,虽只浅浅一角,落在她眼中,却如罗刹凶兽张血盆大口。

    "我死后不入阴曹,不入轮回,在人间飘荡了十年。他到处焚香磕头,求了十年子嗣。约十八年前,我投胎到他府中侍妾的肚里,也算遂了彼此心愿。"

    我听到深处,情不自禁插了一句:"你不是说没入轮回吗为何还能转生投胎"

    他斜斜瞪我一眼,扬唇讥笑:"怎么,姜荑就你脑子好使"

    我闭口,哑然。

    一声低哼,他眸子阴森森闪动:“有一种投胎——叫,夺舍寄生。"

    他嗓音压低,一股抑不住的森寒之气,仿佛从地府传来。

    "听说过一种会寄种的黄蜂吗它们会侵入其他蜂的巢穴,将自己的卵生在别的卵上,它的幼虫会把其它卵吃掉,把自己养大,夺取别人的蜂巢。”

    他扬声,颇有几份自得,竟至带上几分少年的爽朗:

    "不过我没那么麻烦,我直接吃掉那孩子,代他出生就好。″

    吃掉我陡然一惊,复镇定下来。

    面前的不是人,不是普通人。

    是含恨而亡,漂泊十年,抱冤数十载的亡魂,恶鬼罗刹。

    吃胎儿,吃活人,对恶鬼不算稀罕。

    "我出生后,那女人一眼认出是我,吓得不得了!"

    他扯开喘角,半面狞笑半面痴狂。

    "她怕了我十七年,防了我十七年。当然,我也时刻盯着她。

    "杀过人的人,是不介意再来一次的。"

    他的话告一段落,我打了几个寒战。木炭烧了一半,可屋里越来越冷。我接连灌了两杯酒,想再饮一杯,世子衣袖一动,按住了我的手。

    "姜家三娘,"他正色道,"你要在这儿喝醉,我就不得不娶你了。"

    酒劲上头了,我有点晕乎乎。喝得微醺,胆子也大起来,我居然冲他笑了。

    "你不想娶我,怕连累到我"

    他眼凛凛看我,眼神渐渐凶厉。

    "姜荑,你当真醉了!"

    继而似自语自语道:"醉了倒比平时聪明。”

    我心里暗叫不好,可嘴上不依不饶:

    "我平时也不笨,好不好!

    "还有,你正经时叫姜家三娘,生气就直呼别人名字,别人也很生气,我从来没说。″

    他直眼瞪着我,又气又无奈的模样。他抬起手,我以为他要打我了,本能地往后闪一下,他抓起桌上一个铃锤,敲响了旁边悬挂的铜铃。

    铜铛悠悠清响,铃声未歇,门外传入一男声:"到。”

    "送醒酒汤来,还有,"他声音略顿,显得不情不愿,"添些炭火。"

    "是"

    我清醒了些,急问:

    "候爷知道这些事吗"

    他直盯盯凝眸在我脸上。我呆坐,只觉半梦半醒,朦朦胧胧听不真切,也许,他并不需要我清醒。

    他只是很想说话,平时不说的话。

    "姜三娘,知道为什么候爷指定选你吗宜夫宜家,多子多福,只是表面说法。后面还有两句——消灾避祸,驱邪挡煞。

    "我就是那个煞呵,姜家三娘!”

    "方士算出你命相,你我命中相克。

    "候爷要拿你挡灾,保他一府平安!"

    我怔怔看他,只觉脑中一片混沌。我能做什么

    我又不是法师巫士。我只会写写画画,也并不是拿得出手的东西。

    门拉开一半,进来两人。一人端着醒酒汤,一人拿来炭火。

    我喝下醒酒汤,人清醒不少,脑子也灵活许多。我后悔话太多,方才的失言,听上去像抱怨,更像一种小儿女的娇嗔。

    而他说了好多话,是倾吐也是发泄,心情很是畅快。

    反正都说了,索性问个清楚。我心一横,仰头直视世子。

    "候夫人的老媪,司马大人的郎君,也是与你前世有关吗"

    "挺聪明的嘛,姜家三娘。就是那个老货,″他呵呵笑了,声如夜晚枭叫一样诡异阴凉,"买的毒药。她做的恶事,哪件不沾她的手。″

    "司马家的蠢儿子,其实跟他没什么关系。”他随意地一摆手,像拍走一只蝇虫,"谁让他父亲为讨好候府,给那对奸夫□□保媒,还说什么天生一对……”

    二十八年前的桩桩件件,他都记得,二十八年后,每分每毫他都要一一算清楚。

    (待续)

    (2023年11月15日12:37首发晋江)
本文链接:https://www.tailaixsw.com/25_25392/1925855.html