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籁小说网 > 言情小说 > 煮酒弄青梅,我从地狱归 > 番外:斯人已逝,杨柳依依(二)
    此后,母亲对世子的印象大为改观、她说,虽然世子昔日对候夫人有不敬之处,但关键时刻却不计前嫌,救了夫人,可见礼仪都是虚的人品才是实的。

    事后两日,夫人方醒,病上加病,久久卧床不起。一候府处置了两个侍女,此事便轻轻揭过。

    又过数日,春风和暖,海棠花开。我和俩位姐姐,并两三位女伴,坐了两辆马车,去郊游踏青。我们在野地游戏玩耍,放起风筝。

    风筝高高飘起,我们欢笑不止。突然,一匹烈马疾驰而来,如道黑色闪电,大家四散逃避

    烈马直冲向我,却及时刹在我跟前世子一身锦衣骑服,嚣张地骑在马上,如一道阴影置向我的头顶。

    他声音暗哑,一字一字,像在刀背上慢慢磨锉;

    "你知道了,还不退亲!"

    我镇定心神,仰脸,语声恭敬:"世子,姜荑也不知道。″

    他眸中戾气愈盛,持鞭向我一指:"美荑!你装什么糊涂!"

    五六个随从打马而来,世子挥挥手,让他们退开他睨着我,眼神狠厉,声音又压沉一分,阴恻恻地从牙缝里挤出来:

    "我想和姜家三娘走一走,说说话。"

    女伴们远远地隔着,暗暗观注。我朝她们笑了笑,示意她们放心。

    沿途都是春光,我却无心观赏世子骑着马,不紧不慢走在我身边,散发着一股居高临下的压迫感。

    "姜三娘,叫你父母退亲!”语气是命令式的,说一不二的坚定。

    从六岁到十三岁,他对我,好像除了退亲二字,没说过别的。

    "姜家三娘,听见没有!”

    我顿足,猛转身,头一抬,一动不动盯着他,一字一顿道:"世子,我父母不敢得罪候府,候爷提的亲,就请候爷退吧!"

    他一怔,戾气十足地怒喝:"姜荑,你真傻还是假傻!如果由候府退亲一″他霍地一停,警惕地看了看两边随即戾气半收,语调稍稍平缓:

    "你的名声,你父母的颜面,还要不要了"

    我心中微微一动,诧异地凝望他。

    这个自小暴戾成性,喜怒无常的人物,竟会为我一为别人考虑

    我沉默不语,他紧盯着我:“如果你家退亲,我绝不让候爷找你家麻烦。"

    这么简单连我这个闺中女儿都知道,如果我家主动退亲,爹在仕途上,失去的不仅仅是候府一个助力。

    看我持续沉默,世子的眉毛不耐烦地抖动起来,他控制不住地吼一句:"姜荑,你别不知好歹!"接着他一抽鞭子,纵马而去。

    看世子走远了,女伴们围上来她们说笑着,想逗我开心,不过到底坏了兴致,我们决定提前回去。

    没想到,半道世子又追了过来,当街拦住我马车,猛地掀开帘帷。车内几声惊叫,姐姐们缩成一团。他用马鞭指着我,一字一字从牙缝迸发,个个带着四溅的火星。

    "姜荑!你给我等着!"

    一进家门,母亲迎了上来,脸上透着两分急切三分喜色,看见我就问,是否在城外遇见世子

    我还未答话,二姐抢着说:"岂止遇到了,被他吓得魂都没了!”

    我倒是平静"阿母,我们去的地方,是您告诉世子的吗"

    阿母轻微点头。我们才走,世子就来了,看他好像着急找我,母亲就对他说,我们去城南野游。

    "阿母,你又不是不知世子,他找小妹,有甚好事″长姐为我抱不平。她同二姐,你一言我一语,把此番经历,包括世子纵马恐吓,半道威胁,统统说了出来。

    母亲听完,目光在我脸上睃巡,不悦地皱眉:"你回世子说了什么"

    她不管我遭遇了什么,只关心我同世子的谈话。

    仿佛我今日经历,俱是与此有关。

    我黯自神伤,是我的错么!

    "阿母,″我对她尊尊敬敬施了一礼,语声平静清晰,"世子要我们退昏。″

    母亲目光一滞:"你说什么世子要——同我们退昏”

    "不,他是要——我们自家退昏"我镇定地补充,又拜了一拜,不顾震惊的众人一人回房去了。

    我不知父母亲商量些什么,又同候爷说了什么。隔了一天,候府差人送来不少礼物,还转述了候爷的意思。

    "世子小性,请大人夫人勿要介怀。候爷认定这门亲事,绝不会退亲!″

    我不知道候府为什么执意结这门昏事,堂堂候爷怎会随意听信游巫方士之说我也不知道世子执意退昏,究竟为何

    我看了看镜中的自己,直觉告诉我,世子嫌我貌丑,对我凶神恶煞,都不是出于他的本心。在勒住马俯视我的一刻,我看见他的眸光有一瞬的惊艳,随之被一片阴戾遮蔽。

    当日的我梳着垂鬟,鬟边插着海棠花胜,豆蔻芳华,亭亭玉立,余发垂于肩上,柔顺光滑,鬒黑可鉴。

    阿姐为我鸣不平:“世子怎么这样一点不像候爷!″

    我依然像个局外人似的,每天习字绣花,高兴时画上几笔,过得悠哉游哉。有时还陪姐姐们参加世家女娘的聚会,看她们即兴吟诵,弹琴歌舞。

    我不擅长这些,只是闲来凑趣,作个陪客青环比我还急:"小娘,再这样下去,等过了及算,你就真得嫁给那个纨绔啦!"

    我知道,她们都在担心我,怕我嫁错人。世子也急,他根本不想要我。候爷更急,孟夏刚至,他即与我父亲定骋礼,议婚期。虽然急的不是一件事,但相对之下,我急与不急,已经无关紧要了。

    婚期定在来年六月,也就是我及笈礼后的第二月。

    桃之夭夭,有蕡其实。

    之子于归,宜其家室。

    聘礼一箱箱运到我家来,托载的马车一眼望不到头。

    世子出乎意料的消停了许久,好像弃械了似的再没来闹过,虽然他的荒唐行径还是不断通过各种途径传到我们耳里来,不是鞭打服伺候夫人多年的老媪,打得她奄奄一息;就是当街狠揍司马家的郎君,打得他死去活来。

    母亲笑意牵强,说着不知宽慰我还是她自己的话:

    “男儿嘛,难免淘气些,成了昏就好……成了昏就懂事了。"

    此后每逢佳节,候府都以世子的名义送来各种节庆礼物,世子从不曾露面。那年雪来得早,未入腊月,便飘了两场细雪,腊日前一日,更是下起鹅毛大雪,洋洋洒洒,过了大半日方住。

    我带青环和梅儿去寺院祈福。到处披红挂彩,映着皑皑白雪,煞是好看。

    又下雪了,小娘。梅儿窥着车外,说。

    我轻揭帷帘一角。小小的雪花,细如羽絮,从空中飘下,伴着时近时远的腊鼓声,似天际飘来的乐符,在我耳畔轻轻哼唱。青环贴心为我披上裘衣。

    回程,马车突被一群人截住。他们身着短衣,却是训练有素,一出手便制住马夫,拨转马头驶向别处,其余人围在两边,不离寸步。

    梅儿直往后缩,青环张开手臂护住我,质问:

    "你们什么人!胆敢"

    亮光一闪,一把长刀出鞘,抵在她颈边。

    她张着嘴,一双眼直朝我瞅,又不敢说话,眼泪扑簌簌往下掉。

    我握住她一只手,默默扫一眼。是刀背,抵住她的不是刀刃我的心稍稍落地。至少证明,他们并不想伤害我们。

    长刀快速收回。

    刀一移开,春环紧紧闭上嘴,面唇一片青白,我反过来安抚她。

    梅儿完全吓傻了,我只得拍拍她的后背。

    马车行驶了好一阵。我们没被蒙眼,也没有绑住手脚,他们只要我们听话,我们就老老实坐着。

    车终于停在一道院墙边。得罪了,姜家小娘。

    他们礼貌地请我下车,继而命令青环二人呆在车上。领头二人引我进入一道门,后有四人紧紧跟随。门朴实而隐蔽,是后门无疑。

    穿过两道院门,他们在一幢屋宅前驻足,前头二人将房门从左右拉开,垂手侍立两侧,低低道声:"请进"。

    主使者不想,也不屑隐瞒他的身份。两扇门在身后合上,世子坐在面前,目光定定朝我看来。他又长高不少,不再似先前冲动易怒,眸光也褪了一层戾色,至少表面如此。

    宽敞的室内,家具仅有一屏,一几,二座。几上一壶二杯。炭盆烧得正旺,温酒炉飘着酒香,浓浓热热,在屋内四溢盘旋。

    "世子,"我向他施了一礼,虽然世子挟持我是非礼,但过程还算守礼,我也不想失礼。“世子想与我见面,直接过来便是,何烦兴师动众?”

    他少见的没有动怒。

    "是下人莽撞了。这里是候府别院。"他漫声说,朝客位扬扬下巴。我款款落座,他接着道:“今天要对你说的话,不能让第二个人听到。"他抬手给我倒杯酒我脱口拒绝:“我不喝酒。”

    "我也不爱喝。"他往嘴里送入半杯,淡谈道,“喝少了难以解忧,喝多了一蹋糊涂。"

    我讶异地直视他,印象中,他从未如此客气地同我说话他总是大吼大叫,暴躁专横。看我的眼神,他冷哼一声,语气还是淡淡的,传至我耳畔,却有种冰屑滑过肌肤的冷。

    "你也喝上一杯,最好雪盛骤寒,你们女郎体弱怯寒,听完我的话,只怕更冷得发抖呢”

    我轻轻握杯,一团暖意触及我指尖,蔓到掌心。我小啜一口,暖暖的浓醇绵饴的热烈,从舌尖到咽喉。

    衣袖挡着我的脸,看不见他的表情。我放下杯子,"世子,请讲。”他没有立即开口,目光凝在我脸上,黑沉沉的,一如灯火熄后裹挟而来的黑暗。

    "我要拖整个候府,”他微顿,"下地狱"

    (待续)

    (2023年11月14日19:04首发晋江)

    (2023年11月15日09:53修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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