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过是举手之劳,郁家最不缺的便是银子。”

    郁婉仪说这话时,身板格外挺直。

    看的淑妃倒是不由轻笑起。

    这话直白却也没错。

    人活一世,为名为利都逃不过钱财。

    “妾也疑惑,原来嫣芳仪是娘娘身旁的人。”

    郁婉仪惊讶的事正是为此。

    琼华宫深夜烛火未歇,便是因为嫣芳仪还在。

    只是嫣芳仪此刻面色虚白,冷汗涔涔,一旁守着两位太医和两位医女。

    淑妃于上首漫不经心的瞧着,并不显出什么担心,只在嫣芳仪用下一碗漆黑腥苦的汤药后,才缓缓收回视线,

    “后宫二妃同时有孕,本宫还道这样巧,如今看来倒不全是巧合?”

    “嫣芳仪的孩子还能留多久?”

    直白的问题让淑妃指尖微勾,叩在案上半晌,方才温柔的道,

    “若她舍得自己的命,这个孩子倒是能留。”

    郁婉仪眼中浮现几分惊讶,

    “此药服下不是”

    “此药霸道,服下后要么叫腹中孩子食够营养,用母亲的命换他诞生,若不然便在三月余滑胎,嫣芳仪,正好人都在,你说你要孩子的命,还是你的命?”

    本就因怀胎几番辛苦的嫣芳仪,闻言更是痛苦。

    面上的挣扎不过一瞬,旋即坚定的道,

    “请娘娘保妾身!”

    淑妃眼中闪过一抹轻讽。

    瞧啊,她们都费尽心思的想要孩子,却又可以毫不留情的抹杀那个尚未来到人世的生命。

    而她呢。

    她可以为了她的孩子去死,上苍却迟迟不肯将孩儿还给她。

    微微阖眼,将眸光中的狠戾掩去。

    淑妃并没有告诉嫣芳仪,皇后下了死令要她保嫣芳仪母子平安。

    这几位太医亦是妇科圣手。

    虽用药得来的孩子诞下后恐怕体弱,却并非一定养不活。

    只是,皇后想保,可嫣芳仪自己不愿,那可怨不得她。

    “陶微仪的胎还有多少时日?”

    “不足半月。”

    “内务府送了两樽胭脂红菊瓣瓶往携芳阁,惠妃娘娘让妾寻娘娘便是。”

    淑妃点点头,让雪月取了一只瓷瓶来。

    里头盛着粉色的粉末。

    “寻个雨天,将这粉末倒进那两樽胭脂红菊瓣瓶中,便可以看好戏了。”

    郁婉仪眉心微动,将瓷瓶握紧,复又问,

    “只需如此吗?陶微仪将龙嗣看的极重,恐不便”

    淑妃摇了摇头,什么下药,摔跤的,太刻意了。

    这样没了孩子,岂不是明晃晃的叫人来查?

    “郁婉仪,按本宫说的做便是。”

    郁婉仪离开后,淑妃才缓步走下,走到冷汗涔涔,面如白纸的嫣芳仪身侧,

    “本宫知你心痛,但既然受了这份痛,就要记着为何受这份痛苦。”

    温柔如水的女子笑颜在烛火摇曳中,仿佛生出狰狞的獠牙。

    嫣芳仪却不敢对始作俑者生恨。

    因为她不敢。

    从最初走投无路,方才闺秀矜持与行音坊舞姬混做一处争宠开始,她便没有退路了。

    族中嫌她带累家族名声,却不知,失宠的日子在宫中多难熬。

    阖眼滑落的清泪,就连嫣芳仪自己都不知,是为自己哭还是为她注定无缘的孩子哭。

    暗夜伸出的魔鬼爪牙,此刻并不为外人所知。

    下了小舟,长鱼野就被朝瑾毫不客气的赶出宫,并勒令其明日就赶回御林营去。

    长鱼野对着朝瑾的背影狠狠挥了两下拳头,又在长鱼姣忽然回首中,露出的灿烂的笑,扬手与之道别,

    “妹妹,不必担心我!”

    长鱼姣微微抿唇笑起,与之点头,

    “长鱼野,下次偷拿如意饼,记得问一问,那如意饼是否做好了。”

    长鱼野面上的得意笑容霎时一僵。

    啥玩意儿?

    那如意饼还没完成?

    将长鱼野脸上僵硬的笑容看清,长鱼姣方才狡黠的眨了眨,转回头轻哼起小调。

    想来是长鱼信为了和长鱼野同庆上元,方才下厨做了如意饼。

    但长鱼野赶来见她,便偷偷藏了未完成的如意饼就入宫来。

    虽觉长鱼信有几分可怜,可长鱼姣心中依旧畅快。

    朝瑾也在瞬息明白了长鱼姣所想,不免抵唇轻咳两声,为那文弱书生道一声可怜,

    “君子远庖厨,长鱼信倒不迂腐。”

    清皎月色下,长鱼姣与朝瑾并肩缓行,发上属于朝瑾腰间的雀翎一颤一颤的抖动,很是可爱。

    “家中母亲早逝,父亲疼爱二位兄长,到底不如女子心思细腻。长鱼信与其说长兄如父,他倒更像长鱼野的母亲。”

    说着想到曾见过的场景,长鱼姣眼中笑意又不由深了几分,

    “长鱼野习武用的护膝一类,全是长鱼信亲手缝制,若是家中谁的女工最好,定是长鱼信,厨艺也是他最佳,就连操持家务,经营商铺,也是长鱼信一手操持。”

    听得这话,朝瑾也是生出了几分好奇。

    就长鱼信这些手艺,换做寻常姑娘家都未必事事精通。

    操持家务,下厨也就算了,

    “长鱼信竟还会,女工?”

    “不是会女工,应当说刺绣手艺极佳。”

    这也是一桩往事。

    长鱼野的母亲在生长鱼野噩梦连连,待长鱼野生下后便对幼子带着几分畏惧,不至于苛待他,却从不亲近他。

    其后两年又诞下长鱼曦,是个粉雕玉琢可爱极了的女儿。

    幼女自当得宠,长子也深受器重。

    唯有当中一个长鱼野,便落得十分尴尬的境地。

    如是旁人或许会为此心有不忿,长鱼野却是个天生通透之人。

    自发现母亲不欲与他亲近,他便也不强求。

    发现自己不擅文墨,也从不会因为父亲的责打而强迫自己钻研文学,总是今日挨一顿打,明日照旧往武馆去。

    家中不肯给银子叫他习武,他就混上渔船和渔民打渔挣拜师礼。

    在长鱼家尚且美满时,他便是格格不入的那位。

    直到后来长鱼野母亲离世,于灵堂前长鱼野跪的挺直却总不肯哭,为此被长鱼侯狠狠杖打。

    事后长鱼侯后悔,让长鱼信去给长鱼野上药。

    期间长鱼信问长鱼野,为何不哭,长鱼野只是十分平静道,

    “母亲予我生命,今日可叫我随母亲同去。

    母亲不曾予我爱,我又为何要为其哭。”

    也是那时,长鱼信才猛然发现。

    在他院中,小妹院中,随处可见的母亲身影,在长鱼野院中半点窥不得。

    这些年人人道长鱼野顽劣,却无人知,这个桀骜乖张的少年,连一身母亲亲手缝制的衣裳也无。

    只有枕下一个褪色的拨浪鼓,承载了小小少年不为人知的期盼。

    亦是从那以后,长鱼信便开始学习女工,学习厨艺。

    为长鱼野缝制衣衫,做他爱吃的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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