过继的事情就这么定了。

    不知是有意还是无意,纪少游并未提及开宗祠入族谱之事。

    江念辞也没有提醒。

    一锤定音后,纪少游被周氏叫走了。

    江念辞安排下人带两位哥儿去了住的地方,自己则带着小丫头回了葳蕤轩,顺手点了一柱檀香。

    烛火忽明忽灭,缥缈的青烟伴着思绪,辗转回到前世。

    上辈子,江念辞欲寻短见之时,就是这小丫头出现,扯断了自己的白绫。

    她问,“夫人可曾听过离公子?”

    她说,“离公子说,女子的贞洁不该在罗裙之下。夫人,您不该自弃。”

    彼时,江念辞已被囚禁许久。

    她并不知道这位黎姓公子究竟是谁,可这句掷地有声的话,却在她的心中经久不灭。

    最后,她放下了白绫,托人弄来了一份记有黎公子事迹的邸报。

    这位黎姓公子是长乐长公主的幕僚。

    他改革律法,让乡下的女子得以继承田地。

    他广开商铺,让无依的女子也能从工从商。

    他大兴学堂,让贫寒的女子开始读书明理。

    他发明火药,让柔弱的女子逐渐走上战场。

    最后,江念辞的目光落在“男女平等”这四个大字上,久久未能回神。

    在兄长的帮助下,江念辞假死脱身,又几经周折,吃了各种苦头,入了长公主的娘子军,直至命洒边疆。

    只可惜,死前,她也未能见到这位黎姓公子一面。

    “夫人?夫人?”大丫鬟砚书轻声唤道。

    江念辞回神。

    望着眼神清亮的小丫头,鬼使神差地问了一句,“可知京城有位黎公子?”

    小丫头被问得摸不着头脑,摇了摇头。

    江念辞默然。

    想了想,又道,“还没来得及问你的名字?”

    天不怕地不怕的小丫头忽然忸怩了起来。

    “我、我没有名字。大家都叫我二丫。”

    江念辞微怔。

    她记得,这丫头名叫纵月。

    莫不是日后黎公子为她改的名字?

    愣神间,就听小丫头道,“请夫人赐名。”

    江念辞沉吟片刻,“就叫纵月可好?”

    “纵月?”小丫头重复了一遍,欢喜地笑了起来,“谢夫人!”

    她喜欢这个名字!

    “还夫人呢?”砚书打趣起来,“小姐该叫娘了!”

    小丫头脸更红了,喃喃道,“娘……”

    “哎!”

    江念辞从妆台上挑了一支步摇,缓缓戴在小丫头的鬓间。

    约莫周氏和纪少游也该争论完了,她才动身去了周氏的院子。

    果不其然,周氏屋中一地狼藉。

    “这是怎么了?”江念辞故作惊讶。

    周氏没说话。

    她还没有从震惊和暴怒中回过神来。

    什么公主?

    什么私生子?

    什么窝藏罪女、杀头灭门?

    这根本就是她想都不敢想的事情啊!

    “还不都是为了你。”

    纪少游收起眼中的慌乱,做作的声音适时响起。

    “母亲怪我太宠着你了,怕我会被同僚笑话!可是念辞,我不在意这些,你知道的,我只想让你高兴。”

    一番陈情,直说得江念辞胃里翻滚,整个人如同吞了苍蝇一般。

    恶心!

    恶心至极!

    她生怕自己会吐出来,只好转头看向周氏,“母亲,我想给纵月请个先生。”

    周氏反应过来。

    料想这“纵月”应该就是江念辞选出来的养女了。

    她皱眉,不悦道,“丫头片子读什么书?还能考个女状元不成?女子嘛!终归是要嫁出去的,何必浪费诸多钱财?”

    纪少游眼睛一亮。

    当初,舒韵婉是九死一生才把璋哥儿生下来的。

    他不欲让心爱之人再尝一遍分娩之苦,却又给了舒韵婉一生一世一双人的承诺,本还担心日后璋哥儿在官场无人照拂,不想自己竟忽然多了个养女。

    那小丫头也算眉清目秀,若再读了书,说不准儿真能攀个高枝嫁了,倒是能为璋哥儿的仕途再添一份助力。

    更重要的是,所谓“男女有别”,若是要请先生,必得是个女先生才行……

    纪少游的心中顿时有了人选。

    “念辞,无论你说什么,我都依你。你且放心,我定给那丫头找个举世无双的先生来!”

    纪少游敷衍地摆出两分柔情,说完,就一阵风似的跑了。

    砚书一脸疑惑,“想不到姑爷竟这般喜欢月姑娘!”

    喜欢你个腿儿!

    周氏恨铁不成钢地剜了主仆俩一眼。

    乍然得知纪少游的计划,她的心里其实是对江念辞带了几分同情的。

    只是这同情转瞬即逝,很快就变成了鄙夷和不屑。

    拢不住夫君的废物!连蛋都下不来一个!又何必在意她死活?

    “还杵在那里干嘛?”周氏撇了撇嘴,“还不快把屋子归置了,再挑些新的摆件送过来?”

    这是打上了自己嫁妆的主意?

    江念辞颤颤弯下身子,作势去捡地上的碎瓷片,却忽然重重地咳嗽了几声,歪倒在了砚书的身上。

    砚书大惊。

    “夫人?夫人这是怎么了?老夫人,你快些派人请个郎中来吧!”

    “哪就这么娇贵了?”周氏挥了挥手,“扶回房间躺躺也就好了。”

    “可是……”

    砚书还想争辩两句。

    江念辞暗暗捏了捏她的手。

    她反应过来,扶着悠悠转醒的江念辞走了。

    周氏这才长长舒了口气。

    她可没有多余的银子请什么郎中!

    只是这满地地碎片……周氏叹了口气,吩咐贴身伺候的严妈妈从私库里换了一批摆件。

    可成色却大不如前。

    周氏烦躁地揉了揉眉心。

    她依稀记得儿媳之前说什么来着?

    “母亲的心意最要紧?”

    瞧这一天天的,到底哪一件事情合她的心意了?

    ……

    “这才刚过门就打上了您嫁妆的主意了?老夫人未免也太不体面了!还什么皇亲国戚呢!”路上,砚书忍不住嘟囔着。

    江念辞微微一笑。

    周氏祖上虽和圣上同宗,却是旁系中的旁系。到周氏父亲那一辈,只袭了个奉国中尉的虚衔,月俸不过二百石。

    然周氏向来以皇亲自诩,儿子考上探花后更是忘乎所以,一应用度奢靡到了极点,很快就入不敷出了,自然要将手伸向儿媳妇的口袋。

    上辈子,自己的那些嫁妆可不就是被周氏骗走填补亏空了么?

    只是这辈子,周氏还想故技重施,简直是痴人说梦!

    “不过,姑爷却是个好的。他定会护着夫人的!”

    “说起来,姑爷年纪轻轻就进了翰林。有道是不入翰林,不入内阁。哪天姑爷若进了内阁,夫人您可就成诰命了!”

    砚书一脸憧憬,“这算不算歹竹出了根好笋啊?”

    歹竹出好笋?

    江念辞嗤笑一声。

    纪少游这根笋,只怕烂得更厉害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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