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籁小说网 > 言情小说 > 公主的非典型私奔 > 初雪已逝
    云深又身处教养坊的监狱,一切像回到了原点。冰冷的铁链,昏暗的空间,凹凸不平的墙壁,紧闭的门。他醒来时有一瞬间怀疑,会不会和南絮在一起的那些日子都是自己的臆想,折莲花、划船、写信全都是假的。他从来没有被释放过,打完300鞭子之后,始终困在这牢房里,一日日沉默、疯狂下去。

    当然这怀疑很快随着理智回笼而消退下去。寒木的死,祁庆安的受伤,众人惊恐的眼睛才是真的——这回自己搞砸了。

    偏偏难题又留给了南絮。云深冷笑出声,他不得不承认一直逃避的事实:自从自己任性留在天阶殿之后,所有压力和责难全都堆在了她肩上。自己算什么呢?“最无能的男人”?之所以没忍住杀了寒木,是因为他说了真话吧,真话是最伤人的。

    然后眼前出现了鲜血,大量涌出的鲜血,染红了泥土往地下缓缓渗入。寒木在他眼前叫嚣着几乎沸腾,然后又渐渐冷却下去,那感觉突然回来了——云深也想到了死。会不会,这一回只有自己的死,才能让南絮解脱呢?

    这时走廊里有脚步声响起,那么熟悉,那么温暖。她来了。就这么和她说吧,杀了自己就好。

    南絮走进来,满身寒气,头上、蓝色披风上还有没融化的雪花。原来,在自己毫不知情的时候,今年的初雪落下来了。又没能和她一起看。说过好几次了,但就是这点小事也做不到。云深低下头,感觉内在的自我正一点点湮灭,如果再不开口说话的话。

    “我没有要伤祁庆安,真的是他自己拿着剑刺伤自己的。” 这话听起来傻极了,恐怕没人会相信,忍不住叹了一口气。“至于寒木,是他咎由自取,我一点也不后悔杀了他。虽然那个时机真的很糟糕。”

    南絮微微蹙眉。确实,怎么会刚好那么巧呢,而祁庆安没和大家在一起反而提前出现在那里,也很奇怪。“他咎的是什么由,到现在你都不能说吗?人都死了,还替他保持清白?”

    云深犹豫了,当时许多人在他绝不想说。如今,只有南絮,可以说吗?五根指头反复碾磨,还是决定不开口,索性闭上眼。“你杀了我吧!”

    “真是要被你气死!”南絮狠狠推了一下他的肩膀。“要不是风洛还算机灵,知道去告诉兰芷,还去查了桑景。你怕不是一辈子都让我蒙在鼓里。”

    “啊,你知道了?”他忘了还有风洛这一茬,不禁有点怪他。

    南絮点点头,“这有什么不能说的,真是个傻子。还得感谢人家,在桑景房中找到了一些巫蛊书籍和道具,甚至还让他招供了。所以寒木之死稍微操作一下不算大问题,倒是祁庆安这边……”

    “他……现在怎么样了?”

    “你不用担心,祁庆安死不了,伤口不算深。”她摩挲着手掌心,“改制的事嘛,看来一时半会是很难继续推下去了。”

    “对不起,都是我的错。我说是祁庆安自己动手的,你是不是也不信?”

    “我信,但是没用啊。而且,我想不通他为什么要那么做?”

    “因为他恨我。那眼神不会有错。”

    “其实,他查到你和望月寨的关系了。可能从心底觉得你是不安全因素吧。”

    “你怎么不告诉我?他来威胁你了?”

    “算不上威胁,他也是从兵部角度出发,秉公处理的。毕竟……这件事上我确实不占理,私心乱政了。”

    云深体会到这句话中暗含着自己是南絮的人生污点之意,又觉得她对祁庆安的信任有些过分。“但我觉得不是这么回事。他之所以恨我,是因为你。难道你一点也感觉不到?我说过他看你的眼神不太对吧。甚至有可能这人心思相比寒木更阴沉,不然怎么可能做出拿我的剑捅自己的事?”

    “说起这些你倒是智商上线了。之前怎么跟个傻子似的。”南絮低吟片刻,“但不应该呀,当初他可是逼着我写保证书,绝对要对他恪守君臣之礼的。”

    “所以你信他真是谦谦君子?那就是我撒谎喽?”

    “不是,不是。你看你,现在什么情况还有空争风吃醋。”南絮轻叹一口气,想换个话题,“给你带了几件厚的干净衣裳,待会换了吧。”南絮走近,轻抚着他的头发,小声嘀咕,“还沾着血呢。”

    云深握住她的手,眨眨低垂的眼,“反正你得小心他一点。”

    “嗯,真是一尊大菩萨呀。你没发现这件事过后,我们的命运竟然掌握在他手里了?望月寨的事,他要不要捅出来,这次的剑伤,他要怎么追究。”

    命运掌握在他手里?云深极不愿听到这样的话,但一生好像都是这么过来的。冲进家门的紫衣人,王主事,南絮的父亲,哥哥,文武百官,太后,到如今居然还要掌握在祁庆安手里?并且连带着将南絮也拖入了这无助的命运里。寒木说是她太蠢,选错了人,难道也是真的吗?他突然很想抱她,但低头只见身上血迹斑斑、污秽难掩,便不敢有任何动作了。

    “会不会……我当时选择离开才是对的?”

    南絮愣住了:“你,后悔了?”她不知为何突然慌张得要命,声音微微发颤,“知道你这段时间很不好受。我也没空陪你,见不到面,身边冷嘲热讽的也很多,寒木一直逼你还要你一直忍着……但是,会有办法的,再等等,好吗?”

    “难道你还不明白,我们之间的差距,即使你身为女王也弥合不了吗?”云深也不知道谈话为什么会变成这样。太多他不想承认的东西,这两天不断逼到眼前让他认清。“有太多人,太多事会阻挠我们,你应付不来的。”

    “所以,你是真的后悔了。”南絮的声音冷了下来,如冰上的弦一般绷紧。“那当时让你走,你就走好了,何必假惺惺的,留下来蹉跎这大半年时间。”

    越是感到受伤,越是招架不住,越会表现得冷漠乃至咄咄逼人。云深意识到南絮现在进入这种状态了——这不正是自己无能的表现吗?除了能伤害到南絮,他拿任何其他人都没有办法。尽力深呼吸平复心情后,才说:“我没有后悔。只是,到现在才明白,自己真的不配。”

    “现在才明白,可真晚啊。所以,你下一句是要让我放你走,然后忘了你吗?”昏暗的监牢里,南絮的眼因为泪水充盈而亮闪闪的。

    “不是。我想说,如果祁庆安要我死的话,你就听他的吧。”他伸手帮她擦掉眼泪,竭力挤出一点笑容。“驽伊士伤害贵族,按律要处车裂之刑,不管任何理由。我在教养坊这些年,背的很清楚。你其实心底也很讨厌公私不分对不对,别再让人抓到你的把柄了。”

    “不用你教我做事!”南絮双手推开他,“之前你就想要放弃,现在还把死挂在嘴边。父王死了,哥哥死了,你也去死好了。你们男人,都是这么弱的吗?”

    她双眼通红,跑了出去,蓝色的外袍刮起一阵凛冽的风。云深全身脱力,跌坐下来,终于胸膛起伏、掩面而泣。

    另一边,祁庆安也从昏迷中醒了过来。很奇怪,醒来后他第一个想起的人居然是寒木,那人临死前的样子在眼前挥之不去。绝不是间接害死他的愧疚,而是一种不可思议的惺惺相惜之情。

    那时剑已经插入了寒木的胸膛,他看见自己没有半分惊讶,而是用最后的力气给了一个眼神。是的,祁庆安之前从没想过这件事中自己也得负伤,但那个不容置疑的眼神让他不得不去握住了云深的手,把剑刺向自己。

    不光这样而已,那眼神似乎在说“我都知道,这就是我真正想要的”——难道他只是为了求死,并不真心要玷污陛下?那一刻,他失去了本来的自信,不确定是自己算计了寒木,还是自己也只是被寒木算计的一环。

    无论如何,他终究是死了。杀死他的是那把剑,但他究竟是为了什么而死呢?祁庆安不禁打了个寒颤,寒木为之而死的东西最终也会害死自己吗?

    不久他终于抛开了寒木,感到一身轻松。春宫图已被彻底焚毁,如今他的箱子里只有一张端丽素雅的画像。云深,经过这件事无论如何也不可能继续像往日那样待在陛下身边了。至于究竟该怎么办?就需要和南絮好好商讨商讨了。

    就在此时,丫鬟进来禀报说,陛下亲自来探望了。

    他仍没有选择出门迎接,和第一回一样,虽然这次有伤在身还算说的过去。他本可以起身去迎接的,但就是没动。因为他明白接下来要谈的事,主动权基本都在自己这边,还是因为他固执地要在这无关的细节上找回以往丢掉的尊严?

    但总归,他很高兴看见南絮,特别是出现在自己家中,自己床边。

    他编了个理由说是在等诸位大人的时候听到有打斗声便自己往里走了走,正好看见云深把剑插进寒木胸膛。不知道云深为什么要对自己也下手,可能是一时杀红了眼,也可能是怕他把事情传出去。

    “让爱卿受惊了。”南絮思忖着他的话,虽听起来合情合理,也不是完全没有破绽,但现在当然不是挑刺的时候。

    “这——微臣之前也说过,他既有望月寨的背景,必是不安定的人,待在天阶殿特别是陛下身边,难以让人放心。这回,幸而伤到的只是微臣和,和一位驽伊士罢了。”

    “是。连同上回的事一起,爱卿打算怎么处理他?”

    祁庆安本还打算和她多绕几圈,没想到又被单刀直入地切中了要害。那感觉和第一次在书房会面的谈话竟有些像,不觉勾起嘴角微露笑意。那时绝对想不到自己为对眼前人如此着迷,更想不到她会挖掘出自己身上这么多黑暗可怖的地方。

    “我当然是想让他死了。”这句话说的极不像祁庆安,狠辣直白。

    因而南絮也吃了一惊。

    室内一片沉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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