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籁小说网 > 言情小说 > 大汉第一太子 > 第 50 章
    次日,鄂邑禁足令得以解除,第一时间来寻刘据三人,见面便行跪拜大礼,神色认真,十分郑重。

    首先是对刘据。

    “太子,对于因我私心差点误伤你让你受惊一事,我深感歉意。当日……当日我虽承认了罪状,也认了对你的过错,但一直未同你正式道歉。今日特来赔罪。”

    鄂邑拜下去。

    刘据摆手:“我与父皇所言皆是我心里话,李姬听到了的。我没受伤,也未受惊,没有怪你。”

    “我知道。但太子不怪是太子大度,不是我无错。”

    鄂邑双手微蜷。她明白的,太子所做并非只是“不怪”。若只是“不怪”,袖手旁观就是,他不必冒着可能被刘彻训斥的风险帮她求情,甚至为他搜集信息。

    她再朝向卫长,又一次跪拜行礼。

    “长姐当日言语,让鄂邑茅塞顿开,受益良多。鄂邑一定会仔细思量,自省自身。多谢长姐指点。”

    鄂邑又朝向诸邑:“三妹明明早就察觉我身上的端倪,却没有第一时间揭发,而选择先向我求证,再同父皇说情。多谢三妹。”

    最后鄂邑深吸口气,对着三人再败:“多谢太子,长姐,三妹。”

    卫长与诸邑互视一眼,又同时看向刘据。刘据自然会意,上前将她扶起来:“二姐,都是自家兄弟姐妹,应该的。不必这般郑重。”

    鄂邑笑笑不语。世上哪有这么多应该。

    这些事于太子等人而言,或许不大,可称举手之劳;但于她来说,却是救她于水火。否则以父皇的行事以及平日对她的态度,她此生都落不着好了。让她怎能不郑重。

    但有些话不必句句宣之于口,她自己知道,心里清楚就好。

    卫长问道:“送你的东西可看过了。”

    “都看过了。”

    卫长又道:“慢慢想,这是你自己要走的路,当由你自己想清楚。不用急。”

    鄂邑点头:“是。”

    刘据满眼迷惑,什么东西?

    然而卫长鄂邑说话,没给他插嘴的机会。说完,鄂邑便福身告辞。

    刘据看向卫长:“什么东西啊?”

    “现今用不上。等她决定用上的时候再告诉你。”

    刘据:……呦,又打哑谜。老当他是小孩子,总来这一套。呵呵,不说就不说。当谁稀罕呢。哼。

    卫长瞧见他这孩子气模样,忍俊不禁,挪开眼当没瞧见,望向鄂邑离开的背影感叹:“目前看,她虽然走歪了些,还不太坏,即便不是什么纯正好人,也非忘恩负义之徒。

    “观她此次行事,别的不论,至少手段谋算是有的,若从小得以好好教导,也当有所作为。但盼现在开始,还不算晚。”

    接着蹙眉:“倒是李姬误了她,差点将她给养废了。”

    这句语气中颇有几分迁怒的意味,想了想又转口加了句肯定:“不过李姬教给她的也不算全是坏处。至少知恩

    报恩这点是好的。阿弟,你现今算是收服了她大半。”

    刘据抿唇,看向卫长诸邑:所以刚刚两位阿姐不动,是故意等着我出面,让二姐更记我两分情谊吗?”

    “最良善大度的人,出力最多的人是你,说出最让她触动之言的人也是你。”卫长语气理所当然,“阿弟,若不是你,我与三妹最多是不落井下石,未必会助她。

    “所以她确实最该记你之恩,感激于你。方才那些跪拜大礼,我与三妹或许受之有愧。但对你来说,就是她再来几个,也受得起。”

    刘据恍然:“所以长姐是故意让人盯着,瞅准李姬去找父皇的时机赶过去。如此既当场解救李姬,再添一笔恩情;

    “又当着李姬的面说情,字字句句也会传入李姬二姐耳中,比事后让她们旁听得知更为深刻。”

    做了好事就该让当事人知道,这点刘据懂。他也不是什么默默帮助不留名的人。

    所以很快接受,不再纠结。

    只是在他离开后,诸邑并没有走,轻声询问卫长:“长姐的意图并不单单只是阿弟说得那些吧。是否还想看看二姐得知后会是何等反应?”

    卫长不言,没反驳,就是默认的意思。

    “她今日表现,在长姐看来,是否算初步过关了?”

    说的是疑问句,用的却是陈述语气。在这个问题上,答案很明确。是的。

    诸邑轻叹:“长姐,你所谋之事,阿弟不知,我却能猜到几分。未必可行。”

    这点卫长也明白。

    “但我总要试一试。诸邑,阿弟不是普通太子。他能力太大,本事太强,是优势,也是隐患。”

    诸邑蹙眉:“长姐是怕日后阿弟功绩过高,民心过望,会与父皇生隙?”

    “我知道父皇现今待我很好,待阿弟更好。我不应该这么想父皇。”卫长苦笑,“但帝王心思最难揣测。

    “阿弟目前年岁尚小,功劳再多,也还未正式步入朝堂,不会威胁皇权,父皇自然只觉得阿弟哪哪都好。

    “但是等阿弟长大,旁听朝政,协理国事,一步步接触权柄。这样有诸多功绩傍身,臣子信服,民心所望的太子,他真的不会忌惮,能够容忍,洒脱放权吗?”

    诸邑哑然。这个真不好说。

    卫长接着道:“阿弟年幼,许多事想不到,可我们不能不替他想。虽则有舅舅与表哥在,便是他最大的助力。但世事难料,我们不能不以防万一。还需再给他寻一条退路。

    “这条退路可以一辈子用不上,却不可以没有。而溥天之下莫非王土,率土之滨莫非王臣。大汉国界内皆在父皇掌控,我们逃不过。我只能将目光放在大汉以外。”

    她笑着握住诸邑的手:“放心,我有分寸的。我知道并不一定行得通,但总要试试。如果试了不成,我自然会放弃,再想别的出路。若不试就放弃,诸邑,我做不到。”

    诸邑张张嘴,最终没有再说什么,点头应下。

    修成君住所。

    广云刚从外面走进来,就被修成君拽住:“怎么样,打听到什么?”

    广云面色十分难看,颓败摇头。

    修成君自然明白其中意思,广仲保不住了。

    她身子摇晃,咬牙切齿:“鄂邑呢?”

    广云惨然一笑,却比哭还难看,“女儿刚刚让人去打听了。鄂邑前两天一直未曾露面,虽然没传出具体因为什么,但大概能猜到与阿弟之事有关。

    “陛下不让她出现,定是有疑心且不喜的。可今日她出来了。而且前两日,李姬还神魂不定,面容愁苦呢。今日神色明显轻快许多,仿佛重负尽去。”

    这说明什么,答案已经很明显。

    皇帝或许不会再追究鄂邑,此事她彻底脱身了。

    而她脱身,也就代表广仲必死。

    修成君嘴巴微张:“怎么会……怎么会……”

    怎么不会呢?

    广云唇角苦涩。

    母亲一直抱着希望,想借鄂邑言辞间的端倪推脱罪过,解救阿弟。可她知道那两句话代表不了什么。即便将鄂邑拉下水,阿弟仍旧是出手谋害之人,罪责难逃,所谓“解救”希望渺茫。

    可她不忍心打破阿母的幻想。而且再怎么说那终归是她亲弟,就算明知这点,她还是忍不住会期盼。期盼会有一丝奇迹。

    然而如今没有了,奇迹没有了,生机没有了,什么都没有了。

    阿弟必死无疑。

    修成君颓唐瘫坐在地,泣不成声。广云偏过头,泪水横流,悲痛欲绝。

    是她看错了鄂邑,一眼瞧错,步步错。

    早知如此,早知鄂邑是此等心性,这般狠辣,不便掌控,她怎会让阿弟凑上前去。她便是将阿弟腿打断,也会让其对鄂邑躲得远远的。

    可惜世间难买早知道。

    本以为是朵温顺的娇花,怎料竟比荆棘还要刺人,不出手则已,一出手就让她们万劫不复。

    广云闭上眼。

    是她错了,她不该起这等心思想谋划娶公主,是她害了阿弟!

    “凭什么!凭什么我儿为她深陷牢狱,性命不保,她反倒清清白白,什么事都没有!明明该死的人是她,不是我的仲儿。仲儿只是被她利用。”

    修成君歇斯底里,全然不能接受。

    广云苦心劝慰:“阿母,说到底事情是阿弟做的。公主即便有利用之心,也是阿弟自己凑上去。

    “最重要是,公主没有挑拨引诱之言,那几句话只能算是陈述告知。更何况她是公主,是天子之女。

    “皇家之人我们如何比得了。”

    可是修成君正在情绪上,对于这些,完全听不进去。

    她沉浸在自己的思绪里,瘫坐在地,崩溃大哭:“我儿……我儿是为她杀人。她不但是蛇蝎,还是祸水。若不是她,仲儿怎会走到这一步。

    “她害了我的仲儿。她才是罪魁祸首,才最该死。为什

    么要死的不是她,而是仲儿。天道不公,天道不公啊。就算要活一个,也该她死,我的仲儿活。

    “而不是……不是如今这般。我不服,我不服。”

    说着就疯魔一般往外面冲。广云吓了一跳,赶紧抱住她,将她拉回来:“阿母,你想做什么。”

    “我去见陛下,我去同他说。他答应过的。他答应过太后会善待我,善待你和仲儿的。凭什么他能饶过鄂邑,就不能饶过我的仲儿。我去求他,怎么求都行,只要他能留仲儿一命。”

    广云死死按住她:“阿母,你是失心疯了吗?你清醒一点。这种话岂能随随便便出口。阿弟与公主怎能一样。

    “而且就算你抬出太后又如何。此事是阿弟犯事在先。若他害的是无关紧要之人,或许你确实能够用太后的情分救他出来。但他害的是王充耳。

    “你有太后这面旗,王家就没有吗?王家身为受害者,尚有资格去要一个公道。我们呢?你这般去,只会惹陛下生厌。”

    修成君拼命挣扎:“仲儿都要死了,我还管它什么生厌。阿云,那是你弟弟,是你亲弟弟。你想想办法,你平日最有主意,你想想办法好不好。”

    “阿母,但凡有办法,我怎会不出手。可是没办法,没办法的。如今局面,根本无解。”

    修成君眼中希冀之光一点点泯灭,面如死灰。

    其实情形如何她又怎会不知呢,只是实在没办法接受罢了。

    “阿母,认命吧。阿弟去了,你还有我。”

    “不,我不认命。我不能认命。就算……”修成君咬牙,“就算救不出你阿弟,我也不能眼睁睁看着害她之人逍遥。”

    见她面色不对,广云心头大跳:“阿母,你想作甚。那是公主,你千万别犯傻。”

    “放心,我不会出手去暗害公主。”

    修成君眸光森冷。如果可以她倒是想,最好让鄂邑给仲儿陪葬。反正仲儿那么喜欢她。若仲儿没有活路,让鄂邑去地下做伴也算成全仲儿一片痴心。

    但她明白这条路走不通,她没办法去暗害公主。不过这不代表她什么都不能做。

    王家。

    盖侯夫人不敢置信地看着盖侯王信:“你说什么,你要上书自请解除婚约,你怎么想的。充耳如今这副模样,你此举不是在他伤口上撒盐吗!你是当真半点不为充耳考虑!”

    王信轻叹:“夫人,我是一家之主,要为充耳考虑,也得为家族考虑。”

    家族?夫人嘴角轻撇,鼻尖冷嗤。

    她如何会不懂王信此言何意呢。

    他们王家想娶公主,是为了什么?

    太后故去,王田两家日渐衰落,与天子的关系也日益疏远。他们想凭太后遗愿,借尚公主加强与皇家的联系,也想借公主的身份为王家谋划。

    但充耳经此大难可以说已经废了。婚事照旧,王家能留鄂邑几年?数年后,充耳故去,没了这曾关联,鄂邑不论选择寡居

    还是再嫁,都再与王家无关。

    加之充耳子嗣有碍,鄂邑与他甚至不会有孩子。既留不住皇家公主,又无流淌自身与皇家双重血脉的子嗣,这门婚事对王家的助力也是微乎其微,与王家想要的效果更是天差地别。

    而只需反过来,王家借由充耳身体之由,言说充耳如今的情况不便再尚公主,未免耽误了公主,特上书请罪,恳求父皇收回成命。反倒更显出臣子忠君之态。

    这么做结果无非只有两种。其一,陛下不允,只做安抚,婚事依旧,情形与不上书没差别,王家无任何损失。

    其二,陛下应允,婚事解除。作为此案受害方,王信又这般知情识趣,父皇总要顾念几分,在别的方面给予适当补偿。

    无论哪种,王家都不亏。更重要是,太后遗愿所求父皇之承诺还在。王家还能谈以后。即便现今没有合适的人选,焉知日后也没有?

    可那跟她的充耳有什么关系。所有考量都是为王家打算,不是为她的充耳。

    盖侯夫人咬牙切齿:“你倒真是王家的好家主。若我猜得不错,这里面还有田家手笔吧。田家给了你多少好处!”

    如今是田家没有合适人选,若日后再挑,田家也就有了机会。田家能不心动?

    这点王信自然也明白,但还是决定这样做。不过是权衡利弊罢了。

    毕竟婚事未必会落在田家,或许仍旧在王家呢。他又不是死的,不会去争取。

    夫人垂眸,突然落泪:“你方方面面都考虑到了,但可曾考虑充耳。充耳遭此大难,本就心情不佳,难以接受。你再把原本属于他的婚事拿走,你让他怎么办,你是想逼他去死吗!”

    王信走过去,扶住她的肩:“你这话就过了。充耳是你儿子,也是我儿子。我怎会不为他考虑。我这么做自然有我的道理。你仔细想想,这次的事情是不是因鄂邑公主而起。

    “陛下虽然没有将事情摊开,但案情发展如何,我们时刻关注着,怎会看不出蹊跷?

    “你可曾想过,公主若真是有意为之,代表什么?代表她不愿嫁给充耳。如此,若我们仍旧执意让她嫁过来,她会好好待充耳吗?

    “她是公主,就算做出点什么,只要不是特别过分,我们又能奈她何?你莫非觉得如此对充耳当真是幸事?”

    盖侯夫人哑然,却又更觉气愤:“我平日倒是没看出来,这个鄂邑竟有这么大的气性。她当自己是皇后嫡出吗!

    “一个不受宠的皇女,生母也低贱,连个正经位分都没有,凭什么瞧不上我们充耳。

    “我们还没嫌弃她呢,她竟然还嫌弃上我们了。行,我倒要看看,似她这样的处境,婚事解除,没了我王家,没了充耳,她能嫁到什么样的长安才俊!”

    王信摇头冷笑:“长安才俊?呵,我怎会让她有机会再挑长安才俊。婚事可以解,此事却不能作罢。

    “充耳的仇,遭受的罪,我得给他讨回来。她是公主,我没法打杀,但我也不是泥捏的。”

    上书什么,王信没说,但结合前阵子朝堂发生之事,其夫人隐约猜到几分,嘴角勾起,心绪终于平复了几分。

    呵,她突然有些好奇了。当鄂邑知道自己千方百计撇开充耳,只得来这么个下场,会是何等表情。

    没两日,刘据就听到风声,朝堂有人提议在西域中择选国力强盛之邦,取代大月氏,和亲联盟,共抗匈奴。

    “和亲?”刘据有些懵,怎会突然提及和亲。父皇登基以来,从未有和亲之举。”

    霍去病摇头:“不算突然。这事前几日陛下言及打算收复河西后,让张骞再使西域时,就有人提过。

    “当年陛下令张骞出使西域,最大的目的就是寻访大月氏,与大月氏联盟,一起对抗匈奴。我们与匈奴是死敌没错,大月氏也是。敌人的敌人就能成为盟友。

    “可惜时过境迁,大月氏早就被匈奴大败,向西迁移,而今居住之地离匈奴较远,生活尚算安稳,雄心尽去,已不愿卷土重来,再起干戈。

    “但除了大月氏,西域还有诸多国邦在。大月氏不行,不代表其他国邦都不行。乌孙所在乃连通东西草原之要塞,不论对匈奴还是对我大汉,皆属面向西域的战略要地。

    “尤其乌孙国力不小,控弦数万,乌孙昆弥还一直在吞并周边小邑,扩大实力。所以主张之人认为可以将大月氏换成乌孙。

    “而和亲是联盟方式中最便利的一种。”

    语气中略有几分不屑与讥讽。对于主战派的将领来说,是难以赞同和亲的。这点刘据心中了然,但有一点颇为不解:“我听说乌孙现任昆弥猎骄靡是匈奴抚养长大。”

    “是又如何?”霍去病哂笑,“猎骄靡野心不小。能在短短三十年间复国,并让乌孙逐渐取代原本大月氏在西域的地位,前期或许是因有匈奴相助,但后期便多是因他自身的能力。

    “他这样的人物,岂会甘愿一辈子屈服于匈奴之下,受匈奴控制?这些年他对匈奴也不完全臣服,时常阳奉阴违,只是没把心思摆在台面上撕破脸而已。

    “博望侯在乌孙之时,猎骄靡待他如贵宾,客气有礼。二人交谈中,猎骄靡曾多次询问大汉局势与国力。

    “博望侯离别之际,他亲手送上厚礼,并让其转达自己对陛下的问候。”

    刘据懂了:“他这是在试探。无法以本国之力对抗匈奴,便想要寻求大汉的帮助。他询问博望侯那些话,就是想知道大汉是否有此实力,又是否有与他合作的意愿。”

    霍去病点头:“不错。但如今河西未复,张骞出使西域都不知何时能成行,此事言之过早。所以即便提议,也只是三三两两,陛下没表态,也就暂且搁置了。

    “现在又重新翻出来,还多出好几份上书。上书之人大多与盖侯王信交好,尤其最近修成君为了广仲到处送礼,跟疯魔了似的。要说这里头没有他们的手笔,谁信呢。

    “虽说目前还未提及选谁和亲,但明眼人都看得出来,他们是冲着鄂邑

    去的。这是觉得自家孩子吃了亏被摆了一道,而鄂邑却毫发无损,认为处置不公,心里不舒服,想要报复呢。”

    不公?v[(”刘据蹙眉,“旁人若言不公也就罢了,广仲与王充耳也配?

    “早年他们俩强占民田,欺男霸女,横行无忌,惹出多少混账事。不都是仗着权贵身份与太后脸面摆平。真要论公正,他们早不知死多少回了。

    “凭什么他们伤害别人的时候无视公正,轮到别人伤害他们时,就说不公?更何况,案情虽已查明,但处置未下,他们怎么断定二姐是毫发无损?”

    说完,刘据似是突然想到什么,身形一顿,神色莫名:“这事不对劲。”

    霍去病轻嗤:“有什么不对劲的。早些年太后康健,田蚡还担任丞相之职。田王两家如日中天,修成君也是风光无限。他们行事嚣张着呢。

    “后来田蚡死了,太后没了,他们才收敛了些,但也仅仅只是略微收敛了一些而已。江山易改本性难移。这不,一旦涉及子嗣利益,击中他们最在意的东西,狐狸尾巴就露出来了。

    “不过这回田家竟然没掺和,但也意外。大概因涉事的是广仲与王充耳,没他田家的人,不想跟着蹚浑水吧。”

    刘据摇头:“我不是说他们不对劲。”

    霍去病不解:“那你说什么?”

    刘据突然站起来往外冲,霍去病莫名其妙:“你去哪?”

    “我有事,你别管。”

    霍去病:……当我想管你吗。

    呵,小孩子就是思维跳跃,想一出是一出。爱咋咋地。

    出了门,刘据停下来,将丰禾叫过来:“你去一趟二姐那边,若她要去寻父皇,一定拦住。告诉她,和亲之事我会解决,务必让她不要动。”

    丰禾不明所以,却还是恭敬应诺,依言照办。

    鄂邑住处。

    李姬没高兴几天,又愁苦起来,握着鄂邑的手开始落泪:“怎么会这样。明明没事了,明明都解决了,怎么会……早知如此,还不如嫁给王充耳呢。”

    她这头六神无主,鄂邑却表现得很淡定:“阿母,在我看来,和亲没什么不好。”

    李姬愣住,差点以为鄂邑被吓傻了,不然怎么会说如此胡话。

    鄂邑言道:“阿母,我不是你。我不想只求康健安稳,我想要腾飞,想要干出一番自己的业绩。但我不受父皇重视,地位权势不及长姐三妹。在长安,我诸多受限,难有作为。

    “相反,西域看似艰辛,却是我最佳的出路。我此去,绝不会做和亲的摆设。我会想办法改换乌孙天地。

    “长姐说得对,我若能有一番作为,必将成为和亲史上第一人,青史留名。”

    最后四个字说出,鄂邑心头跳动得十分猛烈。

    “而且若我主动请缨,得到父皇赞赏,便能快速获得父皇关注与重视。有我大义之举,此行不论成败,都可惠泽于你。阿母能顺势获得位分,往后在宫中

    也会好过许多。”

    李姬连连摇头:“我不要什么惠泽,什么位分。我都不要。我只求你好好的。”

    鄂邑轻叹:“那阿母觉得,我若不和亲,当如何?依照先前赐婚嫁给王充耳?事情闹成这样,旁人不知,王家不会对我不起疑,否则也不会有如今的和亲上书之举。

    “即便我是公主,他们不能将我如何,却也有办法恶心我。我若嫁过去,日子会好吗?尤其这并不是我想要的。”

    “可是……可是现在……”李姬嗫嚅着,“现在王家已经自请解除婚事了。”

    “阿母,你当王家为何自请解除婚事?因为王信要为王家谋划,这是其一。其二,只有我与王充耳的婚事解除了,才能顺理成章谋划让我去和亲啊。”

    李姬喃喃着:“但是……但是……”

    “但是总归他上书了,对吗?可父皇暂未批准,按下不表。就算父皇批了又如何。没了王充耳,阿母想让我嫁给谁。”

    “谁都可以,只要不去和亲。”

    这个答案鄂邑并不意外,却仍旧不是她想要的。

    她心中曾有个朗月青松般的存在。之前她心心念念与王充耳解除婚约,非是觉得没了王充耳,她就能与对方喜结连理。而是这般一来,她至少拥有了可能的机会。

    她并非不明白这个可能十分渺茫,实现的几率微乎其微。

    可先前她想着总要试一试,为自己争取一回。否则她怎能甘心?

    现在她不这么想了。长姐一席话让她茅塞顿开,明白了很多东西。

    就算成功又怎样?就算借助他的光芒被众人看到又如何!

    接下来呢?她难道求的仅仅只是一份情爱吗?不是的。从来不是。她也想拥有更大的作为。那么嫁给他之后她的前路在哪里,她该往何处去?鄂邑很迷茫,她不知道。

    更何况,那么优秀的长姐尚不能让他动心,如此晦暗的自己又怎配与他并肩?

    他是璀璨的空中星,明亮的天上月,不该被她沾染上尘埃。所以仍旧让他去做他的星月吧。她也有自己的路要走。

    “阿母,我想再为自己争取一次,我不想困于长安,放手让我自己选择一次吧,好吗?”

    鄂邑看着她,眼带希冀。

    李姬哑然,想到她此前的宣泄之言,千万劝阻卡在喉头,竟一句也无法说出口。

    鄂邑抱住她:“阿母别怕,我会好好的。不管在哪里,我都会好好的。”

    李姬泣不成声。

    鄂邑好一通安抚,见她终于情绪平稳了先,才站起身走出去,准备前往面圣。

    谁知一出门就遇上丰禾,硬生生被挡了回来。

    刘据寻到卫长时,卫长正与诸邑在一起,将侍女们都遣出去,刘据开门见山:“长姐,和亲之事是不是你谋划的,你是不是想让二姐去西域和亲?”

    卫长怔愣,叹息一声,知道阿弟聪慧,却仍是意外他竟聪慧至此,见

    瞒不过,干脆认下:“是。”

    “所以当日对二姐说那些话,你是故意的,提匈奴与西域也是故意的。你就是想在她心里埋颗种子,挑起她的念头,对吗?”

    卫长点头:“不错。但我有私心不假,那些话也确实是我心中所想,肺腑之言。我是帝王爱女,不可能去。

    “古往今来,和亲之人可以是权贵之女,可以是宗室之女,甚至可以是不受宠的庶出公主,却不会是帝王嫡出爱女。

    “若令帝王嫡出爱女和亲,会显得我汉室朝廷无能,也是对父皇的侮辱。所以我即便想,也不能为。在这方面,鄂邑不受宠反而更合适。”

    刘据蹙眉:“那田王两家跟修成君的手笔呢?”

    卫长摇头:“这点与我无关。按我的计划,鄂邑是有野心有抱负之人,她不愿嫁给王充耳是真。但即便对表哥有旖旎心思,想嫁给表哥,也不单纯因为喜欢。

    “她是想借表哥的光环再谋其他。可是如何谋,往哪方面谋,她尚未找到方向,这条路的前方是混沌的。而我现在给她指出了一条更清晰的道途,她不会不心动。

    “和亲二字已经成为她的考量,过几天我再找机会让她知道前阵子朝堂曾议论过的和亲乌孙之事,她大概率会有所动作,主动去同父皇请缨。

    “我没想到,王信跟修成君也想到这上头,还直接用此做筏子,闹到朝堂上去,以此报复皇家公主。只能说,太后在世时,将他们惯得太厉害了。”

    天子犯法从来不与庶民同罪,公主亦然。王充耳与广仲自己都一屁股烂账,王信跟修成君哪来的勇气这么做?

    对此,刘据懒得评价,田王之举非长姐推手,他松了口气,又问:“长姐,为什么?”

    卫长轻叹不语。

    诸邑解释道:“因为此事于国无害,反而有利。此为其一。

    “二姐并非只有这一条路可走,长姐未做逼迫,将选择权交给她自己。她若选了,就是她心甘情愿,甘之如饴。此为其二。

    “其三,长姐要的不单单是普通和亲。她想赌一把。赌此事能成,赌在我们的帮助下,二姐能在乌孙有所作为。

    “就算不能完全掌控乌孙,但只需掌控部分,拥有一定的势力权柄。他日就能成为你的盟友。”

    “我?”

    刘据敏锐察觉到诸邑用词的不同,“你的盟友”,而非大汉的盟友,一字之差,谬以千里。

    诸邑眼眸含笑:“是,你的盟友。阿弟,你是太子,但也仅仅只是太子。你还小,如今或许用不到,但不代表日后用不到。”

    太子与皇帝一线之隔,可以一步登天,也可以一步跌落。

    父皇除阿弟外,还有刘闳,日后也会有旁的子嗣。即便阿弟现今得父皇宠爱,地位稳固,焉知日后呢?

    长姐的顾虑并非杞人忧天。

    居安思危,未雨绸缪才是上策。

    但这些话诸邑不便明说,有挑拨刘据父子关系之嫌,她不能在什么都没发生之

    前去刘据心里种根刺,所以只能点到即止。

    然而饱受弹幕各种乱七八糟言论“熏陶”的刘据听懂了。

    想到弹幕所言自己的结局,再联想弹幕提到的“李世民李承乾”“康熙胤礽”,刘据虽不知这些人是谁,但就弹幕言辞可以得知,无一不是前期父子情深的帝王太子,后期……后期不说也罢。

    刘据深吸一口气:“她若能事成,作为我的盟友,自然偏向我。日后可站在我身后为我增添筹码。倘若他日出现何等变故,有她在的乌孙,或许还能成为我最后的退路。”

    真到了那一步,他只能乘势而起。成功,登顶龙位。失败,大汉他自然呆不得了,但如果能退避乌孙,也是一条活路。

    这些话太敏感,不便直接宣之于口,因而刘据也与诸邑一样,点到即止。

    卫长诸邑互视一眼,眸中满是震惊。没想到刘据如此年纪,竟什么都明白。

    这模样,答案自现。

    刘据叹息:“难怪长姐问我怪不怪二姐。若我说怪她,你便不会做了,对吗?”

    卫长轻笑:“阿弟,没有什么比你更重要。我不会选一个让你心有芥蒂之人。即便她是我目前最好的选择。”

    “所以在得知我的想法后,你让我去为她说情,是想先施恩,让她记住我对她的恩情。”说完,刘据蹙眉,“但人心是会变的。她就算现在感恩我,焉知日后不会反水?”

    诸邑轻笑:“阿弟,长姐怎会把一切押注在恩义上。你觉得二姐若前往西域,在本朝可还需帮手?”

    刘据一点就透:“自然需要。她需要大汉的支持与态度。甚至有些时候,部分需求父皇与朝臣会有犹疑,这时就需要有人为其斡旋争取。我们就是最好的‘斡旋争取’之人。这就是二姐说的与她有利,与我们有利?”

    说完刘据仍旧摇头:“还是不保险。”

    因为这种互相需要,当需要不对等时,是可以被取代的。

    刘据蹙眉,忽然想到一点,姐姐是不是还提到过“在我们的帮助下”?帮助……

    念头刚刚闪过,就听诸邑又说:“阿弟,二姐不会独身去西域。寻常和亲,都会配备和亲队伍,卫队仆婢一样不少。更别提她还带着如此重要的使命,配备给她的和亲随行队伍会更多一些。”

    果然如此,刘据惊醒:“卫队多会出自军中,仆婢也多会从宫里选。前者舅舅与表哥声望斐然,权柄极大。后者,母后更是后宫之主。”

    这种优势,安插人太容易了,甚至做得聪明点,安插一大半都不是问题。

    诸邑看向卫长:“卫队仆婢尚在其次,二姐若想成事,还需有本事有能力的心腹助力。在这方面,长姐可已有准备?”

    卫长没有否认,直接道:“她宫中侍女能力太弱,伺候日常起居尚可,其他就不太行了。所以我挑了两个人,会寻合适时机,送到她身边去,做她在乌孙的陪嫁侍女。”

    诸邑了然,半点都不意外。

    刘据恍然:“

    有这些布置,若只求活命退路倒是不成问题,也不必二姐始终对我死心塌地。即便哪日她不愿再联盟,想要分道,只需无害我之心,便不打紧。我们可以彼此安好。但她若生害我之心……”

    诸邑轻笑:“阿弟可知何为陪嫁侍女?”

    诶?

    刘据对此有些懵。

    卫长解释说:“陪嫁侍女乃公主携带之媵妾,也可侍奉乌孙王。若鄂邑不生异端,她们会助其上位,为其谋划;

    “若鄂邑滋生异端,对你行不利之举,她们会想办法架空鄂邑,遏制住她。而这时,安插在随行仆婢卫队里的暗棋就会出现,稳定局面,等你命令。

    “你可以自行决策是另做他法,还是让陪嫁侍女直接取而代之。这些暗棋平日不会暴露身份。鄂邑不知,侍女也不会知。他们不偏帮任何一方,只做平衡,听命于你,待你下令。”

    刘据:!!!

    恩义做引,互助为诱,再辅以心腹侍女仆婢卫队……

    长姐好大的手笔,可以说将方方面面都考虑进去了,能做的保障都做了。但是……

    “就算二姐主动请缨,长姐如何确信父皇一定会答应。”

    “我不确信。”卫长摇头,“若是匈奴,父皇必然不会答应。但乌孙不同,与我们并无血仇,彼此是可以实现共赢的。

    “尤其鄂邑不蠢,她若请缨,绝不会以寻常和亲角度。她会借‘执掌乌孙’这点来尝试说服父皇。

    “父皇或许不需要一个简单的和亲公主,但未必不会心动一个或许能成为乌孙摄政王后甚至摄政太后的公主。

    “如此乌孙便等于在我大汉手中,与其他藩国无异。若真能成,我们还能以乌孙为据点,野望西域。”

    刘据眼珠微动。若是如此,父皇确实可能心动。尤其鄂邑并不受宠,他对鄂邑可有可无。鄂邑能成功最好,不能成功也无妨。

    既然如此,为何不试试呢?

    刘据抬眸:“长姐,若是我不答应呢?”

    卫长顿住。

    “长姐考虑到了这么多,不会没想过此去乌孙有多凶险。即便是在打下河西之后再去,最多也只是中途不至于被匈奴所掳。之后呢?

    “匈奴若得知我们与乌孙和亲,会否阻止,又会否有所动作。譬如也派个公主去乌孙。到时候谁大谁小,二姐要如何自处。

    “更别提西域风土人情与中原截然不同。二姐远离故土,在陌生国度,本就需要花大力气适应。尤其她还带着‘使命’。

    “猎骄靡即便不再年壮,却离年迈还有段距离,耳清目明,没到糊涂之时。想在他眼皮子底下动作,已经足够艰难。

    “除此外,二姐还需防备匈奴的威慑。若匈奴对乌孙施压,乌孙不愿意跟匈奴撕破脸去硬碰硬,会如何应对,会不会妥协?一旦乌孙退让,二姐处境就会更艰难。

    “这条路,前途未知,生死难料。”

    卫长垂眸。她知道。但风险与收益并立。风险愈大,他日成功后所获收益也愈大。这世上人与事少有一蹴而就者。尤其是大功绩大事业,多是浪涛汹涌,荆棘遍布。

    既有金龙腾飞之野望,又如何能畏惧前方之险阻。

    因而于她个人之见,她是愿意去闯一闯的。但她也知,并非人人都如她所想。所以她将选择权交给鄂邑自己。若无迎难而上之决心,破釜沉舟之魄力,她便是去了,也将一败涂地。不如不去。

    “长姐。我并非特意为二姐说话,也并非单单为二姐担忧。今日若去的是任何一人,不论是公主,还是宗室,亦或贵女,甚至平民,我都不会答应,更不愿答应。

    “长姐,我费尽心机弄出这许多东西,指南针马具望远镜等等,是为了什么。

    “为了强盛大汉,让我汉室成为举世霸主,不必为外族所扰;让天下子民都可以安居乐业,不必为生计所困;让边关百姓都能够正常生活,不必为安危发愁;

    “更为我大汉将士可以安度余生,不必马革裹尸;为我汉室所有女子可以把酒言欢,不必受和亲之苦!”

    一句一句,掷地有声,振聋发聩。

    若说刘据此前所言,尚在卫长思量之内,那这几句话却着实另她心尖跳动,震在当场。

    汉室,子民,百姓,将士,女子……

    字字句句,在耳边萦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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