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接下来去哪里？”凌瞿生自己都未发现话里多轻快，昭告阿九在寰王府的地位，他乐在其中，即便大摆排场招摇过市亦不觉厌烦。
“去药铺。”吟长抬起头脆声道。
她眼中的狡黠哪里瞒得过凌瞿生，刚刚明知阿九在装，可终归是他于心不忍未沉住气，出面振摄了众人。
凌瞿生举起拳头敲在吟长额前，用清冷的音色说。
“狡猾的狐狸。”
“与你相比甘拜下风。”吟长不忘奉承。
好歹人家刚刚给自己撑了腰，这种有人可依的感觉太遥远，少时在父母身边并不觉多难得，如今她非常珍惜。
“徐珥去吕氏药坊。”凌瞿生没有再与之拌嘴向车外吩咐。
吕家，吟长心中默念，今日城外的罂花与他们只怕脱不了干系，私种违禁之物重则牵累满族，她想起东坊中结识的吕立杰，年岁虽小沉着自如从容不迫，还有诡变的心思颇有三哥少年时风采。
那样红衣彩冠聪明不凡的人，真会做勾结外族残害同袍之事吗，此前所查并不见端倪。
“想什么呢？”凌瞿生接连所说都未得回应，加重话音道。
吟长在他怀中想得入神，听到此话坐直身，不假思索说出心事。
“在想吕氏少年家主吕立杰。”自她口里说出这个姓名，身旁人气息冷了几分。
两人在东坊内的遭遇，即便吟长没说起，三哥应该也已经全部知晓，如今好好斟酌下，昨日之事究竟是凑巧还是蓄意而为，一时难以定断，所以想询询他的看法，却不料一个姓名就让凌瞿生变了脸色。
“怎么，是吕氏难以对付吗？”她见三哥神情萧冷愣愣道。
一个医药世族而已，不至于让戍边的主帅担忧，莫不是还有其他自己不知的事牵绊。
“这吕立杰年纪轻轻坐上当家之位，必定有过人之处，你们以往有接触吗？他是怎样的人？”吟长仔细回忆那少年郎，却没发现说得越多，凌瞿生浑身越森寒。
“昨日在东坊中还得其出手相助。”她的话一句接一句，嘴里字字不离吕家少主，终于惹怒身旁之人。
不等吟长继续言，她的声音尽数被吞入了口中。
凌瞿生将妒意发泄在唇齿间，一改平日克制，他的触碰游移到吟长劲项。
突然肩头一凉，她才推搡面前施怒者，这里是市集外头来来往往的人，万一被谁听到点响动怎么办。
吟长的躲避让凌瞿生更恼怒，抵在她脑后的手越发使劲。
“砰。”的一声两人撞倒。
他把人禁锢在车壁与身体之间，护在吟长脑后的手此时红了大片。
“叶阿九，别再让我从你口中听到男子姓名，否则…”他身行力践狠狠咬上对方没有遮挡的肩头。
一抹刺痛袭来吟长终于品出点酸味，她紧绷的情绪被愉悦取代，趁他松懈之时全力反击，一气呵成翻身而上，动作流利得仿佛做了百次。
“砰。”又是一声撞击传出。
外头骑马的人忍俊不禁，两位主子相处常如稚子，幸好今日的车够宽敞，不然他们这样闹早掉出来。
而车厢内的两人换了位，吟长出奇制胜正跨坐在凌瞿生腰际，低头仔细端详醋意满满的冰冷容颜，即便不给半分好颜色依然让人心喜不已。
“不能叫男子姓名…那凌瞿生呢？”她说得义正词严。
非皇族长辈直呼皇子姓名为大不敬，可闻言该生气的人此刻愣着不动，震撼的心在胸膛中狂跳，以致思绪紊乱。
从小到大只有她唤过这个姓名，儿时他是徐家幼主，少年他是三皇子，此后建功立业他是寰王，这么多年仅在十五岁生辰那天做过一日的凌瞿生。
那几个时辰让他困束十年，若不是失而复得，此生再无自己。
“再唤一次。”凌瞿生木然道，渴求的神情与方才怄气时截然不同。
吟长将心中酸涩掩去，低头相对亦如十年前那样轻声喊。
“瞿生。”
没等她看清身下人反应，便被拉低伏倒在对方胸前，其下跳动的声音砰然有力，吟长竟然有了贪恋。
“少爷吕氏药坊到了。”不知过了多久徐珥的声音从车外传来。
没有如以往那样急着起身，她等着凌瞿先动作，渐渐耳边节奏趋于平稳。
“阿九。”待他视线触及吟长肩头殷红，疼惜的伸手抚摸。
“无事。”她扯起落下的襟口遮盖，一点痕迹现在已经全无痛感，倒是被他指尖摩挲着有些难耐。
“不会再有下次。”凌瞿生说着佣紧身前，任何人都不能伤她分毫包括自己。
却不知这话在吟长心中埋下隐患，于她而言三哥生了妒意，做出些强势之举并不不妥，虽没有切实经历过男欢女爱，但并非不谙其事。
情之所至，调风弄月，可他说再无下次是何意。
不等她出口问清楚，凌瞿生继续言。
“下车吧。”他单手撑起上半身，将跨坐的人一并抱起，已然恢复成往常模样，简单整理衣饰后，牵着吟长的手下车，并肩走进吕氏药坊。
与赋彩阁的富丽堂皇不同，吕氏铺子占地更宽，上上下下却朴实无华，招牌仅用一方花梨木制成，所刻的字倒是龙蛇飞动，果真有点悬壶济世的仁爱之风。
此时来客络绎不绝，他们两人跨门走入，大厅左侧有几位医师轮番看诊，右侧是一排排高抵二楼的药柜，一眼扫去延伸入室不见尽头。
迎面扑来的香充斥吟长鼻间，她闭眼细细分辨，随即向柜台处走去，如果没有闻错刚刚飘过的是龙涎香，价比黄金之物居然熏得满室皆散。
此刻吟长自觉等在前者身后，今日过来确实是要买药，答应了众位将领所托，自然得为他们制做出舒痕膏来。
凌瞿生收剑周身气魄与她一同等着，不时会有人侧目看来，认出是寰王便想让位于他们，皆被吟长温和拒绝，治病取药自当讲个先来后到。
好在药坊柜台上的伙计很多，没一会也就轮到了。
“可有五叶半夏？”吟长来之前想要的是另一味替代药材，闻到龙涎香后改了注意，这吕氏或许珍藏有不少好东西，便碰运气试一试。
伙计探究的看着她，直到凌瞿生挡到人前才收回视线，行礼后赶紧命人去请主事。
半刻钟都不到，掌柜匆匆赶到柜上，先与寰王见礼而后看向眼前女子道。
“请问可是木子清小姐？”掌柜既谨慎又客气。
自到莱茵城吟长还没受到别家这般礼遇，不由有些意外。
“不错，掌柜怎知道我姓名？”她颔首应言，同时说出心中疑惑，偌大吕家自己就与吕立杰有过一面之交，不至于尽人皆知，难道是赋彩阁闹的动静传了过来，可看药坊中忙碌不已，他们应该没空去打听街头闲话。
“家主早有交待，若木小姐前来所需之物尽管取用。”掌柜也不隐瞒直接交待，在寰王跟前不敢胡言。
“吕家主。”吟长纳闷怎么今日就绕不出他了呢，彼此在东坊中不过说了几句话，因她之故弄脏小郎君的扇面，要赔礼也应该是自己，对方倒还先客套上，偷偷望向三哥所幸并无波澜。
“正是。”掌柜接过伙计递来的托盘，一木盒正放于其中，他将东西双手推到柜台边缘接着说。
“这是小姐所需药材。”
闻声吟长抬手打开木盒，里面确是五叶半夏，整齐排列数量是轩宇文给的十余倍，也不奇怪，吕家传承几代专司医药，搜罗药材自然比古微堂门路多些。
“多谢。”完全是意外之喜，寻到原料便省去了试药的功夫，她当初做舒痕膏时耗费整日，要不是若彤帮忙更废心神。
“掌柜多少药金？”徐珥拿着银票上前结算。
“不要钱木小姐拿走便是。”吕氏药坊的掌柜摆手拒绝，上头早交待过若这位小姐现身要什么就给什么。
闻听此话吟长思索着该拿还是不该拿，毕竟不费金银之物耗的是人情，而人情最难欠，东坊之中吕立杰已经帮过她一次，如此再而三，他究竟图谋什么，若要拉拢也不该当着凌瞿生面行事。
既对方意图不明便不想与之有牵扯。
“三哥，我们走吧。”吟长将木盒放回柜前对身边人言。
凌瞿生没有半句问询，牵着她的手如来时一般离去，任何事阿九都有自己决定的权利。
药坊掌柜张口挽留，徐珥快一步拦到他面前。
“在下有一事请教掌柜。”徐珥虽暗卫出生，但多年跟随寰王征战，比军中一般将领更具威势，让人不得不认真对待。
吕氏掌柜眼睁睁看着木小姐出大门去，把家主交待的事办砸了，心下有些担忧接言道。
“请讲。”
徐珥扫视大厅中正在干活的人，笼统估算四五十之多，为何一个普通伙计都能认出小姐，况且今日她还摘了面纱。
“你们凭何辨认木小姐身份？”徐珥说话间神情严肃，不管吕家有没有恶意，若他们能轻易标识出伪装之人，那便是潜在的危机。
掌柜从他话中听出威胁急忙解释道。
“您误会了，吕氏并没有针对木小姐做什么，如今能跟随寰王左右的女子，莱茵城除了她还有谁。”掌柜赶紧道来，见对方并不被说动接着又言。
“家主确实留有一副丹青，所绘之人带着面纱，观其气度与木姑娘大致相符。”他额前冒出细汗，这番话思量许久才说出。
大半生都在吕氏四面药坊中，很少与军中人打交道，摸不准他们的行事作风。
徐珥脸色更冷，少爷要知道小姐的画像被药坊中人传阅，那真是可怕至极。
“拿来给我吧。”他毫不客气出声索要。
掌柜也不敢留这烫手山芋，急忙让伙计去取，昨日少主前来绘下此图，让他留意画中人，届时以为是主上心仪的姑娘，便想法设法让众人关注，此时看来铸成大错。
“是在下错会家主之意，还请阁下向寰王解释，所有罪责我一人承担。”掌柜没有推脱责任，一力担下过错。
徐珥拿回画像，看掌柜尽心尽力护家主，也不忍多加责备转身离去。
寰王府的马车停在门外，他走过去呈上手中之物，将掌柜所述一一禀告。
知晓始末吟长展开画卷，水墨丹青如行云流水，未见画中人真颜却得其神韵。
凌瞿生转目而视画中她轻纱遮面，侧颜勾勒出的眉目意气飞扬，他嘴角忽而扬起一抹冷笑，此卷原来是窥看所作。
也是以阿九气性怎么可能答应让对方临摹。
“五叶半夏是制舒痕膏所需。”凌瞿生任由画像留在她手里，问出寻药的用途。
吟长收起画随意放入一锦盒，并没有带回清枫院的打算，比起结交吕家自己更不愿意三哥心中不快。
“恩，不过并非它不可。”她直言直语，在罂花查明之前不欲与吕家生瓜葛。
凌瞿生赞赏的看向对面，她总能将事事看透彻。
忽而车窗外一阵肉香袭来，今日早早出城没吃上顿正餐，吟长忍不住撩开帘寻香觅味，见路旁小摊正在大锅炖肉，抚着饥肠辘辘的肚子，回头对着凌瞿生满眼乞求。
如不是他在车内，自己早就跑下去了，不知寰王之仪肯不肯屈尊。
“去吧。”凌瞿生心领神会即刻回应。
吟长欢快的跳下车辕，大步走向肉摊去，凌瞿生慢慢跟着。
摊主举着大勺见有人光顾，热情招呼，锅中蒸腾着热气，肉与汤融合呼呼作响，浓浓卤香即便是在炎热夏日依旧引人垂涎。
“小姐要来点…什么…。”摊主言到一半手中大勺惊掉锅中，只因看到了她身后跟随者。
刹那汤汁溅向吟长，后撤的脚步还未踏实，被一只大手扯入满是木枝香的怀抱，究竟何时起，自己身后时时刻刻有了支撑，只要她退总能得到庇护。
“在下该死。”摊主吓得不轻，忙取木盖严严实实遮住锅口，随后便要跪下请罪。
“无事。”吟长从凌瞿生怀中挣出，扶了扶年纪不小的摊主，随即走入方桌木凳旁坐下。
“老板给我上肉。”她落落大方完全不计较，喊着要上菜上酒，又招呼众人落座。
徐漪徐珥徐三以及王府侍卫，哪个敢与主上同桌，却又不好驳了小姐心意，纷纷在旁落座，若彤也加入他们，只剩凌瞿生一人和她同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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