糸师冴加盟real那年13岁。

    作为由球探挖掘的国际特招生,他曾经是个天才,但在这里就什么都不是,一切都得重新开始。

    很长一段时间,特别是在他把西班牙语学好之前,他不大愿意主动开口说话,也因此没什么朋友。

    青年梯队实行一年一考核制,从8岁到19岁各自成组,通过大考的人顺利晋升,未通过的人虽然也不至于直接被淘汰,但超龄的人约等于不会再得到上场机会。

    好在他足够努力且幸运,15岁顺利升上少年b队,逐渐得到一些有价值的联赛出场机会。

    由于梯队的设置,身边的人多半同他一样是15岁,少数16岁的板凳队员虽然还跟着进行体能训练,正式比赛时远远坐在替补席上,那眼神约等于已经死了。

    另一方面,糸师冴也是出国以后才发现原来他小时候看过那些有关西方儿童早早独立的故事多半是捏造的,他的队友们和他同龄,却大都连衣服也不会洗,每周末攒一大包脏衣球鞋带回家给爸妈丢洗衣机。

    当然一些家长的素质也没有高明到哪里去,他们自诩为少年队最初的“球迷”,有些热情过度,认为自己的儿子既然在场上踢球,那么他们也有权在比赛时干扰教练的决定。

    那段时间他刚经历了升学,西语也进步了很多,于是当那个大腹便便的棒球帽白皮男人张牙舞爪地冲向教练组时,他听懂了他在说什么:“你不能让那个亚洲小孩踢那么靠前的位置,他的助攻成功率也太低了。”

    拜托,如果是主教练冈萨雷斯亲自到场,大约会丝毫不给那男人面子,破口大骂是你儿子跑动太懒惰才总错过进球。

    可惜少年b队的教练劳尔是个不愿和人起冲突的“老好人”,他大约觉得总之那场比赛也没什么胜利希望了,竟然真把糸师冴换下了——比输球更糟糕的事是眼睁睁看着球队输球却无力回天。

    糸师冴一句话也没说。

    他生气时一贯是那样,背起包掉头就走,一秒钟也不想多停留。

    他的队友们,其他15岁少年排解压力的方式是在比赛日当晚乘父母的车回市区吃顿炸鸡,看场电影,回家路上痛骂无知的教练、倒霉的队友和没有良心的对手……但糸师冴无处可去。

    他家里确实来电话了。

    但他表现得很克制,他甚至没提到比赛的事。

    “哦对了,你想和小凛说两句吗?”每次挂断电话前,他妈妈都会问。

    他甚至能想象到糸师凛在电话那头期待的眼神,但他不点头他绝不会主动过来说话的。

    可是说什么呢?输球的事没必要告诉他。

    “不用,我和他没什么好说的。”于是他每一次都这样说。

    比赛日总在周五下午,一个周末过去,所有人的压力都排解掉了,只有他仍然是一个皮球。

    时间回到2018年,马德里近郊塞维利亚,real最近在这座小城集训。

    罗薇薇到训练场时是上午10点,她不是运动员,用不着早起晨练,大可以悠哉悠哉地睡到自然醒再去当天的小餐吧吃个特色早饭。

    日头正毒,她用手背遮住眼帘上方,快步躲进有凉棚的板凳区,有个棕色卷发的球员正蹲在那里拉伸休整,罗薇薇同他搭话,“今天训练量重吗?”

    “呃、还行吧,我得走了……”

    罗薇薇一来他就要走,事实上那并不是巧合。

    她一早发现青年队的大部分人视她为糸师冴一伙,朋友的朋友是朋友,但糸师冴对他们来说不是朋友。

    整支队伍也只有马库斯和冈萨雷斯对她比较友善。

    糸师冴今天输球了。

    “他估计正上火呢”,冈萨雷斯对她说,“你要不然先别过去,这孩子报喜不报忧,发挥不好的时候被你看到难免说气话。”

    罗薇薇耸耸肩,她拿了瓶水默默站过去,也不主动开口。

    糸师冴果然情绪不佳,故意找茬道,“刚刚托马斯是不是给你脸色看了?”

    罗薇薇顺着他的眼神,意识到托马斯就是刚刚那个棕色卷毛,“也不算吧,我们没说什么。”

    糸师冴吞了一口水,冷冰冰地开口,“你用不着劝我要和大家好好相处这类废话,我在real立足不靠这个。”

    “……”

    罗薇薇抬起头看了他一会,踮起脚尖,伸出一只爪子在他头顶用力揉了揉:“小孩,你该剪剪指甲了!”

    “喂…”糸师冴一脸诧异地去拨她的手。

    他大概又用了半场训练的时间才反应过来罗薇薇说得是个譬喻句。

    于是趁收拾东西的时候不动声色地轻轻说了句:“抱歉。”

    “我不原谅你。”

    “哈?”

    糸师冴不满地回过头,却发现罗薇薇正笑眯眯看着他:“真要赎罪的话,就跟我走一趟吧。”

    外出集训的下课时间要更早,大半个下午连着晚上留给球员自由活动,多数人会去爬山或聚餐,糸师冴从来不去,他最近的空余时间都用来啃两本厚重的中场理论手册。

    罗薇薇拖着他来到城堡咖啡,顾名思义那是一座建在城堡外围花园广场上的露天咖啡厅。

    食物样式不多,只有简单的意式拿铁、浓缩咖啡和本地特产的小蛋糕,但重要的是晒太阳,凭栏远眺可以看到远处的雪山,那是迪士尼拍《白雪公主》时参照作画的美景,最近每天下午,real青年队的男孩们都在此地打发时间。

    罗薇薇把糸师冴放在一边,走上前去敲了敲马库斯的桌面,“马克,方便占用你一点时间吗?”

    马库斯犹豫了一下,他还是起身了,也许是他的好涵养让他这么做的,也许是因为他看到了难得在此地一见的糸师冴。

    马库斯走过来,糸师冴静静抱着手臂。

    罗薇薇决定单刀直入,“马库斯,你能教教糸师冴怎么说话吗?”

    “我拒绝。”

    马库斯还没开口,糸师冴率先挑起了眉毛,他对罗薇薇说,“你知道,我的西班牙语没问题。”

    “……我指的不是语言”,罗薇薇掩饰性地咳嗽了两声,她对马库斯说,“还记得上次你说,糸师冴的问题不在理解,而在表达吗,我想请你教教他,real青年队球员之间有没有什么特殊的沟通的方式。”

    “有倒是有的”,马库斯歪着脑袋想了一会,笑意盈盈,“但是抱歉,请恕我拒绝。”

    “……”

    糸师冴掉头就要走,罗薇薇眼疾手快捉住他,“是有什么问题吗?”

    马库斯轻轻叹了口气,明明还微笑着,脸上却是一副伤脑筋的神色,“罗小姐,说得直白一点,小冴和我现在姑且也算是正在竞争的对手吧,你现在要问的,可是我的秘密武器啊。”

    罗薇薇愣了一下,她的肩膀幅度不自觉降低了一些。

    马库斯抱歉地笑笑,“不过我得说,小冴他确实用不着学我,他和我依靠的东西完全不同。罗小姐,我想也许你可以试着问问看,我猜他其实已经在准备他自己的新战略了。”

    罗薇薇扬起脑袋看糸师冴,他两手插袋,站在距离马库斯两米开外的地方冷冰冰看着他。风把他嚣张的红发撩起一个边角,糸师冴轻咳了一声,“走了。”

    他转过身,对罗薇薇说。

    离开城堡咖啡,他们一前一后穿行在古老的青石板道。

    罗薇薇自觉有愧,试探性问道,“要回去吗?”

    “……再走一会吧”,糸师冴停下来等她并肩,“今天不想念书,这里景色还不错。”

    “哦。”

    他们继续沿着板道上坡,道旁是哥特风格的古堡,屋顶却是杂糅了摩尔人的风格,再走下去,筒子楼又是近代才出现的……

    糸师冴好像没什么方向,他下意识的选择是哪里人少便向哪里去。

    罗薇薇觉得一句话憋20分钟已然是她的极限了,既然他不主动提,她就亲自开口:“所以你确实是有主意了吗?”

    糸师冴诧异地看着她。

    于是她又补充道,“我是说,关于马库斯刚刚说的,你的战略。”

    “……”糸师冴沉默了一会,“罗薇薇,有没有人说过你其实也挺不会说话的。”

    “哈?为什么?”

    “不看场合、不铺垫、不拐弯抹角……”

    “这样做不对吗?”罗薇薇打断了他,“有话不直说的话,难道要等着对方来猜吗?”

    糸师冴愣了一下,“说出来的话也有可能是假的。”

    “那你猜出来的就是真的吗?”罗薇薇笑眯眯看着他,“糸师冴,你会不会太自大了?”

    糸师冴不置可否,他轻轻别过头,“这世界上大多数人都很浅薄,并不太难懂。”

    “是吗?那你说说看,当我看着你的时候,我都在想什么?”

    罗薇薇本意只是要反呛回去,然而眼神确实是骗不了人的,当他们真的望着彼此的眼睛,她只有凭一口气艰难地控制自己不躲开。

    夜幕不知道什么时候降临了,他们的位置不上不下卡在半山坡,心跳很乱,听不清楚具体是谁的,大概也不只是一个人的。

    “你……”糸师冴试着舔了舔嘴唇。

    他正要开口,一个声音打断了他。

    “终于找到你们了!”北欧风格的英文,清澈但陌生。

    罗薇薇回过头,哪怕光线不足,但她确信她从没有看过那张脸——粉红头发的男孩站在路灯下,伸出五指向他们挥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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