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籁小说网 > 言情小说 > 学着哥哥做爷们 > (六)小雪之六
    是夜,江初照睡不着,推开房门想就近走几步。

    他因着腿伤的缘故,房间安排在他们下午游憩的花厅隔壁,方便让他休息养伤,想不到又因此看到吃惊的一幕。

    前面那个是将军么?他伏在窗边干啥,做贼么?在自个的家?江初照直觉地要回房,装作甚么也没瞧见,却听谷競川悄声唤自己,又看他招招手,只得拖着腿过去。

    「你在干嘛……」他凑近说了半句,就让谷競川摀住嘴,警告地对他摇摇头。

    看来事关重大,他会意点头,谷競川当即松开他,仍是伏在窗边细听动静。

    「我下午找毛丫头下棋,」谷競川面无表情地悄声说,「他奶奶的一口回绝,我是三天两头都在家么?」

    江初照不明白他说啥,又听他忿忿道:「她不陪我下也没什么,可她后来竟然去跟生人下,你说,我还比不上外人了?我倒要听听那是个怎样的人,听爹说,是他朋友带着儿子来看对象,想说亲戚的。」

    说亲戚不就是两家成亲么?江初照瞧谷競川一脸不悦,心里不忍,胸口闷闷的。「将军,我还是回房去吧,那甚么,非礼勿听。」他灰溜溜转身就走,却被谷竞川一把搂住肩头,差点叫出来。

    谷競川一脸兴味地打量他,坏笑道:「偏不让你君子了,一道小人吧。」说着怕他跑了,又将他搂得更紧些。

    江初照很是无奈,只得被迫听着花厅里那对父女的夜半私语。

    「爹还特别偷偷跟妳说了,让妳下棋时让着宋世侄一些,妳却毫不手软,这不摆明让人家下不了台?姑娘家性子别太倔了,宋伯伯夸妳厉害,妳还听不出言下之意?」

    一阵沉默后,江初照听到下午那个清亮的嗓音回答:「爹呀,我本来真打算听您的,来者是客么,偏偏他们是来瞧媳妇的。我想过了,倘若连下棋这种消遣也得故作糊涂,那真进了门,后半辈子该活得多憋屈?这才撒开了手去玩,顺便看看他们反应。」

    江初照听着,甚是同意,点点头悄声道:「言之有理,你毛丫头不错,活得很通透。」又转回去接着凝神细听。

    谷競川看着他兴致勃勃的侧颜,只觉荒谬又好笑,刚刚还义正严词的,现在听得比谁都起劲啊?本来还有些不平埋怨的情绪,这会倒让初照消去了大半。

    江初照刚觉得肩头一松,腰间就被托了一把,诧异转头,只听谷競川耳语道:「差点忘了你腿疼,也不提醒我一声。」

    他脸上一热,正要说自己站着不打紧,又听得祝二小姐笑起来:「您可瞧见那宋哥哥脸色多阴鸷,同桌吃饭时还是谦谦君子,回去时连声招呼都不打,弄得宋伯伯多不好意思。」

    小丫头很有一套啊,几盘棋就试出人品了。江初照不禁对这连脸都没瞧过的二小姐好奇不已。

    「我知道您急着把我嫁出去。」那清亮的嗓音听来有些消沉,「前几年还说要留我一辈子,这会全不作数了。」

    接着是一阵沉默,江初照偷偷打量谷競川,只见他垂着眸,不知在想甚么。

    「暖暖,爹想留妳,競川也跟我提过,若妳真不想嫁,他就接着照顾妳一辈子无妨,可妳这张脸不允许啊。」

    祝怀安歎口气,耐心跟她分析:「绯绯已经命定,将来要做太子妃,谁敢和殿下争?可妳不同,打两年前就陆续有人要上门说亲,爹只推说妳还小;如今妳大了,爹不先下手为强,替妳找个合意的人家,难道白等着哪天,不知根知底的谁,因为立了军功甚么的,把妳讨了去?」

    江初照忽然不想听了。

    轻轻拉开谷競川的手,欲开口告辞,却奇怪的发不出声音,他咽了咽口水,沙哑道:「我想睡了。」

    谷競川点点头,打算扶他回房,却忽听祝怀安问了句:「妳可会喜欢競川这样的?」

    窗外两人同时止步,一齐贴回窗沿。

    祝怀安觉得自己真是老了,脑袋不灵光,競川是他儿子没错,可做女婿也行啊。方才说着说着灵光一闪,会么?会吧。这俩孩子小时候相处得挺不错,小打小闹的也不要紧,欢喜冤家么,这么一来二去,互生情愫也不无可能。

    祝玥暖跟不上他心思,不解地问:「喜欢他甚么?」

    「就是,」祝怀安觉得口干舌燥,喝了口茶才接着问:「让競川做妳夫君可好?」

    此言一出,不只祝玥暖惊得脸色惨白,门外二人同样瞠目结舌。

    「甚么?」祝玥暖心下大骇,拔尖了嗓子,跳起来嚷道:「绝对不要!打死不要!爹您这会说啥呢?」

    谷競川也是吓得差点呕出一口老血,他也打死不要啊!爹不能病急乱投医,将这销不出去的毛丫头硬塞给他哪……

    「競川哥哥开玩笑没分寸的,我好几次差点死在他手上!」

    祝玥暖在心里惨叫,整个人急得团团转,一把握住自个亲爹的手,严肃道:「再说他脾气暴躁得很,一言不合就拍桌子瞪眼,我、我看得出您打小偏心他,可您不能因为没有姑娘敢嫁他,就……牺牲我来着。」

    妈了个疤子,这是人话么,谁说他没人要?这死丫头也不惦惦自个斤两。谷競川本来听祝玥暖拒绝,稍松口气,岂料后话气得他五内俱焚,直想冲进去理论。

    江初照见他脸色先是苍白、后又铁青,大气都不敢喘。这祝二小姐可是字句戳心哪,将军也不怎么暴躁的,她怎这般嫌弃?瞬间有些忿忿不平,不忍心谷競川一腔情意教人餵了狗、倾了沟。

    祝怀安同样觉得自个闺女不长眼,轻啧一声,接着游说:「競川他多好,身长八尺、相貌堂堂,又精神又孝顺,妳不趁着……」

    「他是好儿子、好哥哥,」祝玥暖迅速接过话,「可我只当他是哥哥,从来不做他想。」顿了顿又认真地道:「再说,若真得嫁人,我只愿嫁像爹这般的男子。」

    祝怀安一愣,登时大乐,「唉呦我这机伶的小丫头,」他笑歎:「爹要妳卖甚么好?」

    祝玥暖挨着祝怀安坐下,呵呵笑起来:「是卖好,也是真心话。」

    谷競川挑了挑眉,狠狠扯出一个笑,扭头对江初照道:「就她这样的?嫁个鬼去!」

    *           *           *

    在谷競川印象中,贺友之从来不曾惹他生气,今日他却险些被贺友之气死。

    用过午饭,大夥准备要回燕门关,谷競川跟家里人道别一番,扶着江初照刚要跨出大门,贺友之却叫起来:「将军你那翡翠簪忘了给。」

    他不是忘了,只是不想拿出来。

    众目睽睽之下,他深呼吸几次,转身回去,拉过祝玥暖的手,把簪子重重一放,咬牙笑道:「给妳。」

    祝玥暖脸色唰地惨白,愕然盯着手心玉簪。

    『妳不想要就还我。』

    谷競川刚要这么说,马鸣山却笑着凑上来,跟祝怀安与祝玥暖细细讲来:「将军这次去濠州买的,因为二小姐过几日要行及笄之礼,这簪子可花了不少钱,听说要二两银子啊。」

    身旁几人纷纷点头赞同,他们没一个对玉石珠宝有研究,都觉得一根簪子花上二两银子也太贵重了。

    可祝怀安跟他们不同,他懂石头。

    这簪子一拿出来,他就暗暗心惊,听到二两银子更是不肯相信,当即从女儿摊开的掌心拿过来细瞧──翡翠簪色泽鲜丽夺目,入手冰凉、细腻温润,质地晶莹水灵、绿如翠羽,只有最古老的玉种,才有这似油似蜜的流淌感。

    「帝王绿……」祝怀安喃喃道,费解地望着谷競川。

    爹为何这样看他?谷競川捺不住,神色端正地澄清:「玉饰摊老丈说,这玉簪是他亲自拣选、细细打磨的。」不是甚么陪葬品,他心想。

    祝怀安听了这话更是迷惑不解,走两步将簪子呈在阳光下端详,但见簪上玉兰栩栩如生绽放,每一勾勒、转折都极为圆润流畅,又匠心独具地细琢蕊心,光线折射之下,花蕊好似流动般鲜活舒展,将这名贵玉石尽显光华。

    『单凭这技艺与眼力,卖方绝无可能是个不识货的,岂会二两贱卖?那就是競川这孩子,把花费的真实价钱隐匿了……为何这般?』祝怀安古怪地瞧着俩孩子,不知该不该说出来,当着这么多人,他只微微一笑,把簪子交还女儿,意味深长地道:「暖暖,妳競川哥哥这回可是下了血本啊!」

    *           *           *

    「可惜大小姐这两天不在家,最美的却没瞧见。」纪重九在马背上唉声歎气地埋怨。

    谷競川这回也没揍纪重九,只是看来闷闷不乐,同样不说话的还有江初照,从祝王府出来,俩人都跟掉了魂似的。

    单明允策马赶上,往谷競川肩头重重一搭,「喂,人家叫你呢。」

    谷競川跟江初照一起回神,朝着单明允手指方向看去。一辆马车驶近,走下一位年约二十的美丽姑娘,雪肤花貌、浅笑盈盈,对着谷競川轻声唤道:「少爷。」

    「默桐?」谷競川当即下马,看起来开怀不少,走近她打听道:「你们不是还要过两天才回来?」

    「大小姐昨日接到消息,今儿一早就赶着回来,想瞧瞧少爷。」她说着,转身从马车牵下另一名姑娘。

    若非亲眼所见,江初照很难相信世上真有这般人儿,美得令人屏息。

    早前见到那祝二小姐,已觉她的美貌世所罕有,虽略带稚气,却灵动可人;如今见了这位大气温婉、容色倾国的祝大小姐,他方才知晓,早前读过的那些歌咏神女诗词,并不是夸大骗人或全凭想像,只不过此女只应天上有,人间哪得几回见?

    他心跳得有些快,脸好像也热了些,定定神,收回失礼的目光。哪知一转头,就看到身后几人个个双眼发直,原来不是只有自己失态啊……

    他们呆呆看着谷競川与祝珵绯谈笑,许是午后冬阳绵软柔煦,这一幕好看得让大夥都有些癡、有些醉。江初照恍恍惚惚中,听得马鸣山喃喃道:「默桐姑娘也不容易啊,都喜欢将军这么多年,将军却毫无所觉。」

    他这才回神去瞧站在祝珵绯身边的姑娘,可不是么,所有人都在看祝大小姐,只有那姑娘目光一直落在谷競川身上,一双美目满溢柔情。这么明显,将军都看不出来么?该有多迟钝?江初照心下冷汗。

    「那你去告诉他。」单明允淡声接话。

    「我不去,说了他也不会信。」马鸣山笑一阵,又去瞧祝珵绯。

    谷競川聊到一半,献宝似的喜道:「见见我新朋友。」说着大步回身,向着江初照伸出一只手。

    他有些诧异,忙搭上那双修长大手,翻身下马,却因为急了些,不小心将身量压在惯用右腿上,一时使不上力,直摔在谷競川怀里,无端被抱了个满怀。

    除了谷競川,众人均低低惊呼一声。

    江初照为自己的不中用感到丢脸,立时弹开站稳,俊颜微赧。

    稍稍抬眼,只见谷競川整张脸都红了,还有些恍惚。他暗道声惨,自己连带害的将军丢人,遂清清喉咙,解释道:「大小姐,我腿前几日受了伤,让妳见笑了,平日不这般的。」说完这话他已回复神色自若。

    祝珵绯瞧着这跟自己年龄相仿的清俊少年,竟有种平日对男子不曾有的亲近感,她捺下这奇异的感受,有礼微笑示意。忽想起甚么,向谷競川打听道:「爹那儿有很好的伤药,你可有帮这位朋友要了来?哥哥?」她伸手在谷競川面前挥了几下。

    谷競川如梦初醒,回神问道:「妳方才说甚么?」

    单明允脸色微变,刚要搭腔,江初照已替谷競川回应:「祝王爷已拿伤药给在下,劳大小姐替我谢谢王爷。」

    是因为这少年温文有礼么?祝珵绯在他的目光下没有任何不自在,感觉跟爹、跟競川哥哥瞧着自己的时候差不多,她心情大好,笑容也不再拘谨,温声笑道:「太好了,这位……」

    「江初照。」他大方接话,也跟着笑起来。

    「江公子,」美丽端方的少女眉梢眼角尽是笑意,不自觉趋前一小步,提醒他:「那药若按时擦,能好得极快。」

    「我会记得,谢谢妳。」两个妹妹都很可爱啊,江初照心里讚歎。

    「我娘怎不把我生得俊些?」纪重九癡癡看着祝珵绯,神情羨慕地喃喃自语。好处都教江大人佔了,祝大小姐就不曾这般冲他笑。

    贺友之勉为其难,将目光从祝珵绯娇美的笑颜挪自纪重九脸上,也不知是损他或安慰他:「你也很好看,就是气质不大行。」

    「这话实诚。」马鸣山从后边凑上去附和。

    若不是祝珵绯在此,纪重九肯定给他俩一个白眼,但难得能见这天仙般的人儿一回,万不能浪费,仍目不转睛地瞧着她。

    他们又说了一会话,祝珵绯向着几人微笑施礼,与默桐一道上了马车,往祝王府方向而去。

    江初照一扭头,对上谷競川兴味盎然的眼眸,有些不解,笑问:「咋啦?」

    「我说你真不是一般人。」谷競川眼里又是迷惑又是激赏,凑近低声道:「寻常男子见了我这妹妹,都是魂不守舍、癡癡傻笑。」他偷偷指了指身后几人,江初照顺着瞧去,其中又以纪重九傻笑得最厉害。

    又听他接着说:「明允好些,不过出神一会,没他们丢人;你就不同了,心如止水,跟他们不在一个档次。」

    江初照有霎那慌乱,又收束心神,对他淡淡一笑,「令妹确实姿容出尘,可我有雪霏了。」

    *           *           *

    返回燕门关,江初照刚让谷競川扶下马,就见雪霏步出营帐接他,登时一扫疲惫,欢喜牵起雪霏伸出的小手,才回头打算谢谢谷競川,却看他已策马而去。

    算了,晚点再谢也是一样。他又将注意力放回雪霏身上,瞧了小姑娘一会,暗暗心惊,拉着她诧异道:「妳似乎瘦了许多?」本来就没几两肉,再瘦下去风刮就跑的……「妳有哪儿不舒服么?」

    雪霏俏脸一红,细声答他:「没不舒服,就是挺挂怀你的。」

    江初照知道她容易操心,明明跟她说过半个月就回来,可前后拖了将近一个月,难怪她要担心,当即牵起她步回帐内,一边道:「我有写信给妳,可有收到?骆大嫂有常来瞧妳么?」

    这一路上只要经过驿站,江初照都会拿出写好的信,讬人带回燕门关给雪霏。有时他会在信里夹上一片形状完整、色彩艳丽的枫叶,有时则是附上路途中买下的蜜饯点心,纪重九总是取笑他,说他多情诗意甚么的,他只是红着脸坚持写信、寄信。

    「骆大嫂几乎天天来的。」雪霏微笑,只觉江大人也太不放心了,还拜讬骆嫂子时不时来看看自个,「你给我的点心我分了她一些,信就没让她瞧了。」说完和江初照相视一眼,一齐欢快轻笑。

    「我还有东西给妳。」江初照终于撑到在椅子坐下,没让她看出不对劲,松一口气,喜孜孜将濠州舖子买的胭脂水粉递给她。

    雪霏将物事逐一打开,好奇地凑近细瞧,又抬头看他,不说一句话。

    江初照以为她不知道这是甚么,拉过桌上镜子,取出盒中柔软的棉扑,轻轻拍在雪霏脸上,一边笑道:「是这么用的,妳本来就漂亮,用了肯定更美。」又用花描沾起些许胭脂,轻扫在她唇上;手法轻柔地替她细细描眉。

    他原本还想接着将甜杏色胭脂点在她双颊,谁知刚画好眉,雪霏小脸已浮上红晕,粉绯可爱、天生丽质,他讚歎:「太好看了。」说着指指镜中更显明丽的小姑娘。

    雪霏在花坞时也是瞧过胭脂水粉的,只是这东西价格不菲,她只远远看过一些跟军爷交好的花娘使用,那还是花娘们讬有休假的军爷买回来,得自己付钱。今日江大人却送给自个,这粉质还比她瞧过的那些都细致,肯定教他破费了。

    她曾经好奇地想摸摸,没想过有朝一日自己能用上,而且还是心仪的人送她,开心地眼眶都热了,一把搂住江初照,喃喃道:「你待我太好了,往后别这样乱花钱。」

    江初照回程这一路上,都有种说不出、道不明的郁闷,千斤般压在胸口,此刻让雪霏抱着,阵阵温暖直透胸臆,他张开双臂,亦是紧紧回拥她。

    「江大人?」

    「没甚么,」江初照紧抱住她,沙哑道:「有点累了,让我靠一会。」

    *           *           *

    「他只是还不能跑跳,走路没问题的,你还把自己当他的枴杖了?」单明允跟在谷競川旁边走,边走边叨叨絮絮,「我让人弄支真正的枴杖给他吧?」说着伸手就去掀江初照的帐帘。

    谷競川来不及阻止他,又看到了江初照房里那位,只是这回小俩口抱在一块。

    单明允没想到会有这一幕,惊得慌忙松手,脸上红一阵、白一阵,尴尬地往谷競川瞥去,却见他抿着唇,面色铁青。競川……这是在生气?

    不多时江初照走了出来,看了这俩人有些诧异:「不是说好酉时初在大帐庆功,」他瞧了瞧天色,「我没迟到呀?」怎地将军跟单大人还登门寻人了?又有些担心让雪霏知道他受了伤,当即咬牙撑着伤腿,只想快些走远。

    谷競川一把搀起他,面无表情地道:「我们来接你,晚点让人给你送拐杖。」

    「我不用拐杖,这几日愈走愈好的,休息个几天又能日训操兵。」开玩笑,真用了拐杖,雪霏还不担心坏了?江初照一边想,一边觉得这样挂在谷競川身上有些尴尬,但瞧他脸色不好,也不敢拒绝他的好意。

    终于被扶进大帐,他暗暗松口气,又听谷競川冷声问:「你想坐哪?」

    都行啊……他真没迟到,将军到底在气啥子?「我坐纪重九隔壁。」他下意识选了一个离谷競川最远的位置,不想撞在风口浪尖上。

    谷競川僵了僵,把他轻轻放在纪重九身侧,一声不响地大步走回自己那张椅子。

    整顿饭下来,江初照不禁要怀疑是自己惹恼谷競川,因为将军跟谁都有交流,独独不看他,分明平时很爱笑的,今晚打死不肯露门牙,只是不咸不淡地扯扯嘴角应付,当真吓死人。

    以他对谷競川的了解,这时最好甚么都别问,等将军自己好起来才能打听……他有些如坐针毡,心里头更是烦闷,又独自灌了几杯酒,终于受不了,起身对大夥道:「我想回去歇息了,你们继续。」

    贺友之觉得好笑,刻意问他:「想歇息还是想老婆?」

    江初照登时脸上一热,身旁纪重九当即跳起来,一把搂住他脖颈,乐道:「想老婆可不准走了,还没成亲呢,就让婆娘吃死死,那怎么成?」

    「纪重九你放开他。」谷競川沉声道。

    江初照刚觉得脖子一松,又听他说:「你累了就早点歇着吧,需不需要送你?」他说这话时亦是面无表情,也没抬眼瞧江初照。

    江初照看他这副冷淡的模样,顿时有些难受委屈,接着又笑自个这样很傻,在谷競川心里,自己跟大夥本就没什么不同,他俩不过是玩得好些、谈得来些,可终究该怎么着仍是怎么着。

    「将军,能否借一步说话?」静静瞧谷競川一会后,他隔着大夥问。

    谷競川这才抬眸,微点下头,起身随他步出帐外。

    他俩走了一段,默默无言,谷競川性子急,此刻却没催他,只是等待。

    「将军,我想问问先前那调营升迁之事。」

    江初照语气平静,却让谷競川听了喉口一紧,止步转头瞧他。

    江初照也随之停下来,诚挚地说:「或许那机会已给了别人,但若是再有机会,我现下很乐意去,我会精益求精,不失了你的脸面。」他等了一会,见谷競川不作声,甚至像没在听,有些尴尬地再问道:「将军可有听……」

    「这儿不好么?」谷競川反问,胸口一阵烦闷。

    「这儿很好,大夥一家人似的……」

    「但你待不住?」他再问,竟是有些质问的意味。

    江初照略感惊讶,还未回答,谷競川又道:「好,我会帮你留意。」

    「多谢将军。」江初照立即接话,捋不清心里是何滋味。

    「你这会倒是想通了,早前还不肯去。」谷競川扯出笑,胃里却微微翻腾,「你是人才,屈就在此是糟蹋了,成名趁早,尤其这一行,岁月不饶人。」

    「万般带不走,唯有业随身。」江初照淡淡接话。

    谷競川看着他,忽觉他此刻的模样很陌生。

    「这是我娘从前常挂嘴上的,她总在说甚么天道因果,功名利禄皆浮云。」江初照盯着火炬,勾出一抹笑,神情却极是冷冽,「若真有天道因果,为何好人要死于非命,恶徒却能子女成群、安度晚年呢?」他哥哥一生没害过任何人,却落了个曝尸荒野,死无葬身之地,果真是天公地道!

    他压下眼中水气,只有一瞬间,谷競川却在他眼里看到真切的恨意,暗暗心惊。

    「初照,是不是我哪儿得罪了你?」

    江初照闻言抬首,对上谷競川关怀的目光,只觉如鲠在喉,缓了口气才道:「将军您是我的贵人,若不是遇上您,就没有今日的我。这一辈子,初照都愿为您赴汤蹈火,万死不辞。」

    谷競川心下一凛,见他一双澄眸清明坚定地望着自己,却似隐隐咬着泪。

    他深觉不忍,温言询问:「初照你醉了吧?」许多年前那个娃娃又闪现眼前,彷彿昨日的事,娃娃如今都这么大了,却不复当年童稚,而是满腹心事。

    「是有些醉。」

    江初照抹抹脸,正要告辞,谷競川却踏前一步,搭着他肩道:「若你晚回去了,那甚么雪的姑娘……」

    「雪霏?」

    「对!就她,她会如何?」

    「…会先睡下。」

    「那太好了,」谷競川露出今晚第一个真正的笑容,热切道:「带你醒醒酒再回去。」说着搀了他就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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